12 焖肉米線

自從嘗到了賣雞蛋的甜頭後,蘇茶的眼睛就像安裝了探測儀,村裏誰家母雞生蛋了她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可母雞生蛋總有一個周期,村裏也不過百來只母雞,就算一只母雞一天生一只蛋,那一周也不過700來只蛋。

排除掉自己家吃掉的,和母雞生不出蛋的幾天,就算再努力,也不過只能收到500只左右。

500只蛋,一周的收入也是250,一個月1000,利潤800。

這錢兩個人分,玉溫和蘇茶一個月一人能拿到400塊,這已經算是不低的收入了,抵上城裏的幹部一個月的收入。

可人心總是不容易滿足的,賺錢的快感也讓人越來越上瘾。

今天村委賣茶的農戶不多,蘇茶咬着筆杆子,沉思了半晌,擡頭問道,“玉溫,我們要不上鄰村收收雞蛋去?”

玉溫正靠在長椅的椅背上閉目養神,聞言,緩緩睜開一雙微挑的鳳眼,“那你猜我們賣的雞蛋為什麽要叫“茶香蛋”?”

“因為雞蛋帶着一股茶香味呗。”

玉溫瞟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個自己領會的表情,又放下了她高貴的眼皮。

蘇茶悟了,鄰村不種茶葉,也沒有帶着茶香的泉水,就算有雞蛋,那也不是“茶香蛋”,國營飯店肯出高價收,正是因為“茶香蛋”的噱頭,所以鄰村的雞蛋不行。

可怎麽樣才能再增加收入呢?蘇·想破腦袋·茶思考了很久。

周一那天,玉溫請假去了一趟城裏,回來的時候手裏握着一個文件袋,她把文件袋塞到床下掖好。

她們這幾次去城裏倒賣雞蛋,每次都會帶回來50只小雞。

鬼屋之前是村裏的停屍房,門口的大院壩是用來舉辦儀式的,所以蓋得格外寬敞,雞逐漸多了以後,這個大院壩可就派上用場了。

玉溫請了村裏的木工來,在院壩上整整齊齊地建了一排排雞舍,按照雞生長的大小分別關進不同的雞舍。

早上放出去山裏吃草,傍晚的時候這些雞便會自己回來,有那麽一兩只回不來的,玉香便趁着還有天光出去找找。

天剛亮起,玉香就在院裏剁雞草,山上割回來肥壯的青草,剁碎了和上一些玉米面,均勻地撒在雞舍前邊的石槽裏。

毛絨絨的小雞仔伸出頭,啄一口食,啾啾叫喚兩聲。

喂好雞以後,玉溫便開始做早飯,五花肉焖得軟軟爛爛的,加到煮好的米線裏,再往裏面加醬油、醋、小米辣和香菜小蔥調味。

這焖肉米線也是榕林的傣族常常吃的早點。

玉香最近活兒多,人也餓得特別快,這焖肉米線她以前最多吃面碗的大半碗,現在要吃滿滿一碗,還嚷着肉不夠。

玉溫往她的碗裏又添了一大勺軟乎乎顫巍巍的五花肉,肉上挂着晶瑩的肉汁,一口下去,香得靈魂都要出了竅。

蘇茶在這時候敲了敲半掩着的院門。

玉溫嘴裏咬着一口焖肉加米線,含糊招呼她,“你自己上竈間煮米線,焖肉在竈臺上的大瓷碗裏。”

“我不吃了,玉溫,村長找你有事。”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的神色,最近她們賣雞蛋太招搖了,村長這次找,不見得會是什麽好事。

蘇茶走近矮桌這邊,看到玉溫的碗裏,白白軟軟的米線,配上軟乎乎的五花肉,五花肉炖成了紅潤潤的醬油色,那香味把肚子裏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她咽了咽口水,改了個方向,走進了竈間,不一會兒裏面便傳來乒乓聲,舀水聲。

