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泣血鳶(一)
第55章 泣血鳶(一)
譚幽身上的血肉分崩離析之後,便循着本能,朝着桑濁所在之處蠕動。
方才還震驚于天底下又多了一位飛升境的群妖,依舊在朝着寧川的方向朝拜。
可拜着拜着,忽然感應到那位飛升境的妖力消失了,怎麽才剛晉升,怎麽就隕落了……
妖修們不寒而栗。
“百年了,那幾位飛升境竟還是這麽霸道,修妖終究是沒有出路啊。”
“你也感應到了,剛晉升就隕落的那位,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來頭,但大概率是被那幾位合力誅殺了,這以後,誰還敢晉升?”
妖修之間,抱怨與流言四起。
“東瞑海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我先走了。”瞿清泉的手心湧出一汪泉水,在地面上聚合成一面一人高的水鏡,“幕後之人藏地太深,難以深究,我将她的記憶留在這裏,你們自己看吧。”
銀眷吩咐白文星留在這片焦土上保護姜染,自己先一步邁入了水鏡之中。
君昭黑着臉,也入了水鏡。
但他一向喜歡單打獨鬥,所以進去之後,就立刻朝着另一個方向去了,在譚幽的記憶中,與銀眷分道揚镳。
銀眷一路向前,路過譚幽的老宅,進都沒進去,而是直奔她成婚那日,踏上了溧川。
四個轎夫擡着鮮紅的轎子,從橋的另一頭走來。
坐在轎子裏的譚幽穿着鮮紅的嫁衣,臉上帶着動人的笑意,對頭頂天象的變化毫無察覺,以至于天雷落下之時,譚幽連人帶轎,落入了溧川。
溧川水深,譚幽在水中掙紮了一番,那天雷根本不放過她,又追着她劈了十幾下,譚幽不敢露頭,硬生生地溺死在水中。
她的屍身随着溧川湍急的水流浮浮沉沉,死不瞑目。
就在這時,一團模糊的影子踏水而來。
銀眷盯着那團影子,皺了皺眉頭。怪不得瞿清泉說幕後之人藏地深,那人為了不暴露自己,竟然提前在譚幽的記憶中設下禁制,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
只見那人托舉着一團蠕動的血肉,放置在了譚幽充滿怨念的靈魂面前。
“人生在世,這些情情愛愛都是假的,唯有成為絕對的強者,才能擁有想要的一切。”
那人用血肉助譚幽修煉,教她用符咒控制妖物,助長修為,時而在譚幽耳邊低語。
銀眷想聽清那人說了什麽,但他剛一靠近,周遭的畫面就如同一頁紙,熊熊燃燒起來。
那火焰來勢兇猛,銀眷境界全開,也無法阻擋,只能任憑這火焰将那人存在的痕跡少了個精光,被迫退出水鏡。
銀眷退出沒多久,就看見君昭同樣從水鏡中鑽了出來,鬓邊的幾根頭發被火焰燎出一股焦糊的氣味。
“怎麽樣了,看到了什麽?”白文星急切地追問。
君昭冷哼了一聲,揮袖而去,他一向不喜歡讓別人看到他出醜的樣子。
“幕後之人藏得很深,且在譚幽的記憶中布下禁制,一旦有人深入查探,就會被烈焰侵蝕。”
那烈焰之力連他也無法阻擋,而這一點,也恰恰成為了突破口。
“妖修界高境界的妖修,能與你我匹敵的,也就眼下這幾位,且放眼天下,所有的妖修都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內,若要一直隐藏身份,不太容易。”
聽完銀眷的分析,白文星幡然醒悟,“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幕後之人并不是咱們妖修界的?而是……”
“修仙界。”
銀眷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白文星能察覺到他的不安。
那是一個他們掌控之外的世界,強者衆多。
自百年前妖都陷落之後,妖修凋零,修仙者們便越發看不起妖修,處處與要修作對。
而銀眷,起先是修仙的……所以比起他們這些生來就是妖的,更了解那個世界。
若這件事真的有修仙界的人插手,那他們就必須提早做出準備了。
仙妖一戰,終究無法避免。
……
……
姜染醒來的時候,桑濁已經完全吸收了那些血肉,軀體也在飛速成長。
如今他身上穿着的姜染的舊衣服,對他來說已經很合身了。
姜染詫異地看着瞬間長大的桑濁,這個曾經他抱過的嬰兒,在短短的時日內,竟然長成了青年模樣。
雖然依然只是一個軀殼,不會說話,鮮少思考,但桑濁的身形恢複地越快,就說明流落在外的血肉越少。
比起桑濁的成長,更讓姜染無語的,是這一望無際的焦土……
整個寧川鎮,除了他腳下這塊巴掌大的地方是完好的,其餘地方,全部都是焦黑一片,寸草不生。
地面上更是坑坑窪窪,沒有一塊平地。
“這是怎麽回事?”如今生死簿已經全部收集到手,儲邑也恢複地差不多了,捧着昏昏欲睡的賀舒霆,十分不安地向前邁了一步,踏上了焦土。
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焦土的灼熱。
“大概就是……譚幽妄圖越過羅剎境,直接晉升到飛升境,卻被其餘飛升境合力誅殺。”
