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趙桓熙笑容僵在臉上,少頃,扭過身道:“不去!”

“你別誤會,我叫你去國子監讀書,不是為了要你讀得有多好,能考取什麽功名,我只是希望你能借此機會多結交幾個朋友。你可知今日趙桓旭為何要投其所好地引段峻去看他的馬?”

趙桓熙回過身來,看着徐念安。

“你說,你四姐夫說你不擅作詩,去了詩會也不能湊趣時,段峻提出要你陪他去園子裏逛逛。這便如同上次趙桓旭硬要拉你去作詩,我替你解圍一樣的。他是想把你帶離那個讓你覺得尴尬的地方,這是一種示好。趙桓旭這時候跳出來用馬把段峻吸引過去,不讓他同你去逛園子,便是為了斷絕你和段峻彼此了解後成為朋友的可能。每次府中有客來他都在,他為什麽寧願犧牲寶貴的讀書時間也要去做這件事?就是為了讓你在與趙府走動的人家中都交不到朋友。在這種情況下,你若是不主動走出去,要如何打破這僵局?”徐念安問他。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趙桓熙苦惱道。

“因為他知道,即便你文不成武不就,但只要你身份在這兒,身邊有足夠得力的朋友,你一樣是能成事的。反過來,就算你書讀得再好,武學得再精,孤家寡人一個,那也成不了什麽氣候。和交朋友比起來,讀書反而是次要的了。書一輩子都讀不完,哪怕不能考取功名,只要學以致用,便不算荒廢。而真心實意的好朋友,與你相扶相助,那是一生的財富,錯過便太可惜了。”徐念安勸誡道。

趙桓熙似乎有些意動,但過了一會兒卻又垂下臉去,不吭聲。

“你這麽讨厭去國子監,是不是曾經在那裏有過什麽不好的回憶?”徐念安問他。

趙桓熙道:“國子監裏大多都是像我這樣勳爵人家的子弟,他們拉幫結派,老欺負人,很讨厭的。”

“如何讨厭法?”

“他們……他們老是說和家中婢女或是青樓妓子的風流韻事,然後起哄說我貌若好女,便拉我去配合他們實地操演。我生氣,他們又笑我像個女子一樣臉皮薄開不起玩笑,我很讨厭他們。回來與我娘說,我娘罵完他們又罵我,改變不了什麽。那段時間,每天去國子監都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卻又不能無故不去。後來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我娘讓我去國子監讀書,我故意讓自己着涼,去了沒幾天便又生病。幾次之後,我娘擔心我的身子,便随了我的心意不讓我去了。”趙桓熙低着頭絮絮道。

“若只是這般,那你不用擔心,這次有我給你出謀劃策,保管讓他們欺負不了你。”徐念安道。

“他們這般不要臉,你能有什麽法子?”趙桓熙顯然對徐念安的話沒抱什麽希望。

徐念安也不動氣,只道:“上次我是不是與你說過,與人交往時要多想想他們的要害在哪兒。你去國子監讀書,也別一門心思在書本上,多聽聽那些人說些什麽?多聽多看你便能發現很多秘密的。比如說有個人和朋友口花花的,但朋友邀他去青樓楚館玩他卻總是推脫不去,若此人尚未成親,那他家風必然嚴謹,他若與你開這種玩笑,你可用告知他親長來警告他。若此人已經成親,那他八成懼內或不敢得罪岳家,你同樣可以此還擊。若有人天不怕地不怕是個混不吝,你便無需與他廢話了,直接叫他滾!”

趙桓熙睜大了烏黑清亮的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似乎從未想過還能這樣去應對。

“這……有用嗎?”他不确定地問。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趙桓熙并未立刻答應,而是說:“我再想想吧。”

徐念安也沒指望自己一番話就能勸得他立刻答應去上學,當下便轉移話題道:“今日你受委屈了,明日我給你打掩護,你去見龐姑娘吧。”

趙桓熙一時沒反應過來:“見龐姑娘?”

