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謝晏這一燒, 沒想到拖拖拉拉病了很久。

吃了太醫院的退熱藥丸後是能壓下來,但用不了多久又會發起低燒,雖然摸着不算很燙, 人精神看着還可以, 但總這麽反反複複不像回事。

裴鈞對他這幅破身子有幾分着急, 日日揪着林太醫問病情。

倒是林岱游刃有餘的, 說這并非沒有好處,還建議停了退熱藥丸, 只飲些補氣補陰的藥膳茶湯,靠他慢慢自愈。

裴鈞當時怒道:“停藥是什麽意思, 不治了?”

林岱忙道:“自然不是不治。平安侯身體裏藥毒雖中和了,但經年積累下來的疴疾仍在, 這也是他為何每逢陰雨便身痛低燒的原因,如今讓宿疾随着這病熱發散出來,也是好事。”

意思是,等這場病好了, 他之後應當就不會懼怕雨日了。

林太醫的說法讓裴鈞有點心動, 謝晏以前在太學時就愛聽雨,每逢窗外淅瀝小雨, 旁人都一臉懊氣地拂着雨水進來,獨他心寧氣和地靠在廊下, 任輕輕斜絲潲在身上, 還伸手接一捧雨。

裴鈞那時惱他煩人,常常繞着他走, 卻也不得不承認, 他站在那兒就像是一幅畫。

自謝晏癡傻後,他甚至連濕氣重一點點都會渾身酸痛, 更別提臨窗賞雨了。

裴鈞再三确認停藥不會損害謝晏身體,這才允諾了這種治法,只苦了謝晏每逢午後便會低熱反複,精神不濟,都沒心思跟裴鈞瞎鬧了。

車隊已行到一座還算繁華的小鎮,因馬匹需要休息,随行的雁翎衛也得置辦幹糧,林岱等人也要去藥局備藥,便決定在城裏暫歇兩日。

他們包下了一間客棧,除了必要的守衛,其他人均得了一日半日的假,可以好好歇一歇。

天字上房裏,又只剩下了謝晏和裴鈞兩個。

裴鈞換了衣裳,按照林太醫開的藥膳方,點了一只紅泥小爐。然後走到榻邊,低頭看了看睡着的謝晏,看他忽然皺了皺眉,不知是煩躁還是難受,裴鈞正要起身去取安神香,手卻被他拽住了。

謝晏低低嘀咕着什麽,若有似無的,裴鈞湊近仔細聽了聽,才隐約辨出他是在說夢話,好像是:“甜甜……羽毛都烤焦了……好醜……”

Advertisement

“哪有母嫌子醜的?”裴鈞笑道,他似聽見一般,哼了一聲。

裴鈞沒再離開,一邊反握住他的手,一邊輕輕地哼着貍奴唱過的那支歌兒。謝晏最近很喜歡那支歌,常常央着貍奴多唱幾遍,裴鈞聽得多了,學都學會了。

謝晏果然眉頭緩緩松開,繼續沉睡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窗外樓下隐隐地傳來些歡騰熱鬧的動靜,他手被謝晏纏着,自然無法推窗去看。恰逢沒多會紀疏閑進來送今日待批的公文書信,他問起。

紀疏閑還以為他知道,畢竟他們進城時,家家戶戶都已經在挂蒲艾了,訝道:“殿下怎麽過糊塗了,明日就是端陽節了,外面可不熱鬧嗎?”

裴鈞愣了愣:“這麽快,又到端陽了。”

“可不是嗎。”紀疏閑見他倆手指糾-纏,心領神會地搬來了一張小幾,擺到床邊,又為裴鈞鋪好筆墨,将那沓公文放在他方便拿閱的地方,“民間端陽是大節,這會兒百姓都在包角黍,煮菖艾了!殿下要不要也……”

