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伊提亞斯出生在光明歷300年，大雪綿綿的冬日。

寒松月的第一天，在這之前帝國已經連續下了一個月的大雪，帝國北方許多地方都出現了因為暴雪而産生的災情，陰沉不散的雲層籠罩在帝國上空，仿佛遮蔽了神明庇護人間的視線一般。

而在皇太子的第一聲啼哭響起時，籠罩在皇城上空的陰雲卻被乍現的天光穿透，代表光明神的金色日光穿透雲層，照在聖殿的神像手心。

這是隔了整整三百年再現的神跡，人們聽見來自天空之上神域的天使合唱，聖潔的樂聲穿過位面的空間降臨人間，于是人間冰雪消融，萬物生長。

他的出生就是神跡。

萬千寵愛的皇太子被稱為“神之子”“光明之子”，他出生就帶着極高的光明元素親和力，任何複雜的知識和難以完成的事情，他卻能輕松完成。

但是，這樣受到全帝國上下寵愛着的皇太子，童年其實過得并不開心。

他是神之子，就該有神之子的樣子。

他注定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

所以，除了學習之外，他什麽事情都不用操心，任何小事都不用親力親為。

這樣的童年是幸福的，卻又是不幸的。

被剝奪了一切喜好，活成他們期待的樣子。

“我五歲那年，在花園裏發現了一只兔子。”伊提亞斯用有些懷念的語氣說，他手裏還在無意識地揉着惡魔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朵，“應該是仆人養的，不知道怎麽跑到了花園裏，我盯着那個小家夥看了幾眼，然後兔子就被慌張的女仆抱走了。”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兔子，不只是兔子，什麽小動物都沒有了。”

其實伊提亞斯知道的，那是為了怕有任何東西分散他的注意力。

偶爾，他會羨慕那些天空中自由的飛鳥，他是一只被囚禁在金色囚籠的金絲雀，想讓那些鳥兒代替他去看外面寬廣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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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提亞斯擁有一切，卻又一無所有。

他從來不曾提出自己想要的東西，連喜好都不可以有，因為要防止借他的愛好而把他針對，給他下毒的家夥。

後來神之子的力量漸漸強大，他活成了大家樂意看到的樣子。

高高在上，一塵不染，充滿着神性的光輝。

他的神情冷漠而疏離，一舉一動帶着皇室的優雅和矜持，比起帝國太子，他更像是神明欽點的聖子，生來就要為了神奉獻自己的一生，而他碧綠的眼瞳卻宛如一潭死水，在無時無刻被人注視的目光下連多餘的一個眼神都不可以有。

尚未成年的伊提亞斯卻是比大部分成年人都要優秀，原本可以開始接觸帝國的政務參與到議會中，但他卻拒絕了。

他提出要在聖院繼續修習。

這是他頭一次拒絕皇帝的要求，而皇帝萊奧蘭多二世只是稍微詫異了一下，卻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起初，伊提亞斯只是想待在最接近神的地方，帝國王城的一切總是讓他喘不過氣，只有在這裏，他才能獲得內心的安寧。

他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冷漠而又疏離，沒人敢接近他，認為只是單純與他說話或者多看一眼都是一種冒犯和亵渎。

直到那天的午後，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那個孩子。

即使一開始的好感來自于對光明魔法的共鳴，但伊提亞斯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只花園裏曾驚鴻一瞥而消失的兔子。

幼小，柔軟的生物，應該是和這個孩子一樣。

雖然說一開始她的舉動有些粗魯無禮，但當那只甚至有些髒兮兮的小手放在他頭頂時，伊提亞斯卻有了一種非常複雜的感覺。

這個還沒成年的皇太子殿下，從這個時候開始下定了某種決心，盡管現在他的年紀還不至于當一個父親，他還是想給這個孩子一個最美好的童年。

當然，這些大部分埋藏在心裏的話伊提亞斯還沒好意思和莉亞娜說，他斷斷續續地用講童話一樣的語氣哄着那個孩子，在回過神時，這只小兔子已經在他懷裏睡着了。

她的手抱着伊提亞斯的手指，這段時間終于養的圓潤了一些的臉蛋粉撲撲的十分柔軟，小嘴緊閉着，像是在想着什麽好吃的。

不知道她的夢裏是小蛋糕還是糖果呢？

伊提亞斯把她散在臉頰上的頭發撥到一邊，又實在忍不住地戳了戳莉亞娜的小臉。

是想象中的那種棉花糖一樣的感覺。

伊提亞斯的小心髒被萌化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腿，就聽到莉亞娜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哼哼。

他是肯定不想吵醒這個孩子的，無奈，伊提亞斯只好保持着這樣的姿勢，他在莉亞娜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個吻，然後摟着他的小兔子也陷入了夢鄉。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和他人一起睡覺。

