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惡魔百無聊賴地把面前的書本翻過去了一頁。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 眼角溢出了淚水。

她覺得自己很困，非常困。

教廷光明聖女，審判天使烏列爾親自教導, 聽起來多麽光輝偉大的身份和榮光, 背地裏的辛苦卻無人知曉。

自從當上這個什麽聖女候選後，除了休息日之外，每天晚上都是要在神殿的房間裏休息的, 方便第二天早上舉行在黎明的曙光中進行的祈禱儀式。這就意味着平常再也沒有伊提亞斯慣着她睡懶覺。

唯一讓她感到安慰一些的是神殿的床板。

為了所謂的“修行”和修身養性, 為神明奉獻自己的一切，是不可以有“享受”的，教義中所言, 朝聖的道路是孤獨且艱辛, 所以連睡覺的床板都是硬邦邦的, 為了摒棄這種低俗的欲/望。

惡魔不止一次地聽到露西和菲利娅抱怨床板太硬根本睡不好。

這是當然的，畢竟都是睡習慣了柔軟大床的貴族小姐，即便是床單，都是最好的絲綢織成的。

她們只敢偷偷抱怨，不敢當着任何人的面說，這還是艾莉森無意間聽見的。

艾莉森和惡魔八卦的時候滿臉都是幸災樂禍，末了還感嘆了一句：“斯蒂爾果然值得注意，她比這兩個沒腦子的傻瓜懂得隐忍多了。”

惡魔：“你為什麽不同情一下我呢？”她現在每天晚上都害怕光明神又一個心血來潮把她的神魂抽去雲之神宮, 以至于根本睡不好。

艾莉森望天。

不僅是晚上睡不好，白天也要起很早, 久而久之，那麽要怎麽辦呢？當然是想方設法補覺了。

而且也不是說當上了聖女就可以不上聖院的課, 恰恰相反, 除了聖女的必修課, 每天早上的晨禱和複習前一天的聖術外，她們還要去上聖院的課程，并且不能曠課。

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Advertisement

今天這節要上的課是煉金課，本學期的魔藥學基礎已經接近尾聲，這節課維吉爾教授正在講一些期末考試的要點和下學期需要準備的東西。

拜蒙在瘋狂記筆記，羽毛筆在本子上劃過的沙沙聲讓惡魔昏昏欲睡，維吉爾教授講課的聲音更是讓她差點一頭栽在桌子上。

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要到極限了，整個腦子就像一團生的南瓜醬，連攪拌都成了問題。

突然，耳邊催眠的聲音停下了。

惡魔的腦門“啪”地一聲，和桌子來了個親密接觸。

于是，整間教室安靜了。

拜蒙顫巍巍地伸出手拍了拍她，卻被惡魔不耐煩地掃開。

誰都別阻止她睡覺。

她甚至換了個姿勢，幸福地砸了砸嘴巴。

于是維吉爾教授腦門上多了幾個青筋連成的十字路口。

“坎貝爾小姐！”維吉爾教授手上還拿着攪拌魔藥的水晶棒——他喜歡把這個當做教鞭來使用，現在那根另無數學生害怕的水晶棍子重重地敲在了惡魔面前的桌子上，伴随着他壓抑着怒火的聲音，連其他打瞌睡的學生都清醒了。

一時間教室呢只有壁爐裏傳出來的木柴燃燒的響聲。

旁邊的拜蒙猛地坐直了身體，然而被喊到名字的問題學生依舊無動于衷。

維吉爾教授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可怕起來，他看了一眼惡魔邊上的拜蒙。

與可怕的教授四目相對，拜蒙意識到了自己好像是要做點什麽。

他忙不疊地丢下手裏的羽毛筆，在全班以及教授的注視下，推了推惡魔的胳膊：“莉亞娜！莉亞娜！”

惡魔不耐煩地揮開了他的手。

拜蒙欲哭無淚，求助的目光看向維吉爾。他感覺自己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無論得罪哪一方都不好過，堂堂黑暗精靈的王子，在人界的聖城活得像個弟弟工具人。