“嗯,算來你們應當也有好些時日不曾相見了,你不想她嗎?”徐念安眼波盈盈地看着他。

趙桓熙慌亂起來,“我……”他還真沒怎麽想她。

“好啦,我又不會笑話你,你慌什麽?臉都紅了。”徐念安笑着轉過身去整理東西。

趙桓熙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心頭頗有幾分煩亂。

戌時末,房裏一片昏暗。

趙桓熙背對徐念安面朝窗外,看着投在窗戶上的樹影。過了一會兒,他翻身面對床裏。徐念安也是背對着他,從上床起就沒動過。

“冬姐姐,”他輕聲喚道,“你睡着了嗎?”

“快了。”徐念安閉着眼聲音帶沙。

趙桓熙忍不住一笑,道:“冬姐姐,要不,我明天還是不去見她了吧。”

徐念安睜開眼,問:“為何?”

“我娘心情不好,若是明日我去見龐姑娘被她知道了,怕是會遷怒你和龐姑娘。反正也沒有什麽要緊事,便先不去見了。”趙桓熙道。

徐念安轉過身來面對着他,昏暗中只見她雙眸閃着兩點微光。

“你該不會是不喜歡她了吧?”

趙桓熙面上一臊,本能地否認:“不是。”

“那你怎麽可能不想去見她呢?”

“我……我是擔心……”

“你若委實不想現在去見她,那便不見吧。左右是你們倆之間的事,沒道理我逼着你去見的。別翻來覆去了,快睡吧。”徐念安說着又想背過身去。

“冬姐姐!”趙桓熙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被子。

徐念安翻身的動作停住。

“我睡不着,你陪我說會兒話好不好?”趙桓熙聲音又變得糯糯的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一般。

和他相處這幾天,徐念安已經明白了,他發出這聲音其實就是在撒嬌。

“說什麽?”她問。

趙桓熙眸光閃了閃,問:“冬姐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徐念安道:“還未來得及有。你問這做什麽?”

趙桓熙不知為何聽到她的回答自己心裏居然有些隐秘的歡喜,“沒什麽,就……随便問問。”

“既然你睡不着,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徐念安提議。

趙桓熙眼睛一亮,甚感興趣道:“好啊好啊。”

徐念安就開始講了。

“從前,蘇杭那邊有個名妓名喚魏雪貞。她身世坎坷天生麗質,心有七竅多才多藝。因自幼就被賣入青樓,在歡場見慣了各色男人的醜陋面目,沒打算将自己的終身托付給某個男人。

“但有一天,她還是遇見了一個讓她心動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個商賈,說願意為她贖身,明媒正娶。她就陷進去了。

“那個男人倒也沒有食言,真的為她贖了身,娶她當了續弦。新婚燕爾兩情正濃時,兩人也曾山盟海誓,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趙桓熙眼波蕩漾:是個愛情故事。

“可是好景不長,願意娶一個花魁做正室的男人,又能是什麽正經人?他很快有了新歡,新歡舊愛争風吃醋時,為讨新歡開心,他不惜用魏雪貞的出身來作踐她。

“魏雪貞是個性烈的,見自己所托非人,不想茍活,一根繩子吊死了。商賈草草發送了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喪妻了。”

趙桓熙憤懑地握緊了拳頭:原來是個悲情故事。

“然而就在出殡的當天晚上,商賈做了一個夢。他也是像你一樣睡在床對外這一側的,他夢見自己鋪在枕上的頭發忽然像活了一般,蜿蜒着越過床沿,向床下游去,力道之大,讓他頭皮生疼。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頭發,想把它們拽回來,發現拽不動,就把手伸到床沿下,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在拽他頭發?結果剛伸下去就被一只冰涼的小手給握住了。”

趙桓熙僵住:竟、竟是個鬼故事……

“商賈吓得僵在床上動彈不得。這時候,從床沿下慢慢探出一張披頭散發的臉來,青白的面孔,血紅的雙眼,一開口嘴裏的舌頭就垂到了胸前。

“她說:‘夫~君~,說~好~的~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不~能~食~言~啊~”

最後一段話徐念安聲情并茂,那陰森森的語調和聲音聽得一旁趙桓熙雙手抓緊了被沿,連呼吸都哽住了。

“沒、沒了?”砰砰的心跳聲中,見徐念安沒了下文,他緊張地空咽了下,問道。

“講完了啊。你還不想睡嗎?要不我再給你講一個?”徐念安十分體貼地說。

“不用了,我要睡了。”趙桓熙趕緊翻個身,背對徐念安,緊緊地閉上雙眼。

房裏一時安靜下來。

趙桓熙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窗外不知什麽蟲子叽裏一聲,吓得他倏地睜開雙眼,下意識地看了床沿外一眼,然後又看枕邊自己的頭發。

