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不僅是惡魔, 阿德萊也想不通為什麽伊提亞斯會不打一聲招呼就來到這個遺忘林海邊緣的小村子。

正常情況下他這會應該是在王城的皇宮裏，在花園裏享受着下午茶和宴會，而不是因為一件小事情就這麽離開。

事實上, 這正恰好是伊提亞斯離開皇宮的理由。

并且他這次明顯就是隐瞞了身份, 看起來似乎只有執政官知道他獨自前來，就是不清楚那一隊聖騎士裏面有沒有他的人。

既然他是有意要隐瞞身份，阿德萊想了想, 并不打算就這麽直接去見伊提亞斯。

時候未到。

然而惡魔是有點頭疼的, 她原本以為來到了魯昂就可以放飛自我好好玩耍，結果森林裏的魔獸都沒吃到幾口，也沒嘗到魔獸晶核的味道, 伊提亞斯就來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家裏玩到一半突然被告知老師來家訪一樣, 相當掃興。

當然, 沒有說伊提亞斯掃興的意思，絕對沒有。

等到晚些時候，惡魔和阿德萊在幫多蘭做飯時，便被上門的村官告知執政官有請。

兄妹倆面面相觑一眼，知道是伊提亞斯應該已經處理完手上的事情了，阿德萊只好無奈地放下手裏的菜。

“我們去去就回，媽媽。”

面對擔憂的母親，他一邊收拾着東西一邊這麽安慰道。

“什麽？為什麽莉亞娜也要去？……你還拿那個棍子做什麽？”多蘭不解。

“有用。”阿德萊卻有些含糊其辭。

“我們會回來吃飯的。”惡魔眨了眨眼, 舔幹淨了手上小蛋糕的奶油。

Advertisement

她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還在爐子裏烤着的蛋糕，看來只能回來再吃了。

·

其實到了地方以後伊提亞斯也覺得此舉有些不妥, 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艾因蘇納了。

這是他少有的失去冷靜的沖動, 幾乎可以說是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 當聽到魯昂村疑似出現惡魔的消息時,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村民的安危，而是在那裏度假的莉亞娜。

伊提亞斯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該是這樣的，但把“聖女”但安危放在第一位又好像沒什麽不對勁。

收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皇宮的餐廳裏，是繼皇家晚宴之後，與教皇夫婦的新年第一頓家庭餐，這是每年都要進行的活動，哪怕餐桌上沒有一個人說話，互相之間只有禮貌的疏離和看似和睦的假象罷了。

他還記得提出要去魯昂村親自調查的時候，皇後臉上明顯放松下來的神情，而教皇嘴上說着不合适，卻并沒有阻止他。

沒關系，不和睦的家庭關系，實際上并不寵愛他的父母，他都能接受。

因為帝國的繼承人只能是他，只要他還好好地活着，教皇就絕對不會冒着觸怒光明神的風險換掉他這個“神之子”。

多麽諷刺。

伊提亞斯灰暗的心情，只有在看到那個孩子，看到莉亞娜的時候，心裏的陰霾才會散去。

即使穿着很簡單的，像是鄉下女孩的小碎花裙子，她身上也有一種伊提亞斯永遠無法擁有的生機與活力，金色的頭發像是太陽的光芒，眼睛碧藍得像是秋日澄淨的天空。

那是他的女孩，也只能是他的。

因為是隐瞞了身份來到這裏，目前只有執政官知道他的身份，稍微調查了一下案發現場他就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麽事。

以伊提亞斯的魔法和聖術造詣，他能夠看到大部分人看不到的痕跡。

所以即使被阿德萊抹掉的痕跡很微小，他還是找到了。

關于聖女的消息，聖城是下達了封口令的，目的就是為了再試煉完成之前，确保每一位聖女的安全，避免上一任的情況再次發生。所以神聖帝國的一般民衆實際上只知道有聖女這回事，但聖女是誰這樣比較具體的信息，就只有聖院的學生知道。