見他沒說話,不知道在思索什麽,紀疏閑等了會,看他沒別的吩咐了,兀自退了下去。

裴鈞悄無聲息地翻閱着公文,單手雖不便利,處理得慢些,但他更不願放開謝晏。

因是端陽,裴鈞又想起以前的事來。

宮裏也過端陽,但不如民間熱鬧,不過是祭天祭祖、祈福辟邪那一套,到了晚上賜下禦宴,與衆後妃皇子相聚一堂,飲罷雄黃酒,就算過完了,朝上連個休沐日都沒有。

對裴鈞來說,沒什麽意思。

但是有一年,端午那晚,衆皇子在別殿等着宴會開席,謝晏捧着一兜子的香囊跑進來了,說是今年他命中有劫,玄女娘娘托夢說需得派滿一百個人的香囊,才能消災化難。

大虞亦有端午送香囊的習俗,但因皇帝不喜,且宮中衆主子仆婢若都到處送香囊,易生事端,還曾出過宮婢侍衛私相授受之事,所以宮中不興。

但這香囊是謝晏送的,衆人不好拒絕,也就收了。

裴鈞自然也得了一個,本不在意,但聽到旁人都在誇贊他香囊裏香料芬芳,且且花樣繁多,只只香味不同,也不由拿起聞了一下,結果當即打了個噴嚏。他心中瞬間警惕,偷偷打開香囊口看了眼裏面的東西。

“……”裴鈞暗惱,哪是什麽香料,竟是滿滿一囊的花椒粒!

有其他皇子見他異樣,湊過來問他的是什麽香,好不好聞。

謝晏也跟着一臉壞水,笑嘻嘻問:“對啊,是什麽香啊?”

裴鈞狠狠瞪了他一眼,立刻收緊了囊口,往袖中一掖:“就是普通的朱砂香藥,沒什麽稀奇。”

那幾人讨了他個沒趣,呿了一聲散開了。裴鈞自己坐在一旁,過了會将那香囊取出來又看了看,因在袖中放了這會兒,連新熏的衣裳都染上了花椒味,氣得裴鈞把香囊捏得咯吱咯吱響。

宴後回宮,他本想将這讨人煩的玩意兒丢了,可又想到謝晏說要送滿一百人才能消災化劫。他雖不信什麽玄女,但謝晏打小就虔誠得很,他有點怕自己丢了這一個,萬一真有玄女,害他不夠百數,再當真遭了什麽難。

……也不值當的。

于是把裏頭熏人的花椒給倒了,香囊給留下了。

裴鈞的記憶就只到這了,再往後竟想不起來那香囊收在了哪裏,也不知道過了這麽多年,還在不在。他的東西都是寧喜在收拾的,或許回頭可以問問寧喜……

旁邊紅泥小爐裏咕咕地煮開了,裴鈞忙回過神,壓了壓爐裏的火,只讓它微微地熱着,好讓謝晏一醒來就可以喝上。

他正舀起一匙嘗嘗甜味,看看用不用再加點紅棗蜂蜜……後窗外隐約響起孩童嗚嗚的哭聲。

沒多會,又來了一童,聽聲音應當年長些:“你躲在這做什麽?”

那哭泣的小童說:“我爹說我背不下來這篇,明天端陽就不許我到街上去玩……”

哥哥道:“哪一篇啊,我教你。”

“真的?”小童抽了抽鼻子,磕磕巴巴地開始背,“就那個什麽……東、東西之……辦,土丘之之之……羽……”

哥哥想了好久,才噗嗤一聲笑了:“是東門之枌,宛丘之栩!枌是榆樹的意思,栩是柞樹的意思,你連字都沒記住,怎麽背?不過這篇是難一些。”他帶着小童,邊走遠了邊教着背道,“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意思是啊……”

裴鈞正低頭笑兩個小童,忽的一頓,持匙的手怔住了。

後面半句是——穀旦于逝,越以鬷邁。視爾如荍,贻我握椒。

意思是,美麗的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計,在綠蔭下起舞。在這個祭祀的吉日上,小夥子被姑娘吸引,穿過人群擋住了心上人的去路。姑娘面色淡紅如荊葵花,羞答答地送了他一捧定情的花椒。

裴鈞念着這句詩,才如夢初醒,明白當年謝晏到底送了他一囊什麽。

那不只是一囊花椒,而是……

謝晏被煮得淡淡飄香的味道熏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盯着床前一個朦胧身影看了好久,才慢慢清醒過來,然後感到掌心指縫熱乎乎的。

他垂眸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正呆呆地眨着眼睛,便聞到米香味一濃,聽裴鈞問道:“謝晏,十五歲那年端陽,玄女當真托夢說你歲有大劫嗎?”