把頭發都撥到頭下面壓好了,他又看了床沿一眼,床沿外各種家具擺設在昏暗中都是黢黑的一團,看久了感覺都要動起來似的。

他雙手抓着被沿,将被子輕輕地一點一點往上扯,直到把自己的臉都蒙在被子裏。

六月中旬了,晚上蓋薄被都有點熱,更何況趙桓熙這樣把自己從頭到腳蒙得嚴嚴實實的。

沒一會兒他就熱得把一條腿從被中伸了出去,腳背無意中碰到冷硬的床沿,吓得他跟被燙着似的瞬間把腿收了回來。

他像個繭子中的蛹似的在被中蠕動半晌,十指抓着被沿往下拉了一點點,從被中探出一雙眼睛,眼珠子咕嚕嚕地掃視室內一圈,終是忍不住側過臉看着一旁的徐念安問道:“冬姐姐,你睡了嗎?”

“嗯……快了。”徐念安含含糊糊道。

“冬姐姐,你每天都早起去向我母親問安,從我身上跨來跨去挺不方便的吧?要不,我把外側的位置讓給你?”趙桓熙試探地問。

徐念安轉過身來望着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趙桓熙生怕她反悔一般坐起身來,抱着自己的被子道,“今晚就換。明天我早點起來陪你用早飯,不讓你餓着肚子等我起床。”

“好吧。”徐念安與他調換了位置,躺下後不忘向他道謝:“三郎你真是個周到體貼的人,謝謝你。”

“應該的,不客氣。”仗着天黑徐念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趙桓熙厚着臉皮道。

徐念安翻個身,面對床外,勾起唇角心情甚好地睡了。

邬府後院,趙佳賢的小院中。

“姑娘,別看了,時辰不早了,你還懷着身子,早點睡吧。”冼媽媽走到燈下,作勢要拿趙佳賢手中的書。

“媽媽,我就再看一會兒,我已經讓冬香去叫夫君了,他答應在那邊用過飯就來我這裏的。”趙佳賢說。

“他之前還答應在這裏陪你用飯的呢……這邬家也是忒沒規矩,能讓一個妾騎到正室頭上來,就該回去一五一十告訴太太的!”冼媽媽耷拉着一雙三角眼不忿道。

“別,我家那一大家子的人,已經夠我娘操心的了。”趙佳賢阻道,說着又目光幽怨地望向門邊,“再說了,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若不是……”

若不是那不要臉的賤人肚子比我肚子還大的話。冼媽媽在心裏幫趙佳賢把話補完。

這時冬香回來了,向趙佳賢禀道:“小姐,姑爺出去了。”

趙佳賢直起腰來:“這麽晚出去了?去哪兒了?”

冬香噘着嘴道:“梅香院的不說,奴婢團團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似是有朋友相邀,姑爺在梅香園用完晚飯就出去了。”

趙佳賢一陣傷心,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從娘家回來,被梅香院的攪得她連句完整話都沒來得及和邬誠說,照這樣下去,他怎麽肯讓梅香院的生下兒panpan子養在她膝下?

若是她自己這一胎又不是兒子怎麽辦?娘的悲劇,難道真的要在她身上重演一次嗎?

梅香院,鄭蔓兒一邊用湯匙攪着碗裏的燕窩一邊吩咐身邊的丫鬟琴兒:“明兒吩咐廚房,宵夜的量減半。我娘說了,孕期不能吃得太好,不然以後不好生産。”

琴兒應了。

瑟兒從外頭進來,笑嘻嘻地附在鄭蔓兒耳邊如此這般地說道一番。

鄭蔓兒笑得一雙狐貍眼眯成兩條縫,道:“哭吧怨吧,便要這般多思多慮,以後才有她的好日子過呢。”

琴兒擔憂:“小姐,這樣會不會不妥啊?三少奶奶畢竟是靖國公府的嫡女。”

“你懂什麽?”鄭蔓兒将湯匙往碗裏一扔,發出一聲脆響,她斜着琴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是我娘叫你時時盯着我勸着我,讓我要對正房恭順。呵,她倒是對正房恭順了,結果呢?還不是爹一死就被人從府裏趕出來。這好在爹在世時給她脫了籍,要不然,被人賣了也未可知。這便是對正房恭敬的好處!