聖院的學生也是被下了封口的魔法，确保事情萬無一失。

所以即便魯昂的執政官懷疑，伊提亞斯也不會透露一星半點。

借着職務之便，他總算在處理完這件事後，才有時間去找那個孩子。

但是……冒昧拜訪的話……想到白天看到的那其樂融融的“一家人”，伊提亞斯又猶豫了。

最後他想了許久，只好以“公務”的名義，用執政官的由頭去叫莉亞娜和阿德萊過來。

他從來都是雷厲風行，只有在涉及到那個孩子的事情候才會如此小心翼翼。

·

“殿下。”阿德萊普一進門，便恭敬地單膝跪下。

那根手杖被他放在腳邊，直到伊提亞斯讓他起來，他才把手杖又拿起來。

惡魔乖乖站在阿德萊身後。

“免禮。”伊提亞斯點了點頭，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殿下突然造訪魯昂村，是關于惡魔的事情嗎？”阿德萊問道。

能驚動皇太子的，阿德萊想來想去，也只有前天晚上發生的那件事了。

“沒錯，”伊提亞斯翻了翻辦公桌上的文件，“那三個人的資料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和惡魔毫無幹系，你這邊有什麽線索需要彙報嗎？”

阿德萊看了一眼莉亞娜，把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原封不動的告訴了伊提亞斯。

于是熊孩子就遭到了兩位家長凝視。

惡魔假裝望天：“下次一定。”

明知道她這個“下次”是在搪塞，但事情已經過去，該教訓的也教訓了，這會伊提亞斯也不好說什麽，只給了惡魔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自己領會。

“殿下，還有這個需要您看看。”

阿德萊把剛剛拿過來的手杖放到伊提亞斯房間內的唯一一張桌子上。

“這是……手杖？”伊提亞斯拆開仔仔細細包好的布包，他把這根手杖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下，神色逐漸凝重。

“你從那裏得到它的？”他放下手杖，看着阿德萊問道。

皇太子平時臉上總是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這會連他都微微皺起眉頭的話，顯然事情并不簡單。

阿德萊連忙解釋說是在森林裏和莉亞娜一起發現的。

“還有別的東西嗎？”伊提亞斯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

“還有一張殘破的羊皮紙，我認為這是一張地圖的一部分。”阿德萊又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張羊皮紙。

伊提亞斯抖開那張羊皮紙，眼神閃了閃。

這次他沒有再問別的問題，只是說了一句：“你做的很好，這個東西很重要，我會想辦法找到剩下的地圖，如果還有什麽關于惡魔的線索，你可随時禀報我。”

“是，殿下。”阿德萊點了點頭。

他看起來非常想問伊提亞斯還有沒有別的事，畢竟多蘭還在家等着他們回去吃飯。

伊提亞斯顯然也不是什麽不體貼部下的人，現在事情已經調查清楚，還有了意外的收獲，于是便爽快地放走阿德萊。

“莉亞娜留下和我一起吧，不能保證還有沒有別的惡魔，你和我待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他說着看起來相當有道理的，冠冕堂皇的話，卻讓惡魔離開的腳步留在原地。

不！

惡魔內心在尖叫。

她想回去吃蛋糕，她一點兒也不想跟着伊提亞斯一起吃草。

于是她死死地拽着為難的阿德萊衣角，脫口而出：“那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吃就好了嘛。”

阿德萊：“！”

這樣的邀請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即便是阿德萊，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邀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殿下去他們的小家吃飯。

不是嫌棄的意思，只是單純的覺得，像皇太子這樣的人，不适合。

但适不适合還是本人說了算，所以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伊提亞斯看向阿德萊。

“可以嗎？”