謝晏剛睡醒,腦子還不大清楚,随口道:“什麽托夢,什麽大劫,你怎麽也信那種東西了……”他微微側了個身,只顧着把裴鈞的手壓-在身下,心不在焉地饞他爐子裏的東西,“我周歲就搖過玄女簽,她說我一輩子大富大貴的命——你在煮什麽啊,好香。”

那看來贈百人香囊破劫一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了。

“百合香茶粥,林太醫開的藥膳方。”裴鈞盛了一小碗,端到他眼前,“對你的身體好,你低熱好之前,可以暫且不用吃藥了。”

一聽可以停藥,謝晏活力都有了,立刻自己坐起來,就着他手舔了一口,不燙不涼,剛好入口:“嗯,這個好喝!”

裴鈞耐心地伺候他慢慢喝粥,視線在他舔過唇瓣的舌尖上凝了一凝,過了會,待他喝完一小碗,又給他去盛,仿佛無意提起道:“明日是端陽,聽說有市集,想出去走走嗎?還是想一塊包角黍?”

謝晏也把日子過麻木了,聽見都到端午了,精神便來了。

市集熱鬧,謝晏悶壞了,想去;可是包角黍也很好,能讨吉利。

謝晏猶豫了一下,抉擇不出來:“……不能包完角黍再出去玩嗎?”見裴鈞不答,以為裴鈞擔心他病情,忙扯住對方袖口拉了拉,厚着臉皮低聲軟語,反正做傻晏晏時都撒嬌過千萬次了,“五郎,去嘛……”

裴鈞暗暗勾唇,臉上卻淡淡地嗯了一下,又道:“那不能白去,孤缺一只香囊。”

這不簡單嗎,謝晏忙不及點頭:“去買去買。”

裴鈞嘆了口氣:“可是孤想要的外面買不到。”

謝晏皺眉,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只尋思着,什麽金貴的香囊,還是複雜的香料,這麽繁華的城裏竟也買不到。他想着,就問出來了。

裴鈞低聲答:“稀世罕聞,裝花椒的那種,花椒多得都能将孤腌入味了。”

“……”

謝晏愣了下,随即就低頭輕輕地笑起來,笑得肩膀微抖,最後笑得還咳了幾聲。

他終于回過神來,明白裴鈞這會兒在發什麽春悲秋嘆。

裴鈞放下碗,兩手将他握住,鄭重地問:“那年的花椒孤沒能留住,孤想再要一捧……你還願意給嗎?”

何至于如此嚴肅。

但謝晏仍然斂了不正經,眼底染着未散淨的笑意,湊他近前,呼吸之距,故作鄭重道:“給你的,都是百裏挑一的。”

縱然我送出去了一百只香囊,那九十九只再金貴奢侈,都不及這一只。

因只有這一只,每一粒花椒都是我親手挑選,每一粒,都是我不敢說出口的情誼。

裴鈞心有感懷,情不自禁與他親昵了一會,過後俯身幫他披衣穿鞋時,情濃更難自制,恨不得現在就去信給寧喜,讓他到府上去翻找翻找當年那枚香囊。

謝晏聽完,神色微凝,尴尬地一笑:“應該不用那麽麻煩了……別找了。”

裴鈞蹙眉:“怎麽?”

謝晏心虛地看向別處,抿了抿唇,吃力道:“被我剪了……稀碎,拼都拼不起來。”

--------------------

作者有話要說:

燕燕:送1個太明顯,萬一他不收呢,送100個,人人都有!

裴裴:哼,這可不是我舍不得丢,我這叫善良,萬一丢了他遭大劫呢。

謝晏:(喝茶)對,我剪了。

感謝在2022-03-22 02:35:56~2022-03-24 01:18: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軒轅澔焰 21瓶;茶飯閑談. 18瓶;163和183的故事、桃淘、月月也想吃甜筒 5瓶;小花糕、月下花、扛起彩虹大旗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