“相較之下,我更敬佩那些對正房不恭順的,你們三少奶奶的娘家,不就有個現成的例子麽?對正房好有什麽用?她是能把男人讓給你,還是能把家産分給你?我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好好攏住了男人,做個不是正室卻勝似正室的妾,比什麽不好?”她伸手撫上自己圓鼓鼓的肚子,得意道:“左右老太太心疼誠郎,也在意我肚子裏這個邬家的種。只消我一舉得男,我便是第二個趙府杜姨娘。”

次日一早,徐念安去給殷夫人問了安回來,發現趙桓熙坐在窗下,神情恹恹的,眼下還帶着點青,顯然昨晚沒睡好。

她心覺好笑,與他一道吃早飯的時候便講些市井裏的趣事給他聽,他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臉上又煥發了神采。

用過早飯,看着丫鬟不在,趙桓熙輕聲問徐念安:“現在能去叫知一過來了吧?”

徐念安搖頭:“哪有一大早就想吃桃的,又不是猴兒。”

趙桓熙忍不住笑。

徐念安起身,道:“我們先去小花園裏頭逛逛,消消食,然後回來練字。午前再讓知一過來。”

趙桓熙無異議,反正不管是逛園子還是練字,只要有她在身邊,總不會無聊的。

說是小花園,其實那是相對于府中的大園子來說的,這個小花園占地面積并不小,造景更是用心。

花間隐榭,水際安亭,奇石相拱,曲壁回廊。薔薇點紅了黛瓦,芭蕉染綠了粉牆。一池風荷開得靜谧而清豔。

時辰尚早,初夏的濃陰裏盡是晨鳥的婉歌。

趙桓熙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引着徐念安走在臨水的回廊裏,在快到轉角處停住,指着前方對徐念安道:“冬姐姐,你看那裏,像不像一幅畫?”

徐念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株姿态清逸的石榴和一塊造型玲珑的山石恰被走廊的廊柱和廊檐框在其中,看上去便似一副天然的畫卷。

“果真。三郎你真是獨具慧眼。”徐念安歡喜道。

“只要願意用心去看,處處皆可入畫。”趙桓熙帶着她一邊游園一邊指了好些景色給她看,都是需要從特定的角度去看才會越看越美之景。

“這便是你們作畫之人特有的技藝嗎?你特意練就的?”來到湖邊一座名為觀魚亭的涼亭裏,徐念安看着在深濃淺綠的背景裏白得像尊玉娃娃一樣的少年問道。

“沒有去練,我天生就會這樣看景,也可能好景色看過難忘,所以才想動筆将它畫下來。”趙桓熙從涼亭的臺階旁撿起一顆小石子,舉高了手投到湖裏,噗通一聲,從亭亭如蓋的荷葉底下驚出一對羽毛豔麗的鴛鴦。他急忙回身叫徐念安去看。

兩人津津有味地看了會兒鴛鴦洗浴,徐念安對趙桓熙道:“我想了下,要不以後你就上午練字,下午看一個時辰的書,其它的時間用來畫畫吧。”

趙桓熙先是一喜,随即又警惕起來,問:“看書?看什麽書?”

“你放心,不會叫你看四書五經的。也不規定你看什麽書,你自己想看什麽書就看什麽書。我只是覺得,你既愛畫畫,又有天賦,埋沒了太可惜了。可你若要一直畫下去,不走出公府,不走出京城的你,又有多少好景色可畫呢?”

徐念安說着,在涼亭裏的美人靠上坐下來,趙桓熙忙跟過去坐在她身邊。

“天下這麽大,一個人即便能走出去,眼睛能看到的終究還是有極限的。可是就像你說的,用心去看,那是沒有極限的。人在家中,要用心去看天下,最便宜的方式,便是看書。就像我,我從未去過江南,但是我心中有一個江南。

“我心中的江南之春,是‘船上管弦江面渌,滿城飛絮輥輕塵。忙殺看花人!’江南之夏,是‘看沙鷗舞再三,卷香風十裏珠簾,畫船兒天邊至,酒旗兒風外飐。’江南之秋,是‘千裏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江南之冬,是‘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幹漠漠沙。老柘葉黃如嫩樹,寒櫻枝白是狂花。’①

“這樣的江南只是我從詩中看到的江南一角,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誰又能說,我心中的這個江南,不是真江南呢?”徐念安看着趙桓熙說:“我覺着你也需要這樣的江南。也許有一天,你想畫江南的千裏莺啼綠映紅,抑或多少樓臺煙雨中,可是你的眼沒見過,若是你的心也未曾見過,那你要怎麽畫呢?這一輩子,是不是永遠都畫不了江南呢?”

