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垂釣
早膳是瑤姬獨自在雅廳用的,問及顧桢,憐莺說他在瀑布邊垂釣。
昨日并未逛完整個山莊,怪不得他們有新鮮青魚吃,原來還有這麽個去處。
雨後深山中的霧氣更重了,連她們去往瀑布途中也是如此,更別提山門外那恐怖的灰白色迷宮。
瑤姬不知道身上的毒還有多久才要命,只是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後,呼吸有些阻塞。
這可不是好現象。
蜿蜒而上的小徑周遭長滿雜草,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花,點綴其中煞是可愛。
遠遠的就聽見瀑布奔騰的流水聲,可前方還有大段的路要走。
瑤姬愈發覺得力不從心,索性停下腳暫時休息片刻。
照這個進度來看,若三日之內還拿不到解藥,恐怕她就真的要歸西了。
“娘娘,怎麽了?”憐莺雖然問候了句,眼中卻毫無關切神色。
跟之前那個全心在意她的小丫頭,截然不同。
瑤姬努力挺直腰身,順手摘了朵小花別在她鬓邊:“無妨,走吧。”
二人順着逐漸出現的清河前行,待到水流最湍急處,便是這山的盡頭了。
巨大岩石底部布滿青苔,坐落于呼嘯而下的瀑布兩端,偶有膽大的飛鳥振翅盤旋,尋得時機叼走沖出水面的魚兒。
顧桢身着棕榈皮蓑衣,屈膝坐在足有三人高的岩石上,旁邊放着幾個濕漉漉的魚簍。
長度驚人的釣線彎曲的弧度略為誇張,随時都有崩斷的危險,于寒風急浪中飄搖,時隐時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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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握青釣竿,偶有貪心的浪卷到腳邊也毫不在意,只望着遠處出神。
瑤姬最初還好奇這家夥是怎麽上去的,在發現巨岩後方的崎岖小路後,便将憐莺留在了原地。
她單手提着沾了霧氣的裙擺,小心避開那些不穩的石塊。
瀑布飛瀉聲很響,當她成功站到顧桢身後時,對方仍在垂釣。
瑤姬手有些發癢,畢竟這時機實屬天賜,只要這麽輕輕一推……
“青天白日的,娘娘可千萬要心善些啊。”
顧桢用拇指摩挲着魚竿握把,嘆息得有些委屈。
瑤姬尴尬地輕咳兩聲。
她原本也沒想真動手,萬一霞液丹就藏在他身上呢。
尋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瑤姬郁悶地發現一夜過去後,顧桢對她的好感又降回了40%。
反而是危險度,始終維持在60%左右,穩定得讓人心煩。
既然要攻略這個混蛋,就要講究點策略,從昨天臨別時試探過的反應來看,顧桢還挺喜歡她對自己感興趣的。
“可有多餘的釣竿,分我一根吧。”瑤姬好奇地探頭道:“反正閑着也無事可做。”
顧桢聞言,直接将手上的遞給她。
交接時,無意間的肌膚觸碰也沒能讓他更加心動,看來和周琰那種滿腦廢料的家夥不太一樣。
她看了眼旁邊的魚簍,發現裏面還空蕩蕩的,忍不住嬌笑起來。
“哎,時運不佳,魚兒不肯上鈎啊。”顧桢搖頭。
“恐怕和運氣無關,只是技術不精吧。”瑤姬晃晃魚竿。
“不,是運氣。”
見他難得較真,瑤姬眸光流轉,幹脆提議道:“既如此,不妨打個賭如何?若我能釣上來,你就得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顧桢無奈:“好。”
“既然要賭,賭約自然也少不了,先生打算輸些什麽給我?”瑤姬看上去興致頗高。
顧桢曾說過,希望那位“病人”可以鮮活些,不要死氣沉沉的。
如此推斷,這家夥應該更中意活潑開朗的類型。
果然,原本态度冷淡的顧桢發了會呆後,看着她給出答複:“若娘娘真能釣上來,想要什麽都行。”
騙子從來都是信口開河,且說反悔就反悔,毫無信用可言。
瑤姬沒指望他會因一尾魚就把丹交出來,卻還是欣然同意了。
“可若我輸了呢?你想要什麽好處?”她故作輕松地問道。
這算是白給的福利。
一個吻、一個擁抱,一個只屬于他的笑容……
能讓他占占便宜的機會簡直太多了。
瑤姬緊盯他的心動值,可等了半天,卻只等來顧桢複雜的表情。
“娘娘身上,已經沒有在下想要的東西了。”
瑤姬:……
艱難壓下怒氣,瑤姬保持微笑,首次懂了什麽叫對牛彈琴。
好家夥,這就是40%心動值的殺傷力麽。
在顧桢眼中,她這個時日無多的人,已經和具屍體沒分別了吧。
拳頭在發癢。
重新調整好心态,瑤姬決定再試,她就不信這男人的心是銅牆鐵壁。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盯着釣竿,也不知顧桢為何非來此處垂釣,還未到瀑布口的平流河段魚兒也不少,而且更容易咬鈎。
何苦坐在這讓冷風吹,真是浪得難受。
竿不動,顧桢也成了啞巴,兩眼望天神色麻木,和他嫌棄的那些仆人也沒什麽區別。
“你的那些藥是開給我吃的,對不對?”
