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瑪利亞的屍體已經腐爛不堪, 森白的骨架上勉強還沾着一點皮膚組織，從她張大的嘴巴看得出她死亡的前一刻一定是處于相當驚訝或是驚恐的狀态下。

認出來她也是因為屍體身上那條還尚且看得出原來樣子的紅裙子。

屍體周圍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證明她對兇手沒有防備, 熟人作案, 兇手不想留下任何使用魔法的痕跡，用的是最簡單粗暴的手段一刀斃命，淩亂的房間有被翻動的痕跡。

阿德萊迅速分析完畢現場, 總結道：“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不該知曉的秘密, 這個房間被人翻過，或許那個人想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事到如今瑪利亞死在這裏的原因和那些她隐藏的秘密似乎又陷入了一個死局，惡魔不明白為什麽伊提亞斯要執着地查清這件事的真相。

她問了伊提亞斯這個疑惑已久的問題, 而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想要扶正人類的秩序就需要用人類社會的方式, 殺死瑪利亞的人或許就是克萊門本人, 無論這背後隐藏了怎樣的真相，我們都必須把他繩之以法，讓他付出代價。”

神明無權幹涉人類的政治和秩序，也不需要去幹涉。

“我看那個精靈挺不爽的，”惡魔翻了個白眼，“有幾次我發現他用很惡心的眼神看着我，我一次都不想和他說話。”

天天和魅魔打交道她當然知道那種眼神是什麽意思，就是沒想到克萊門竟然這麽變/态。

理解了她意思的伊提亞斯皺起眉：“不行, 那這件事我要幹涉。”

惡魔：“？”

就在這時，阿德萊又翻到了一個暗格。

自從打開了來到這裏的地板後他好像就開啓了什麽奇怪的開關, 找密道機關真的就一找一個準。

“這是瑪利亞的日記，我想這裏或許會有些什麽線索。”他拍了拍本子上的灰塵, 把它遞給伊提亞斯。

惡魔先一步接了過來打開日記, 在借着光看清了上面的字後, 惡魔神色凝重道：“我得去見加莫。”

“加莫？”阿德萊一愣，“是哪個加莫？加倫·莫亞？”

“嗯，詳細情況之後我會和阿德萊哥哥解釋的，我現在必須要回深淵，莉亞娜的身體就拜托你們了。”

她看了一眼伊提亞斯。

皇太子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惡魔卻看見了他滿臉的不情願。

但他一向尊重她的選擇，也很會照顧周圍人的情緒，所以即使是不樂意，也并沒有提出來。

惡魔想了想，踮起腳伸出手“大逆不道”地捏了捏他的臉頰：“如果不想我走的話，你可以提出來的。”

“我不能因為我個人的情緒幹涉你的選擇，”伊提亞斯拿過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我對你的離去感到不舍，我更想你永遠不要離開我的身邊，但如果因為我的任性而影響到重要的事情，這會讓我感到不安，對你也是一樣。”

他從來不說那些令人肉麻的情話，在這會表示自己的心意時卻直白得令人無所适從。

惡魔感覺自己老臉一紅。

阿德萊此時此刻終于後知後覺地察覺了兩人的關系，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腦門有些閃閃發亮。

“這才對，你不該總是壓抑自己的情緒。”惡魔咧嘴笑了笑，“想要什麽，想做什麽直接說就好，不用那麽委婉，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會答應呢？”

她從項鏈中拿出了自己的身體，閉上眼睛将神魂抽出莉亞娜的身體。

确認身體活動沒有異常後，她對着震驚的阿德萊道：“怎麽了？這才是我真正的樣子，阿德萊哥哥不喜歡嗎？”

阿德萊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不……只是，有點聯系不起來……”

的确如此，眼前銀發少女身上的黑暗氣息濃郁到幾乎把他吞沒，站在這裏的明顯就不是什麽簡單的魔物，阿德萊不知道深淵到底是什麽情況，但毫無疑問面前的惡魔他根本對付不了。

“那麽，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惡魔甩了甩尾巴，“我是深淵的黑暗巨龍，斯卡蕾特，阿德萊不習慣的話可以繼續叫我莉亞娜也是可以的哦。”

阿德萊：“……”

他現在覺得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把眼前的“莉亞娜”當成妹妹看待了，人家的年紀說不定比他還要大上不少。

總覺得他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受這個事實。

惡魔收回了莉亞娜的身體，伸出爪子在原地用魔力畫下了一個陣法。

加莫說這是他研究出來的作弊陣法，能夠繞過神明定下的位面規則直接回到深淵，只要他活着，這個陣法就絕對沒問題，惡魔重回人界也是使用的這個魔法。

然而——

“不見了……”惡魔驚訝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魔法陣根本構建不起來。

“發生什麽事了？”

“加莫的魔法陣，他就是用這個随意跨越位面的，但是現在失敗了。”惡魔的語氣裏不免帶了一絲焦急，“只要他沒事，這個陣法就絕對沒有問題，我現在有點擔心他了。”

“放寬心，我們還有另一個方法，”伊提亞斯安慰她，“加倫·莫亞的強大超乎想象，當年連神明都拿他沒辦法，不必過多擔心，去往深淵不是還有一條路嗎？”

惡魔的尾巴都耷拉了下來：“你說得對，我們還有另外一條路。”