維吉爾不想和皇太子作對，但他也并不害怕會得罪皇太子，見拜蒙實在拿莉亞娜沒辦法，他便伸出手，直直地逼向惡魔的耳朵。

看着都痛的那種。

拜蒙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心裏默默為惡魔祈禱。

被挑釁成這樣惡魔都不醒那是不可能的，對危險本能地感知讓她在維吉爾的手靠近的一瞬間做出了反應，于是在全班小孩震驚的目光下，剛剛還昏昏欲睡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地抓住了維吉爾教授的手腕。

維吉爾臉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他不覺得這麽小的小姑娘能有這個力氣，更何況他的身體素質并沒有這麽差到會被一個小姑娘撂倒，然而事實是，他的手腕上甚至隐約傳來骨頭咔嚓的聲響。

是錯覺嗎？

但是痛感是真的，而拜蒙已經吓到說不出話，憑借着最後一絲理智，他大力地晃了晃惡魔。

睡眠不足積怨已久的惡魔猛地坐直身體睜開眼睛，一瞬間露出了屬于龍的金色豎瞳，卻在看清眼前的人後瞬間變成了無害的小姑娘。

“波特拉姆教授......”她發現自己還抓着老師的手腕，連忙放下。

維吉爾不動聲色地收回悶痛的手腕，留了個心眼，他想了想，或許這是個契機，搞清楚這個奇怪的女孩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如既往地嘲諷模式全開，維吉爾看着惡魔道：“也許殿下親愛的坎貝爾小姐已經全身心地投入了自己的信仰，以至于可以完全忽略你可憐的教授，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學習這些凡人需要掌握的知識了是嗎？”

惡魔：“……我現在就只想學這些凡人的知識，真的，教授你信我。”

然後……安靜的教室裏傳出一聲某人憋不住的笑。

維吉爾的臉色更黑了：“也許走廊裏的北風和實驗室能夠讓你清醒一點知道凡人的知識到底有沒有那麽容易，現在，你被留堂了，坎貝爾小姐！”

留堂！這大概是所有上過煉金課的學生最不樂意聽到的詞語第一名。

不僅要忍受維吉爾教授的嘲諷，還要寫檢讨，甚至當苦力去處理那些并不可愛的魔藥藥材。

一瞬間惡魔收到了數道同情的目光。

然而清醒的惡魔看起來非常高興，是那種很反常的高興，維吉爾教授本來已經做好了她會拒絕，然後想借這件事好好教訓一下她這個刺頭的，沒想到莉亞娜答應的這麽幹脆，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收起桌子上的書本，然後屁颠屁颠地頂着書本站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給教授整不會了。

“繼續上課。”他敲了敲水晶教鞭，提醒這群小崽子該回到課堂上而不是繼續去看莉亞娜是怎麽被罰的。

至于走廊外的惡魔，難道她不知道維吉爾教授的留堂是什麽嗎？她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她才這麽開心。

因為留堂就意味着晚上不用去上聖女的課程，她可以迅速處理完那些魔藥藥材然後好好睡一覺，至于維吉爾教授的冷言冷語？噢，這些比起加莫曾經罵她的話來說簡直就不算什麽。

但是惡魔不知道她還是太天真了，天使哪有那麽容易就放過她？

維吉爾教授拖了一會堂，以至于其他的班級都下課了，惡魔還在走廊上站着，遭受了一整個樓層的圍觀。

那些圍觀的孩子一眼就認出來了莉亞娜，畢竟是在深恩日的衆目睽睽之下被天使親自點名的聖女候選，而且還是皇太子養着的寶貝，這樣在走廊上站着，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很有可能是目中無人得罪了老師。

一時間竊竊私語充斥着整個走廊，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或是帶着嫉妒，或是帶着嘲諷和不屑，就這樣全都一股腦地砸在了惡魔身上。

惡魔根本不痛不癢，她不屑于聽這些人類小崽子的垃圾話，兀自把書頂在頭上耍雜技。

維吉爾教授出來時，目光掃過這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在他頗有威懾力的目光下人群一哄而散。

