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伏妖陣(一)

甘泉殿內,來來往往的宮女們看見六殿下摟着那侍衛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一手扶着他的腰,十分寵溺地詢問那侍衛愛吃什麽。

他們湊得很近,時不時地低聲耳語幾句,舉止親昵。

小侍女看戲似的看着那二人,剛想發表幾句看法,就被六殿下塞了兩盤肘子,打發出門了。

沒有這小丫頭在場,這二人似乎越發放肆起來,看得那些宮女個個面色緋紅。

姜染面皮薄,起初不适應,掙紮着要站起來,偏偏銀眷那厮不斷地在他耳邊提醒,“周遭眼線遍布,我裝得昏庸一些,在宮內行事也就方便一些。”

想起被抄家抄走的銅牛,姜染決定,豁出去了。

他伸出雙手圈着銀眷的脖子,“殿下,聽說金吾衛抄了一家棺材鋪,抄出了許多稀世珍寶?”

銀眷放下筷子,“想看?”

他點了點自己的臉頰,暗示他親自己一下,“你将我哄得開心了,我就帶你去看看。”

這宮裏什麽女人都有,但像六殿下一般,敢将男子光明正大帶進來親熱的,他是第一個。

偏偏這兩位都很養眼,宮女們好奇地要命,時不時地擡頭偷看,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男子,會将六殿下迷成這樣。

甘泉殿內的氛圍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端菜的宮女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們,都快走不動道了。

整個甘泉殿的人,都在等着看他親六殿下……

姜染湊到他耳邊咬牙切齒道:“不要太過分。”

銀眷不說話,依舊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姜染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後,順勢站起身來,突然抽出了他送給銀眷的那把劍。

“不過是取悅殿下而已,有何難?”

他并攏兩指,撫過冰冷的劍身,至末端,屈指彈了一下。

那長劍發出一聲長鳴,劍身震顫,似被人從沉睡中喚醒,随着姜染的一招一式,寒芒更盛。

姜染幹淨利落地舞動着長劍,劍刃破空,風聲不止,衣擺翻飛,燭影明滅。

誰能看出,那個肆意舞劍,面帶英氣的鮮活少年,其實是個死人?

就連姜染自己,都逐漸沉浸其中。因為不願親吻銀眷,所以改成舞劍,他的眉目間帶着年輕人獨有的傲氣,令銀眷越發沉迷。

姜染轉身挽了幾個劍花,将殿內的燭火挑到了長劍之上。

所有的光都聚集在那柄劍上,四周一片漆黑,宮女們紛紛靠邊,不敢動彈。

姜染肆意地舞着劍,他到哪裏,哪裏就是亮的。

燭火之光,微乎其微,姜染置身其中,卻異常耀眼奪目。

不陰柔,不獻媚。

浩然劍氣,随性張揚。

有好幾次,姜染的劍直指銀眷,鋒刃擦着他的臉頰劃過,圍觀的幾位宮女,都被這架勢吓得驚叫出聲。

姜染的行為,便是在這時喊一聲“刺客”也不為過。

偏偏六殿下無比包容,劍在眼前,斷了幾根發絲,也依舊無所動容,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壓抑在眼底的欲望如浪翻騰。

姜染提劍一挑,将酒壺抛至空中,以劍端托杯,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從酒壺中翻出的美酒。

酒壺墜落,應聲而碎。

此時長劍上只餘下一截燭火,一杯美酒,姜染把劍橫在銀眷面前,一劍舞罷,挑釁地看着他。

銀眷于昏暗中,露出笑意,他微微仰頭,露出了脆弱的脖子,“我的命你想要,随時拿走。”

姜染将長劍往前送了送,用冰冷的劍尖擡起了銀眷的下巴,逼迫他仰頭飲盡杯中酒。

飲罷,姜染抽劍随意一揮,滿室燭火重新亮起。

“殿下可還滿意?”姜染居高臨下地看向銀眷。

銀眷還在回味方才那杯酒的滋味,随口道:“我若說不滿意呢?”

“那殿下可以去死了。”

姜染一言不合,又将劍橫在了銀眷的脖子上。

宮女們倒吸一口涼氣,屏息不敢多言,卻在心中狂吼,這位膽子也太大了!動不動就拿劍架在六殿下的脖子上。

這可是六殿下!不是市集裏待宰的雞!

但相對的,在看過姜染舞劍後,她們又理解了,六殿下為什麽對這位包容至此。

畢竟這位舞劍的身姿宛若天人,在場的諸位無不嘆服。

雙方對峙了一會兒,許是自覺無趣,姜染他吹滅了劍身的燭火,以極快的速度收劍入鞘,他也就比劃比劃,又不可能真的替銀眷抹脖子。

銀眷實則內心滿意至極,在看過姜染舞劍後,心情大好,命令金吾衛們趕緊把今天抄棺材鋪得來的那幾大箱子寶貝都擡到甘泉殿裏來,美其名曰:姜染舞劍,深得他心,他想要什麽就賞他什麽。

金吾衛們白天都被白文星打怕了,哪敢不從?不一會兒就将東西都擡了過來。

姜染把所有的宮女都支了出去,一一打開這些箱子,檢查一番。

不一會兒,殿中傳來驚呼:“銅牛呢?”