趙桓熙聽得癡了,一雙輪廓精致流光溢彩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徐念安,直到徐念安推了他一把,他才回過神來。

“冬姐姐,你說得太對了!”回過神後,他便站了起來,激動地在亭中來回走動。

“之前我母親為我請的那個教畫先生姓馮,我與他的師生緣分雖是短暫,但他有一句話我一直記着。他說,作畫,畫得好看,只是基本功,畫得有神,才是作畫的精髓。我一直不能理解,怎樣才能讓一幅畫有神呢?現在我明白了。想要一幅畫有神,作畫的人先得有神。神從何來?從見識來,從閱歷來,從眼界來,從人對此景理解的深度來。沒有見識沒有閱歷怎麽辦?那就去見別人的見識,去閱別人的閱歷!看得多了,自然會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也許我這樣想仍是片面,但若是連片面的想法都沒有,那還能從何處着手呢?”

徐念安微笑鼓勵:“我覺得三郎說得很有道理。”

趙桓熙聞言,腼腆一笑,又有些擔心起來:“可是,只在上午練字,時間是不是太短了?若是我的字因此一直趕不上我的畫,如何是好?”

徐念安道:“其實我一直不擔心你會寫不好字。”

她側過身子,指着亭下長在假山石頭縫隙裏的一株蘭花問趙桓熙:“你能用那株蘭花入畫嗎?”

趙桓熙走到她身邊,手撐在欄杆上探頭看了看那株蘭花,又走到亭子的另一角看着那株蘭花,點頭:“能。”

“有信心畫得好看?”

“當然。”

“那便是了。你看那株蘭花,有的葉片長,有的葉片短,有的葉片寬,有的葉片窄,有的葉片舒展,有的葉片卷折,中間還有兩枝奇花突起。若是你能把這叢蘭花畫好看了,字又為什麽會寫不好看呢?每個字那一筆一劃,不就類似這蘭花的葉片嗎?你知道如何将蘭花的枝葉株型排布好看,那你必然也會知道如何将字的筆畫結構排布好看。”

趙桓熙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株蘭花看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眸光燦爛地沖徐念安點了點頭。

這時從假山洞中突然走出一個手提長刀身穿短褂的青年男子來。

他卷着袖子四肢修長,擡手擦汗時,小臂上的肌肉結實地鼓起了形狀。一擡頭看到涼亭裏的趙桓熙和徐念安,他愣了愣,沖兩人點頭致意後,竟然回過身去,從別的道離開了。

徐念安記人算在行的,但大婚第二天去松茂堂磕頭時,趙家的親戚實在是太多了,一些沒什麽存在感的她記得便不是很清楚。隐約記得這好像也是趙家的子孫之一,至于是幾房的叫什麽名字她卻是記不清了。

“這是……”見他走了,徐念安将詢問的目光投向趙桓熙。

“那是桓榮堂兄,比我大三歲,四房的庶子。他姨娘很早就去世了,挺可憐的。”趙桓熙說。

“他愛練武?”徐念安問。

趙桓熙點頭,“他就愛耍刀打拳,別的一概不問。趙桓旭他們幾個經常嘲笑他,還給他取個綽號叫‘武呆子’。人家又沒招他們惹他們,憑什麽這般取笑他?若他是‘武呆子’,那他們是什麽?文呆子?”