玉香從冒着香氣的瓷碗裏擡起頭,眨了眨眼睛問道,“她這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玉溫笑着看了那邊一眼,嗤笑道,“嘴上說着不要,身體很誠實。”

“那村長找你不要緊吧?是不是賣雞蛋的事?”笑完蘇茶,玉香又有些擔憂。

“不礙事。”玉溫吃完早點,放下碗進房間洗漱去了。

崔有才是真沒想到,玉溫和蘇茶當初說是要去城裏賣雞蛋,他還不以為意,心想兩個黃毛丫頭能濺出什麽水花,可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全村的雞蛋都讓這兩個丫頭片子給收沒了。

這幾天鎮上和市裏的會議特別多,主要是商議福村修路的事,崔有才忙起來就沒顧上村裏的事。

昨晚他回到家裏,想吃一碗雞蛋柿子面,可他女人卻告訴他家裏雞蛋都讓蘇茶收走了,一個沒留,崔有才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今早起床後,早點都來不及吃,直接就上蘇茶家找人去,蘇茶做不了主,這又趕緊來找玉溫。

玉溫梳洗完畢,蘇茶騎着自行車帶着她直奔村委辦公室去。

玉香阿媽收拾完碗筷,把雞籠一間間打開,放這些小雞去山上吃青草。

第一次從清泉鎮帶回來的那六只小雞已經長成大雞了,公雞雞冠紅潤,個頭大,聲音洪亮,母雞已經會下蛋了。

看着滿院子的花草小雞,玉香沒來由地就想到從岩應家出走的那晚,住在簡陋的小旅館裏,聞着被子上馊的汗水味,心裏無着無落的,誰又會想得到日子會過得這麽好。

玉溫、蘇茶和崔有才,圍着村委辦公室的方桌坐成了一個三角形。

崔有才面前泡着一缸熱茶,随着袅袅煙霧飄出陣陣茶香。

他清了清嗓子,明知故問道,“玉溫,我聽說你帶着蘇茶在村裏收雞蛋去城裏賣?”

玉溫淺笑着點點頭,沒接他的廢話。

“這個嘛。”崔有才開始打官腔,“村裏是有政策規定的,你要收村裏的雞蛋,那是要經過村委會開會決定才行,否則我這邊是要追究你的責任的。”

聽到這裏,蘇茶急眼了,瞪着眼睛問,“村長,我在村委上班兩三年了,怎麽不知道還有這個政策?國家支持改革開放,鎮上自由市場都開放了,現在的大政策都是鼓勵農民賣農副産品的。”

崔有才有些生氣地看了蘇茶一眼,“你一個小會計你懂什麽?村裏有沒有這個政策還要先向你解釋才行?”

玉溫對蘇茶使了個眼色,又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崔有才還想着是玉溫怕了,畢竟是個外鄉來的小姑娘,胳膊是擰不過他這個村長的大腿的。

他接着說,“原本管轄福村的領導知道這件事,很是生氣,是要重重罰款的,但我個人考慮到你們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保住了你們。但雞蛋以後不能賣了,村裏最近也有要将雞蛋統一訂購出去的計劃,你們的個人行為和政策起了沖突,不罰就已經是走運了。”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崔有才停下來喝了一口水,又補充道,

“小姑娘家家的,別淨想着一些自己夠不上的事,安安分分過日子沒什麽不好。”

蘇茶氣得眼角都紅了,手指蜷在手心裏捏着,手心裏的肉都掐出紅痕,卻不知道該怎麽辯駁。

玉溫擡起薄薄的眼皮,細長的眉眼裏看不出什麽情緒,說話也始終是雲淡風輕的,

“村長,您說不許收雞蛋,那我賣自己家的雞蛋這您管不着吧?”

