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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姓宋的小子
劉嬷嬷在謝林院留下,張氏頭一個不滿。
她慣是個最計較的性子。
趙瑾玉早年其實還有個主事媽媽王氏。那人性子嚴肅,頗為能幹,就是趙瑾玉怕她所以不大親近。張氏是自來将小主子抓在手中的,記恨王氏得趙老爹信任,愣是撺掇趙瑾玉将人弄了走。如今打着教養名號的劉嬷嬷,自然刺了她的心肺。
這不才來十來日,院裏本為她馬首是瞻的人态度就松動了。眼看着快把她擠到泥裏去,張氏鬧心的嘴上都生了燎泡。
“姑娘啊,”素來最親近她的主子也疏離,張氏心裏發慌,“劉嬷嬷這人信不得呀!您莫要忘了,她可是大姑娘送來的人!”
花草讓人愉悅,趙瑾玉悶在屋中多日,如今能出門走動心曠神怡。此時他正手捧着兵法,泛泛地翻着。
随身攜帶兵書,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之後便難改。
奶娘還在絮絮叨叨說,趙瑾玉半個字都未曾聽進去。手中書一頁一頁翻動,他仍舊有些恍惚。低頭凝視着半點傷痕也無的手,是他十三歲的手。他還是想不通,重頭來過這等事,怎麽就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太離奇了,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愛也好恨也罷,眼睜睜看着徐皎然死去,他滿腹的怨氣最終消弭。能重來一世,震驚卻不否認他十足幸運。摘一朵花鼻尖輕嗅,他緩緩勾起唇,心中別樣的祥和。
石幾上小壺将将煮開,才冒着水汽,趙瑾玉放下花換了竹籃的團扇。
執扇對着小爐緩緩扇了兩下,茶壺中清香撲鼻。估摸已經煮沸,他包着濕巾将壺取下,再一點點注入玉杯中,動作行雲流水。
期間,理都未理張氏。
清風拂過竹林,送來縷縷晴甜的草木香,日頭漸漸烈了。
“姑娘!”沒得只言片語的張氏心裏慌,她不是沒有察覺主子的疏離之意。琢磨許久,沒琢磨出自個兒到底哪惹他嫌棄。日日想着,就亂了陣腳,“您聽奶娘的。”
執扇的手一滞,趙瑾玉蹙起了眉: “我既已作了決定,你聽着就是。”
“姑娘年幼,哪裏懂什麽人情道理?”
“奶娘難不成會害了您?”張氏見他說不聽,急得跺了腳,這孩子怎地傷了一回就變了個人這般不知好歹呢!
她掃了眼紅菱,指望她搭句話,誰知這丫頭頭一扭就是不看她。張氏心裏惱她性子奸,緩了口氣又說:“奶娘也不想絮叨,當真是為了姑娘着想。拼着惹了您嫌棄也要勸,您莫辜負了奶娘一片真心。”
趙瑾玉抿着嘴,不耐之色擺在臉上。
紅菱臉色都變了,眨眼暗示張氏快閉嘴。主子醒來就變了個人,別說身邊伺候的就是木頭也能感覺到,奶娘怎地還這麽沒眼色!
張氏卻看不懂,在她心中,只當趙瑾玉還小聽她話得很。兀自說着劉嬷嬷此人暗藏禍心,若不趁早将人轟出去哪日非得将他害了去。
“姑娘,你就聽奶娘的勸吧!”張氏痛心疾首。
一着急,嗓門就會拔高。
趙瑾玉鳳眸微挑,神色驟然淩厲起來。
這一眼落張氏身上,刺骨般冷冽。她這大半輩子就縮在趙府,除了趙老爹沒見過更厲害的人物,一時間竟被攝住了。
一陣風吹過,無知覺中出一身冷汗。
“不是說要回去瞧瞧奶兄?”不辨男女的少年人嗓音,押着一股黏膩慵懶的尾音,“不若你回去歇幾日,想清楚了再回來。”
林中微風陣陣,偶爾有鳥鳴啾啾,石幾邊一片沉寂。
許久,張氏才回神:“姑娘……”
她有些怕又有些傷心,期期艾艾地紅了眼睛。她家姑娘從來沒跟她大過聲兒,十幾年來頭一回嫌她煩,竟要攆了她走。
紅菱張口欲言又止,想幫着說兩句話。
才一張口就被趙瑾玉冷冽一眼掃得臉皮一緊。是呢,主子近來也莫名惡了她,還是莫多事的好。于是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回去!”不容置疑。
“……是。”
張氏一走,劉嬷嬷就頂上來。
不過琴棋書畫刺繡舞蹈,不論哪一樣,這二姑娘都不願學。她十分為難,徐家家主雖說把教導事宜全權交于她,卻還叫她按時彙報。這一晃兒她小兩個月,丁點兒東西沒教,難免心有不安。
“她不願學?”