夢裏，神之子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午後的花園，周圍沒有仆人，那只闖入的兔子跳到了他的膝蓋上。

第二天一早，睡得渾身不得勁的惡魔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毫無形象地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頭上的金發亂糟糟地成了一團，粉色兔子睡衣的扣子崩開了一顆，有一條褲腿還翻到了膝蓋上。

伸完懶腰的惡魔把手伸進衣服下擺裏面撓了撓肚皮，終于想起來自己為什麽在這裏。

想到昨晚的故事，惡魔忍不住同情的啧啧了兩聲。

人類的皇太子也太不幸了，好吧，就比她不幸那麽一點。

至少學習的時候确實很不幸，但惡魔玩耍的時間比他多，而且想吃什麽就去蝕骨荒原加餐，不僅如此，她想玩的時候有大把的魔獸陪她玩，比如說在岩漿裏面泡溫泉——雖然那些弱小的家夥泡完出來就變成骨頭被她順嘴當零食咔嚓咔嚓啃了，還有比誰能倒立睡覺——然後那些陪她睡覺的就再也沒有醒過來，諸如此類。

深淵的大部分種族大概是被她禍害了個遍的。

惡魔毫無自知之明，而且她每次玩耍過頭了之後就有加莫準時出現打她屁股。

那個混蛋一定是趁着她的父親沉睡才趁機欺負她！惡魔惡狠狠地想，等父親醒過來她一定要告狀，讓父親把加莫扔到深淵最下層種曼珠沙華！

不過，皇太子的腹肌軟硬程度剛好，是個很完美的枕頭。

想到這裏，惡魔不滿地錘了錘自己因為睡在柔軟的床鋪上而不得勁的小腿，然後從床上跳下來，打開了皇太子的卧室門。

與此同時，走廊另一邊的拜蒙也剛好打開了門。

看到莉亞娜的瞬間，他差點哭出來。

“嗚嗚我一覺睡醒斯卡你居然不見了，吓得我還以為你被發現了被抓走了，黑暗神在上，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我覺得你這個膽小鬼暴露的可能性比我大，說了不要叫我那個名字，松開，你的胸讓我窒息。”

她使勁掰着拜蒙抱着她的胳膊。

拜蒙這才心有餘悸地放開她，吸着鼻子問道：“殿下，你為什麽從皇太子的房間出來？”

“我換了個枕頭。”惡魔說。

拜蒙：“？”

早上準點餓了的惡魔不打算再跟拜蒙廢話，她回到房間從衣櫃裏找到了院服換上，然後和拜蒙一起下樓。

伊提亞斯似乎一早就出去了，惡魔睡得太死根本沒有感覺到他的離開。

餐桌上一早就有廚師準備好了營養早餐，由女仆們送到這裏，被刻了保溫魔紋的容器裝着，打開還是熱氣騰騰的。

南瓜汁下壓着伊提亞斯的留言，上面說他今天一早有軍事理論課程，所以莉亞娜要自己去上學了。

惡魔把留言條揉巴揉巴塞進口袋，一臉怨念地把滿是各種植物做成的早飯吃完。

她現在對這些草還是沒有心安理得接受，反觀拜蒙，大概是精靈的關系，他吃這些吃的很香。

這讓惡魔非常生氣，她甚至用滿含殺意的目光看了拜蒙好幾眼，看的拜蒙心驚膽戰之餘又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聖院一年級新生的課程都是一些基礎的理論知識，二年級正式開始選科之前他們需要把所有的基礎理論課程都上一遍，過完第一個學年搞清楚要學什麽的目标，才能确保二年級的學習內容，因為照顧到學生們年紀比較小，所以目前為止理論課的課程并不繁重。

然而惡魔想要知道的東西，還有她想學的空間傳送陣，這些都還不是現在就能學習的。

讓她去找伊提亞斯輔導？

這必然是不行的，這個人類皇太子很聰明也很精明，雖然大多時候他都表現得像個傻瓜，但惡魔對危險的直覺告訴她還是最好不要。

伊提亞斯才是這個聖院最危險的家夥。

去往教室的路上，拜蒙問道：“殿下，你在想什麽？”

惡魔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我覺得這件事一定能成功，但前提是需要我們一起努力。”

“什......什麽？”

惡魔的語氣難得嚴肅，拜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看到聖城中心的傳送陣了嗎？”惡魔指着某個方向，“那裏，如果我們知道那個玩意兒是怎麽弄出來的，就可以在深淵也弄一個。”

“你的意思是......”拜蒙把聲音壓低，臉上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惡魔板着臉點了點頭。

拜蒙豎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殿下，我怎麽就沒有想到。”拜蒙激動地吹捧道，“那這樣我們就能随時回家了，我就能和父親一起來人間玩了，好耶！”

“......”

蠢貨，你好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