她必須見到加莫，瑪利亞日記裏面的內容遠遠超乎了想象，她必須親自向加莫求證問清楚，因為這關系到整個米德加德的存亡。

“我們去深淵，”伊提亞斯捏了捏她的翅膀，“路稍微有點遠，我會和你一起去。”

惡魔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妥協了。

“好。”

随後她又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苦中作樂一般地說：“你還記得烏列爾帶來的神谕嗎？‘光明之子會帶着聖女找到創世之卵，一同前往深淵，将世界盡頭的聖劍刺向黑暗神的心髒’？”

“當然記得。”伊提亞斯輕聲道，“我們現在不就是在做神谕中所說的事情？”

“但是光明神一定沒想到吧，烏列爾選出來的聖女居然是惡魔。”惡魔的沒精打采的尾巴又活了，“伊提亞斯，走，我們去拔聖劍！”

“好。”

“那我呢？”阿德萊指着自己，“莉亞娜，我不是你的哥哥了嗎？”

“當然不會，”惡魔心虛了那麽一秒。

“我還有其他的事情想要拜托你。”伊提亞斯從懷裏抽出一封信，“把它交給曼斯菲爾，他會知道怎麽做，記住，不要讓除了曼斯菲爾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你需要親手交給他。”

阿德萊的神色一瞬間嚴肅起來：“我知道了殿下。”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件收好，末了又試探地問道：“您會帶着莉亞娜平安回來的，對嗎？”

“當然。”

“那我就放心了，祝您和莉亞娜此行一切順利。”

他們找了一處向陽的山坡安葬了瑪利亞，盡管她此前做了許多不人道的事情，借了她親生女兒的身體的惡魔還是在她的墓前保證會讓克萊門付出代價。

于是在黎明的晨光中，惡魔告別了念念不舍的阿德萊，化身成漆黑的巨龍，帶着伊提亞斯往世界盡頭的深淵入口飛去。

艾莉森又一次在噩夢中醒來。

她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夢裏總是有揮散不去的漆黑身影徘徊，将她拖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一點點地吞噬掉她身上的光明。最後她和那些骸骨一起，陷入永遠的長眠之中……

好幾次，她想着要不就這樣放棄吧，既然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擺脫這些黑暗的話，那就幹脆被吞噬掉好了。

而每當這個時候，卻總有一道光适時地照進深不見底的深淵，聖潔的光芒驅散了那些黑暗，将她帶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噩夢。

她再熟悉不過的光芒，是屬于審判天使烏列爾的。

這樣的救贖，現在對她而言甚至成了一種痛苦。

她看向窗外，外面仍舊是昏黃的天空，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月亮。混沌界沒有時間流逝，也沒有四季變化。

就和她的噩夢一樣，充斥着無處不在的絕望。

“烏列爾大人，”艾莉森看着面前神色一如既往清冷的審判天使，一行清淚無聲地劃過眼角，“我不想治療了，這令我痛苦不堪，我想家了。”

烏列爾的眉頭微不可見的皺起，面對艾莉森的痛苦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答應，但他始終理智。

“不行，”天使果斷拒絕了艾莉森，“在這裏放棄就前功盡棄了，這是最關鍵的一步，艾莉森·梅根，堅持下來。”

“我不要！”艾莉森狠狠地搖了搖頭，顫抖着聲音道，“求求您了烏列爾大人，我想回家，不管怎麽說我的生命都和您沒有任何關系，救您也是我的自願，您沒有必要覺得這是您的責任，拜托了，請讓我回家吧，我想念我的母親了。”

烏列爾一愣。

他沒想到一向乖乖聽話的艾莉森會就這樣幾乎歇斯底裏地拒絕他，而所謂“與他無關”的話，明明是事實，卻讓他無端有種煩躁和惱怒。

明明不該是這樣。

那應該是怎樣呢？

烏列爾說不上來這種感覺，他內心深處只希望這個女孩兒能夠回到過去，像在聖院裏那樣，跟在他身後問那些明明她會，卻還是要纏着他解答的問題。

而不是現在這樣被黑暗的情緒主導。

他想讓她好起來。

“你只是累了，”天使的聲音有些幹啞，“再睡一覺吧，我保證你不會再做噩夢了。”

他伸出手探向艾莉森的額頭，卻被她一巴掌揮開。

烏列爾一愣，卻聽艾莉森苦笑着說：“您根本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麽，不要再打着為我好的名號了，這太可笑，我現在只想回家，我想見母親，我今天夢到母親了，她到處找我，但是她找不到我，她只有我了，求求您了，我想見見她，至少……至少讓她知道我現在還過得很好。”

她愧疚于自己的不告而別，因為自己的任性甚至連家都差點忘記了。

天使沉默良久，看着少女的金色眼瞳暗了暗，最終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帶你回人界。”

“真的嗎？”艾莉森擡起頭，灰暗的眼睛裏總算有了一絲鮮亮的色彩，甚至因為害怕天使反悔，有些激動地捏住了他的衣擺。

蒼白瘦弱的指尖，明明虛弱了這麽久，卻神奇地突然爆發出力氣，突出的關節甚至顯得皮膚更加蒼白。

烏列爾看着衣角上的那只手。

“天使不會撒謊。”他輕輕握住少女那只冰涼的手，“我會帶你回去，去見你的母親。”

“但是艾莉森·梅根，你也要答應我，見到母親之後會好好活下去。”

“為了你自己……”

……也為了我。

剩下的話，天使最終也還是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