徐皎然今日難得閑暇,正細細地在給新得的玉蘭擦葉子,“那她想學什麽?”
“……奴婢不知。二姑娘畢竟還小,性子不定,約莫拿不定主意。”劉嬷嬷立在下首,雙手交握垂在下腹,十分恭敬。
髒帕子遞給身後丫頭,徐皎然又拿起銅壺給玉蘭添水。
劉嬷嬷頓了頓,又說,“說來,二姑娘近來當真懂事了不少。許是病了一場開竅了,人瞧着都通透不少。”
“哦?不鬧了?”徐皎然挑起眉,不久前不還吵擾着要砸了徐府的牌匾。
劉嬷嬷點頭:“都在讀書,十分安分。”
徐皎然有些詫異,這丫頭難不成被人點醒了?她放下銅壺,轉身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淡笑道:“你且先回去,該教導道理的繼續教。至于琴棋書畫,學個一兩樣就行。得了空,我親自去問。”
劉嬷嬷籲出一口氣,告退了。
都說家主不管二姑娘死活,照她說,若真不管,哪會費心思找人教導她懂事明理?劉嬷嬷此生見過多少後宅陰私,繼母捧殺原配子嗣,那個不真心狠毒?若家主真狠心,任由二姑娘蠢笨糊塗豈不是一了百了。
回了謝林院,她難得多嘴說:“二姑娘身子好了,不若去前院走一走。”
剛從徐皎然那兒回來,她也不避諱去向:“奴婢方才從東院回來。家主今日好像不忙。姑娘閑來無事,姊妹親近親近不是壞事。”
趙瑾玉飲茶的手一頓,“嗯?”
“置氣也要講究分寸,您這邊光怄着自個兒又沒得了好,何必呢?”
劉嬷嬷語重心長,“往事如何奴婢不清楚。奴婢就說一樁,往後姑娘若是出嫁了,您背後一無兄弟幫扶二無父母立勢,受了委屈要找誰讨公道。不若跟家主處好關系,遇着事兒,她才會管你……”
“情分都是處出來的,姑娘想想可是這個理?”
趙瑾玉沒說話,靜靜垂着眼簾,若有所思。
劉嬷嬷嘆氣:“姑娘以後就懂了。”
****
這日夜裏,徐皎然才歇下沒一會兒,元玉匆匆忙忙地進來喚她。
她素來晚睡,心思重自然做不到沾了枕頭就睡。此時在閉目冥想,一聽關西那邊出事心裏一緊,立即就披衣起身。
雖說趙家堆金積玉,但徐皎然所圖深大,并不甘心僅僅守財就行。她需要源源不斷的財富做後盾,所以早在趙老爹還在世之時,她便私下琢磨過諸多來錢的路子。而關西的馬場,便是她私下所握産業的重中之重。
“怎麽回事?”
元玉蹲下替她穿鞋,言簡意赅道:“長風手下一個管事征地之時,欺辱孤兒寡母,私下昧了您定的征地錢,逼得幾個無知婦人在馬場門前撞柱子自盡。”穿好鞋,轉身拿了衣裳過來,“如今賠償也沒用,那些人鬧着,非要東家給一個說法。”
“這點事,長風沒處理好?”
徐皎然臉拉下來,“那個管事呢?處置了沒有?”
“長風将管事扣下了。”
元玉飛快回話,“不過麻煩的是,其中姓宋的一家,兒子身上有功名。因着那宋家小子在外求學未歸才讓管事得了手。如今秀才回家,揚言要将馬場告官。”
徐皎然怒不可遏,這群混賬!
“宋家婦人死了?”
“還不清楚,”元玉手腳利落,須臾間替徐皎然收拾妥當,“主子,長風來信說,宋家小子有些麻煩,可能需要您走一趟。”
必要要走一趟,秀才雖小,卻是正兒八經的踏入科舉第一步的人。徐皎然顧不上梳洗,抓起妝奁中一根緞帶,将散落的頭發綁了起來。
“吩咐長雪備馬車,你去收拾行李,即刻啓程!”
将遠蘭長雪留下看着府中事宜,順便照看趙瑾玉。一旦有事,及時去信通報。
臨行之前,徐皎然思索了片刻,命長雨去将闵州第一聖手李大夫給擄了來。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氣得不行。不過聽說要去救人命,便忍了沒鬧。
徐皎然不放心,命元玉多裝藥材備上,以備不時之需。關西那邊物資實在匮乏,藥材便是有錢也不是那麽好買的。
一行人連夜出城,精裝簡行,匆忙趕往關西。
徐皎然靠在馬車的軟塌上,抓緊時辰休息,然而心實在中煩躁,翻來覆去地睡不着。那個宋家婦人,可別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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