狗急了還要跳牆,何況玉溫可是會咬人的狼,這個道理崔有才明白,倒也沒把她逼得太緊,

“你賣自己家的當然可以,只是為了幾個雞蛋你大老遠跑一趟市裏不容易,幹脆就統一賣到村委,由我派專人開車出去賣,你覺得呢?”

玉溫豔麗的唇邊蕩出一抹笑意,“那村長您是打算出多少錢收雞蛋呢?”

“你們是一毛一個,村委自然也出得起一毛一個。”

玉溫還是淺笑着,淡淡地說,“好,那就祝村長馬到成功,我再提醒您一句,這雞蛋到了莊慕能賣到五毛一個,以後村裏賣雞蛋的事我們不摻和了。”

“這...”蘇茶先急了眼,這不等于自斷財路嗎?

玉溫按住她的手,沖她眨了眨眼睛。

這周日玉溫和蘇茶不用上城裏賣雞蛋了,家裏雖然養着許多雞,但大多數都是些三斤來重的仔雞,下蛋的就那麽兩三只,雞蛋更是沒幾個。

周日一早,玉溫把仔雞捉了一只,左手虎口扼住雞翅膀和雞頭,将雞脖頸反向後撇。

蘇茶那個便宜兒子趙全又爬到院牆上,往院子裏邊吐口水。

小屁孩兒見玉溫不理他,越發嘚瑟,屁股在牆上扭啊扭,嘴裏還喊着,

“你們是去城裏做“雞”嗎?略略略...”

趙全一臉稚嫩,卻說着最不堪入耳的話。

用腳趾頭都知道他這話肯定是和他奶學的,趙志新他媽往蘇茶身上潑髒水的事玉溫早有耳聞,她們賺了錢村裏人眼紅平常說話也不好聽,只是沒想到竟說得這麽難聽。

玉溫眼底帶上幾分厭惡,沖趙全揮了揮手裏的刀,随即一刀抹在雞脖子上,那雞還沒來得及撲騰,幹脆利落地斷了氣。

趙全看得傻眼了。

玉溫用刀尖指了指身體僵直的雞,冷冽的鳳眼斜蔑趙全,“再亂說一句話,你的下場就和它一樣!”

趙全吓死了,連滾帶爬跳下院牆。

老遠都聽到他喊,“奶,救我!”

玉溫殺好雞後,用牛皮紙把三只清洗幹淨的雞包裹好,又揣進大布袋裏,斜跨在身上。

到了大青樹下,王慶忠的三輪車正停在那裏,篤篤篤地響着。

三輪車上坐着邢二寶和前幾天收到的600多個雞蛋,這是崔有才派給他的任務—上莊慕去賣雞蛋。

玉溫貓着腰上了三輪車。

邢二寶把腳邊的大籮筐往身前隴了隴,一臉得意地看着玉溫,嘴邊挂着嘲弄的笑容。

玉溫在邢二寶對面,找了個角落裏坐下,閉上眼睛假裝沒看到。

之前賣茶的時候邢二寶沒少受玉溫的氣,難得看玉溫落下風,他哪裏肯輕易放過,笑嘻嘻地問,“玉溫妹子,你雞蛋都不能賣了,還去城裏幹嘛?”

玉溫眼皮都沒擡。

邢二寶不甘心,繼續追問,“該不會是村裏婆娘說的那樣,你和蘇茶你倆上城裏根本不是賣雞蛋吧?兩個年輕...”

他話沒說完,王慶忠故意用車輪子壓一個小土包,把他颠得“唉喲”一聲。

被打斷的邢二寶還是不甘心,緩了緩繼續接着說,“兩個年輕姑娘,賣幾個雞蛋就能賺那麽多錢?我今天倒是要去試試,這活兒我們男人做不做得來!”

玉溫擡起眼皮,一雙鳳眼裏斂着涼意,唇邊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意,“我打包票,你肯定幹不來!”

作者有話說:

邢二寶,“我倒要看看這活兒我們男人做不做得來!”

玉溫,“你想不想看看我殺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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