他往辦公室走去，惡魔連忙跟上。

她早上開始就很困了，其他教授見她睡覺都沒有說什麽，只有維吉爾教授罵了她，現在時間是下午，她睡得差不多了，走在維吉爾後面悄悄打了個哈欠。

想要這個及時到來的留堂能夠發揮它該有的作用，那就必須要想想辦法了。

維吉爾教授的辦公室在教學城堡西邊的塔樓下，這裏已經是屬于地下室的位置，因為要保存那些精貴的魔藥藥材和煉金器材，所以陰冷的地下室是最好的選擇，惡魔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老實跟着維吉爾教授進去後，她就聞到了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這裏簡直就像從來沒有清理過一樣，難怪維吉爾教授總是看起來髒兮兮的。

龍是愛幹淨的生物，這種環境對她來說有些難以忍受。

當然，為了自己接下來的留堂着想，惡魔不會說這裏一個字不好，不僅如此，她還要想辦法留的久一點。

于是她表現得十分乖巧。

維吉爾教授吟唱了一個短小的咒語點燃了壁爐裏的柴火，那些柴火可能也受了潮，燒起來煙味有點重，那些不老實的煙塵闖進了煙囪，又從壁爐裏飄出來不少，把惡魔嗆得打了個噴嚏。

然而維吉爾似乎是早已習慣，他淡定地揮開煙霧，在惡魔還在打量這間辦公室時，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大桶東西丢到惡魔面前：“晚上把這個處理了。”

惡魔往這個快有自己高的桶裏踮腳一看，一桶的黏糊糊的五顏六色的蟲子，還散發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臉上嫌棄之色一閃而過，惡魔“噢”了一聲，便要上手去抓。

被維吉爾及時阻止了。

“我以為你至少會記得實操課上我有強調過取異色母蟲需要戴上牛皮手套，如果你不想那雙以後侍奉神明的小手變得坑坑窪窪的話。”維吉爾教授手上拿着一副手套，用十分生氣的語氣說道。

惡魔一愣：“啊？有嗎？”

維吉爾皺眉道：“課本翻開，121頁。”

惡魔乖乖地翻開書，然而她的樹上121頁什麽都沒有。

也不是說什麽都沒有，而是原本應該有，但是現在沒有了，空空如也，只有殘留的邊角昭示了這裏曾遭受了怎樣的粗暴對待。

“你的書頁呢？”

“……”當成信紙送給利維坦了。

維吉爾覺得自己腦門上的青筋跳的更歡了。

他冷着臉将手套遞給惡魔，然後拿起惡魔殘缺的書，很生氣地坐在了辦公桌後面。

惡魔聳了聳肩，開始戴上手套處理那些女孩子光是看到就會暈厥過去的可怕的粘液蟲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很快就到了晚間上聖女課程的時間。

烏列爾準時地出現在了神殿內，而幾位聖女候選已經提早到了。

今天好像少了誰。

“莉亞娜·坎貝爾為何不在？”他出聲問道。

沒人回答他。

烏列爾皺起眉，正準備詢問，就見艾莉森·梅根舉起手道：“烏列爾大人，莉亞娜被留堂了。”

“留堂？”

“煉金課，”艾莉森說，“今晚她應該過不來了……”

還能有什麽比聖女的事情更重要？

烏列爾想了想，丢下一句：“今天你們先自行練習。”便打算出去找莉亞娜。

“等一下！烏列爾大人！”艾莉森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和羅伊娜去喊她過來！”

“什——”拜蒙還沒說話，就被艾莉森猛地捂住嘴拖了出去。

烏列爾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便讓艾莉森去了，只簡單叮囑他們盡快。

于是教室內只剩下斯蒂爾，菲利娅和露西。

少女捏着裙擺，內心陷入糾結，她在猶豫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這個公正公平的審判天使，卻又害怕這件事造成的後果。

“你很不安，說有什麽心事嗎？”旁邊的少女問道。

她吓了一跳，連忙擺了擺手：“不，沒什麽。”

沉默了幾秒後，她又像想起來什麽一樣問道：“這個周末你有時間嗎？有點事情我想和你說一下。”

少女微微瞪大了眼睛，卻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可以。”

而另一邊，艾莉森拉着拜蒙跑出神殿，在聖院的大路上奔跑着，很快便到了教學城堡，也追上了伊提亞斯。

皇太子正在煉金辦公室門口，似乎猶豫着要不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