姜染将自己的猜測全部告訴了儲邑。
白文星在一旁聽了一會兒,拽了拽銀眷的袖子,“先生竟也知道寧川鎮的始作俑者是譚幽?所以你們兩個都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銀眷回想起他們過溧川那日,姜染與他一樣,多看了一眼斷橋接口處的焦黑痕跡,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兩個,就都心中有數了吧。
“寧川化為一片焦土,其實對你們來說,也好。”姜染摸了摸賀舒霆的腦袋,對儲邑道:“譚幽死了,你身上的那些罪孽也都消失了,你若想要與他永遠相守,就不能去投胎,此生只能做一個鬼差。”
儲邑站在陽光之下,只覺得渾身的皮膚灼熱,他退到殘垣的陰影之下,笑着對姜染說:
“先生,方才,我做了個夢。我夢見了一個鬼差,每天都在一棵枝葉稀疏的小樹下打盹乘涼,時而蹲坐在墓碑之上,向往陽光。”
他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嘆了口氣。
“那個鬼差就是曾經的我,而賀舒霆,就是那棵為我遮陽的小樹。”
他眺望着遠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我前世投胎做人,也确實站在了我心心念念的陽光之下,可我卻沒有感受到半分溫暖。”
蒼溪鎮的人笑話他,家裏的親人逼迫他,這個世界,對他向來冷漠。
“那日我站在城牆之上,沐浴在正午的烈陽中,看盡了衆生百态。蒼溪鎮的人視我為異類,覺得我晦氣,逼迫我跳下城牆,我不怪他們,我習慣獨來獨往,與他們格格不入,或許我生來就不适合做人。”
儲邑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不後悔那一段能讓我站在烈日下的人生。體驗過,才知道适不适合。所以此生我能夠更快地做出抉擇。”
儲邑将賀舒霆的頭顱捧在懷裏,摸了摸他的發,對姜染道:“他最近醒着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清醒時與我說話,也是寥寥幾句。他無法在繁盛之地紮根,如今寧川這片焦土,倒是很适合我們生存。我願在寧川永遠當一個鬼差,親手埋下我的小樹,莫說十年百年,千年我也等得起。”
“我會在這片土地上等他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偶爾閑暇,為他澆澆水,跟他說說話,雖然他不會回應,但能相守,我就很滿足了。”
“這一片焦土,何嘗不是我的樂土。”
儲邑說地肆意灑脫,經歷過幾世後,将一切看淡,唯獨将賀舒霆尤為慎重地捧上心頭。
姜染在寧川又滞留了幾日,彼時賀舒霆已經完全陷入沉睡了。
他親眼目睹儲邑不舍地在賀舒霆的唇上親了一下,又親自将那顆摯愛的頭顱掩埋在焦土之中,悉心照料。
姜染布置好最後一塊領地石後,日常為銀眷疏通經脈。
白文星拿着一封家書過來,十分不舍地擠在了姜染和銀眷之間,淚眼朦胧地演了起來。
“先生,我爺爺派人來尋我了,說是家中有急事,召我立刻回去,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先生……”
姜染被她這哭唧唧的模樣逗樂了,開玩笑道:“你是舍不得我,還是舍不得我棺材鋪裏的米缸?”
“都舍不得!”
白文星拿起姜染的袖子擦了擦眼淚,“先生,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等我家中的事處理完,我就回來找你,先生記得提前把米缸填滿。”
說罷,便跟着衛連州派來的親兵,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白文星這一趟回鳳瑤,實則是有任務在身。
銀眷先在守在先生旁邊無法分身,那深入調查始作俑者的事情,就落到到了她頭上。
更何況最近這陣子強行晉升羅剎境的妖修越來越多了,像是有所預謀。
她回想起此番事件,依然有些後怕,險些就讓譚幽成功越過他們,直接登上原本屬于先生的位置了。
送走了白文星,姜染在食物方面的壓力一下子小了很多,不用全程找吃的,他與銀眷,桑濁一路走走停停,看風景,品美食。
只是快到陵陽城的時候,天空中突然飛來一只泣血的紙鳶,落在了姜染的手中。
紙鳶上附着陸乾所剩不多的妖力,和他所要傳達的話語:
韶則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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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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