徐念安失笑,看着眼前忿忿不平的少年,打趣道:“你們這才叫‘同病相憐’。”

趙桓熙愣住,反應過來後又羞又惱,一雙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徐念安,一副想來收拾她又不知該如何下手的模樣。

瞧他這模樣徐念安愈發樂不可支,拿帕子掩着小嘴笑得前仰後合。

“哼!我不理你了!”他氣呼呼地一扭身,跑到亭下去了。

待徐念安慢慢地走到亭下時,他已沿着卵石鋪就的小徑跑出去五六丈遠,正停在橋邊假做看魚。

徐念安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地走到池塘邊上,蹲下身子伸長了胳膊去摘荷葉。

“哎,哎!你仔細掉下去!讓我來摘!”他又跑了回來。

片刻之後,兩人回到慎徽院,老遠就看到趙昱捷在院前的影壁處徘徊。

趙桓熙腳步遲疑了下,徐念安溫婉一笑,道:“我先回去。”

過了一會兒,趙桓熙回到書房,發現徐念安已經把帶回來的花插好了。

兩片亭亭玉立的荷葉,一枝鼓鼓脹脹的花骨朵兒,還有兩片将葉子剪短了的棕樹葉,高低錯落地插在一只黑色的表面有冰裂紋的六棱瓶中,放在他的書案上,望之令人心靜。

“這是你插的?真好看。”他歡喜地瞧了一會兒,贊道。

“微末小技而已,自娛罷了。”徐念安來到書架旁,回身問他:“今日你想練哪一帖字?”

趙桓熙想了想,道:“還是《祭侄文》吧。”

徐念安替他把字帖找出來,順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呂氏春秋》來看。

趙桓熙在書桌前寫得幾個字,終究還是些心神不寧。他擡起頭來看着在窗下看書的徐念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冬姐姐,捷哥兒說,黛雪讓他傳話給我,說讓我去見她,要跟我做個了斷。”

徐念安看過來,書桌後的少年臉上五分茫然,五分無措。

她用書掩住下颌,噗嗤一笑,道:“你看看,老不去看人家,人家心裏多想了吧?設身處地,若你們之中是她嫁了別人,婚後多日不來見你,你心中能安嗎?”

少年仔細想了想,低聲嘀咕:“若是如此,我倒放心了。”

“你說什麽?”

趙桓熙悚然一驚,“沒、沒說什麽。”

“那你如何打算?”

“我……”趙桓熙低頭看着案上自己的寫的字,半晌,又擡眸看着徐念安道:“要不我今日便去見她一面吧。”

徐念安點頭:“你記住了上次我對你說的話,今日傍晚我掩護你去見她。”

說定了此事,趙桓熙便安下心來,認真練字。

巳時一刻左右,暖杏将殷夫人那邊送來的荔枝櫻桃和甜瓜等瓜果裝擺成盤送到書房,徐念安吩咐她:“你派人去二門上将知一叫來。”

暖杏去後,小夫妻倆放下書擱下筆,坐到窗下的小幾兩側休息。

趙桓熙剝了個荔枝給徐念安,徐念安叉了塊甜瓜給他。

“待會兒知一來了,知道叫他去問些什麽,怎麽問嗎?”徐念安問趙桓熙。

趙桓熙想了想,“我就叫他去問,我四姐在邬府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徐念安搖頭:“你這般問太籠統了,問得籠統,一般得到的答案也會比較籠統,不利于我們探知具體情況。”

趙桓熙忙虛心求教:“那你說,該問些什麽,怎麽問?”

徐念安分析道:“女子在夫家,能給她委屈受的無非是三類人,一,公婆,二,妯娌,三,夫婿。若是公婆或妯娌與你四姐氣受,以婆母多年當家的經驗,不至于不能給她支招,還煩惱到把氣撒到你身上。所以我猜測,這委屈,八成是你姐夫給你四姐受的。而在一個女子懷着身子的時候,夫婿能給她什麽氣受呢?”

趙桓熙拳頭一握,道:“納妾!這個……這個……”他應是想罵那邬誠,一時沒想着合适的詞,只得作罷。

徐念安接着道:“你四姐前頭已經生了英姐兒,若說是孕期納妾,也不是頭一遭了,按理說不應當将你四姐氣得這樣。問題應當是出在那新納的妾身上。待會兒知一來了,你只需吩咐他去問清以下幾點。一,你四姐姐懷孕後,四姐夫是不是新納了妾?二,這個妾是哪裏人氏?誰點頭讓她進府的?三,這個妾進府後在你四姐面前表現如何?先搞清楚這三點,餘下的,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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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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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