瑤姬輕似嘆息的一句話,成功被敏銳的顧桢捕捉到。
兩人一直頗有默契地沒提過昨晚的事,終究還是她先開了口。
“娘娘能看懂藥方?”顧桢感到意外,畢竟瑤家祖上不行醫。
“略知一二罷了。”瑤姬苦笑:“未入宮前,整天被家規束縛着,又出不了門,唯一的消遣便是翻書寫字,看的內容也雜。”
顧桢并未正面回應她的問題,而是拎過空蕩蕩的魚簍擺弄起來。
“年幼時總向往院牆之外,聞聽誰家嫁了新娘子,總拼着責罵和憐莺偷偷爬上牆頭,看高頭大馬當街路過,吹吹打打熱鬧極了。”
瑤姬自顧自編着,眸中水霧漸起:“沒想到我期盼了多年的花轎,終究沒資格坐上,出了瑤家的高牆,轉身又進了更大的牢籠。”
魚竿盡頭似乎被什麽東西拉扯住了,卻沒有咬實。
眼下不是起竿的好時機,還得讓躊躇的魚兒更加深入才行。
“娘親生前總嘆女子命薄不由己,未嫁從父出嫁從夫,說這輩子若能遇上肯真心相待的郎君,便是最大幸事了,從前我不懂,直到最近才領悟透徹。”
瑤姬出神片刻,像是沉浸在過去中,又如夢初醒般自嘲地笑笑。
這話說得沒毛病,周琰骨子裏到底是什麽德行的,但凡長了眼的人都能看出來。
顧桢盯着低飛略過的灰雁,神情認真得很,顯然聽了進去。
不管什麽時代,永遠都不缺愛聽故事的人。
“其實呀,遇到你的那天晚上,原本在初玉宮裏侍寝的人應是我才對,沒想到陰差陽錯的,還被你救到了這兒來。”
瑤姬閉上眼,盡情享受蒸騰的水霧帶來的濕潤感,并強忍住打噴嚏的沖動。
來自職業演員的自我洗腦:我現在很快樂、我現在很快樂……
幻想下爆錘顧桢狗頭的畫面,快樂簡直又加倍了。
身邊的少女笑得自在,雨後天際的朝霞似乎被誰撕下一抹,悄悄塗在她頰側。
顧桢的指尖有些不安分,想捏一下她的臉,剛擡起半寸卻又覆在了框簍邊緣。
缜密編織的竹篾觸感生硬,和潤嫩的肌膚不可并論。
心動值:50%。
顧桢也不知他的嘴角為何會上揚,只是在路邊看到那尋得堅果的小松鼠,他的心情也是這般輕松。
不料這笑容消失得突然,當瑤姬再次幽嘆時,遠處的霞光似乎也黯淡了些。
“原本我奢求的很多,想自由,想尋得個心中只有我的如意郎君,沒想到貪心過多,果真會遭老天棄厭。”
當瑤姬意識到眼角落下一滴淚,立刻窘迫地背過身去,用手擦了。
深吸口氣,轉回頭,眉眼間又多了絲釋然。
她故作堅強的模樣太過惹人心疼,甚至都沒給顧桢遞絹帕的機會。
心動值:54%。
“老天向來無情,有願只求自己就好,別求旁人。”顧桢苦澀地動着喉嚨,既然她能看懂藥方,想來也清楚自己時日無多了。
瑤姬吸吸鼻子:“是啊,就像現在,想吃魚再求天也沒用,還不是得自己過來釣啊。”
“娘娘當真只想吃魚?”顧桢的臉上難得看不出悲喜,沒挂着假笑。
“是啊,昨天的青魚初食覺得難以下咽,沒想到卻挺經得起回味的。”
瞧着她咂嘴的可愛樣,顧桢故意問道:“原來娘娘用膳時并不喜歡,為何還吃得那般幹淨?”
瑤姬往他身旁“悄悄”歪着身子,眼瞧着彼此的肩快碰上,便及有分寸的停住,只在他耳邊嬌嗔:“怕你不高興啊。”
說完就坐了回去,發現他手中轉動魚簍的動作停下後,更像作弄得逞了似的偷笑起來。
顧桢尴尬地眨眨眼,左手不着痕跡撿了塊小石子,倏地彈入激湧的水流中。
“啊,快看,我的魚竿動了!怎麽辦?”
瑤姬雙手握着竿,正慌得手足無措,一只修長的手從上方幫她穩住了。
兩人一起用力拉,站得如此之近,以至于那尾奮力掙紮的黑魚被拽入空中時,濺起的水花将他們的發絲都淋濕了。
顧桢低頭淺笑,原來早就膩了的乏味日子,還能這般有趣。
心動值:60%。
危險值:60%。
持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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