還是禮貌地詢問一下主人比較好。

阿德萊惶恐極了，但是他敢拒絕嗎？當然不敢的。

于是還在想兒子女兒怎麽還不回來的多蘭，就發現自己孩子們出去一趟，還多帶回來一個人。

“這是……？”她疑惑地問道。

“是我的……”阿德萊忐忑又艱難地斟酌着用詞。

“同僚，”伊提亞斯接過了話，“今天有和執政官大人一同前來，發現是阿德萊的家，便冒昧前來拜訪。新年快樂，多蘭女士。”

他的嗓音優雅，文質彬彬的同時又有一種出塵的不凡氣質，在放下姿态的時候一下就得到了多蘭的好感。

多蘭沒有發現自己兒子身上的不自然，她臉上的表情從疑惑瞬間變成了熱情，連忙招呼着伊提亞斯坐下。

阿德萊想讓伊提亞斯坐主位，伊提亞斯不着痕跡地拒絕了。

他坐在惡魔邊上。

見狀，阿德萊也不好再說什麽。

并不是他有多害怕伊提亞斯或者別的什麽，在騎士的觀念中，對于上位者的尊敬是要求刻在骨子裏的，所以盡管阿德萊表現得非常自然，但在細心的多蘭看來還是有一絲微妙的違和感。

更何況，這個“同僚”身上那種天生的高高在上的氣質，還有一舉一動間的優雅，并不是生活在底層的平民能夠擁有的。

或許是個貴族，多蘭這麽想到。

想到之前阿德萊說起他剛接到莉亞娜的時候，多蘭便熱情地問道：“你就是那位阿德萊經常提到的聖騎士格西亞嗎？”

阿德萊差點一口嗆到。

他用眼神瘋狂暗示多蘭，但多蘭已經無法接收到阿德萊的暗示。

伊提亞斯禮貌地微微笑了笑，到底還是沒有直接占用屬下的身份，他無比自然地把手裏切好的牛排混着蔬菜塞進惡魔的嘴裏，又擦了擦她嘴角溢出的醬汁，一邊說：“我不是格西亞，您叫我……伊亞斯就好。”

“伊亞斯……好的，伊亞斯先生，我們家孩子平時添麻煩了，還請你多多關照。”多蘭沒有發現這個名字有哪裏不對，她看着惡魔和伊提亞斯明顯有些親密過頭的互動，喜悅地說，“看起來我們家莉亞娜很喜歡你，她平時都不樂意吃蔬菜的。”

“我們在聖院就認識了，莉亞娜很聽話，是嗎？”伊提亞斯微笑地看了一眼龇牙咧嘴的惡魔，毫不留情地又往她嘴裏塞了一塊夾雜着蔬菜的肉。

可惡啊，又不能不吃。

他們其熱融融了，惡魔卻氣得半死，只有阿德萊生無可戀。

餐桌上的伊提亞斯相當健談，和平時惜字如金的高冷樣子判若兩人，他的教養和學歷，還有彬彬有禮的态度和廣闊的學識，無論多蘭說什麽他都能接上，把多蘭哄得心花怒放。

一旁的惡魔和阿德萊都驚呆了。

最後多蘭禮貌地表示他想來的話随時可以再來，并為阿德萊有這樣的朋友感到相當高興。

畢竟因為沒有姓氏的關系，阿德萊小時候也沒什麽朋友，成為聖騎士後周圍也沒有什麽固定的朋友，現在有伊亞斯這個朋友了，多蘭更希望阿德萊和他多打好關系。

她這麽對阿德萊說的時候，阿德萊只有惶恐。

他站在多蘭身後看着準備離開的伊提亞斯一句話都不敢說，只祈求皇太子不要介意今天發生的事情。

入夜的時候，惡魔又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蹑手蹑腳地翻出窗戶，确認這次不會再有阿德萊跟蹤了，才放心地出了門。

阿德萊家附近有一處小山坡，惡魔晚上吃多了，打着嗝走過去的時候，果然看到了伊提亞斯。

他站在山坡上，好像等了挺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