“牛呢?”

……

……

韶則近來被秦太後軟禁在了永寧殿,不用學習打理朝政,不用被逼着看成堆的奏章,他樂得清閑。

這位七殿下是宮裏人盡皆知的鳥癡,即便被囚了,每天還是活得很滋潤,現在他有大把時間打理他養的鳥兒,求之不得。

畢竟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他風光時,無數人争相替他賣命。

落魄時,也無人落井下石,雪中送炭者踏破門檻。

看守他的金吾衛覺得他不擺架子,親切萬分,所以七殿下偶爾出門遛鳥,他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前些日子聽聞七殿下缺個紙鎮,這不,今天抄棺材鋪的時候,順手就把那銅牛撿回來了,獻寶似的擺在了七殿下的桌上。

陸乾站在桌上,只覺得被餓得頭腦發暈,只能随便在桌上吃點兒什麽,邊吃邊打量周遭。

這是個書房,卻擺了許多鳥籠,鳥籠不設籠門,窗戶常年敞開,任憑鳥兒們自由來去。

也許是出于鳥類本能,陸乾一來,那些鳥兒就叽叽喳喳地叫個不停,很是不安。

韶則聽見鳥叫,趕忙過來查看。

這是陸乾第一次見着這位七殿下。

以往都是在棺材鋪裏,聽姜染偶然提起,這位七殿下天命在身,出生時韶光漫天,處處祥瑞之象。

今兒個總算是見着真人了,他倒要仔細看一看,天命在身的人長什麽樣。

韶則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服,無論是布料還是繡工,都極其考究。

因為無需出門,走到哪裏,都是披散着頭發,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擺在他那張略顯憨厚的臉上,頗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覺。

韶則的五官生地很好,但他有一種與五官不相襯的憨厚氣質,用陸乾的話來說就是:最好欺負的老實人。

韶則午睡剛醒,連鞋襪都沒穿,赤着腳匆匆跑來,他愛鳥如命,曾有人開玩笑,若想拿捏七殿下,只需随便抓一只鳥,以鳥兒的性命威脅,無論說什麽,七殿下都會照做。

“怎麽了?是餓了麽?”韶則一一給籠中的鳥兒添加鳥食。

處理完大鳥,韶則又開始一一照料起幼鳥。

他小心翼翼地從鳥籠中捧出鳥巢,放在書桌上,低着頭逗弄。

胡亂飄散的頭發撓地陸乾鼻子癢癢,他忍住打噴嚏的沖動,朝旁邊挪了挪。

韶則專心看鳥,絲毫沒有注意到他,陸乾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探頭探腦了起來。

只見韶則打開了桌上一個原本用來裝筆的木匣,裏邊兒裝了滿滿一匣子的木屑。

他用細長的手指在裏邊兒挑挑揀揀,從木屑中翻出了一條小蟲,塞進了一只幼鳥的嘴裏。

“咦……”陸乾嫌惡地後退一步,這厮怎麽徒手拿蟲?

他可是皇子啊……這小蟲在他手裏一扭一扭的,不覺得惡心嗎?

幼鳥們毛還沒長全,披着一身參差的短毛,短毛遮不住的地方露出粉嫩的肉,在陸乾的眼裏,都是一幫醜八怪。

醜八怪們看見韶則,個個伸長脖子,叫個不停,聒噪不堪。

可韶則卻出奇地有耐心,幼鳥在進食後,屁股一扭一扭,韶則知道那是要排便了,熟絡地将自己的手攤開,徒手接了一坨鳥糞。

陸乾當場石化,感覺自己要裂開了……

他實在無法理解,怎麽金尊玉貴的皇子,能忍受這玩意兒!

接下來,韶則每喂一只新的幼鳥,都會接上一坨黑白交雜的鳥便,他非但沒有任何嫌惡的表情,還很享受?

銅牛陸乾沒忍住,“嘔……”

幼鳥們吃飽喝足,這會兒正打着盹呢,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嘔吐聲吓了一跳。

韶則看見幼鳥們的反應,這才注意到,自己桌子上有個奇怪的東西在嘔吐……

他迅速将鳥巢抱在懷裏,後退一步,背靠着書架,吓得說話都結巴了。

“什……什麽……東西!”

關鍵是,那玩意兒吐出來的東西還稀奇古怪的,韶則仔細看了看:

有他放在桌上的玉扳指,碎紙屑,狼毫,紅彤彤的那一小坨是印泥,現在往外吐的是墨汁……

“到……到底是什麽!”

韶則一臉驚恐。

陸乾不一會兒便在桌上吐了一大灘,吐完了,肚子又餓了,四肢無力,心煩氣躁,便罵了句:

“朕是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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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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