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是非

第五十三章 是非

差宮人撩開禦簾, 端坐于羽仙樓雅閣的綏廉王剛要起身,聽見這兩個字的瞬間,身形忽然一頓。

“樓下那人方才, 喊的是誰的名字?”

生怕自己聽錯了,綏廉王皺眉朝旁邊的大太監問道。

“老奴聽着,好像是‘瑤姬’這兩個字。”

大太監躬身, 客客氣氣回道。

瑤姬?鶴乘國先帝周琰的昭妃?

那個在萬國會上與周琰同坐龍椅,美豔得不可方物的可惡女子?

綏廉王臉上陰晴不定, 想起那日她高高在上,對貢禮多番挑揀的模樣, 心中又氣又惱。

不過在這複雜的情緒中,還夾雜着一絲隐隐的喜色和期待。

“瑤姬在何處?速速命人帶來!”綏廉王沉聲下令, 見大太監剛要走, 又下意識囑咐道:“注意,不可唐突了她。”

“遵命。”大太監規矩應着, 暗暗稱奇, 他随聖上侍奉多年, 除兩月前去鶴乘國參加萬國宴時, 沒能同往外,幾乎時刻不離聖上左右。

瑤姬這個名字,他從來沒聽聖上提起過, 肯然不是哪裏認識的相好。

怎的聖上竟會這般看重?

大太監沒離開多久, 很快又去而複返,面上帶着尴尬的笑:“回禀聖上,錯了錯了, 此次參會的佳人中, 并無‘瑤姬’這號人, 是方才有人在銅色絹花上寫錯了名字,故此鬧了笑話。”

為證明自己所言無誤,大太監甚至将那絹花也一并帶來,呈與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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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廉王接過絹花,心頭一閃而過的落寞,讓他自己都失笑起來。

可在瞧見那花瓣上的兩個字後,綏廉王立即又板起了面孔。

那上面寫的就是瑤姬,斷無和旁的姓名寫錯的可能!

“聖上,如今所有絹花數量都已統計完畢,蕭嬌娘與施遲遲是同票,最後的結果,還得由您親自定奪啊。”

大太監也從未見過千嬌會上出現如此光景,覺得稀罕,卻也不敢怠慢,按流程提醒道。

綏廉王沉吟片刻,揉了揉有些發緊的眉心:“罷了,先将同票者帶上樓來。”

* * *

聽見嬷嬷傳喚,瑤姬心裏隐約覺得不妙:“往年可有這規矩?”

“這……平票之事,簡直聞所未聞吶。”嬷嬷對她笑得有些谄媚,生怕她又上來性子,不肯依言下車。

“不過姑娘也別擔心,老身猜測,大概也就是走個過場,被聖上問幾句話罷了,沒什麽要緊的,就算選不上,憑姑娘的票數得個乙等也是必然,無需多慮。”

瑤姬抿緊唇,覺得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對周圍的看客行禮謝過後,便在嬷嬷的攙扶下入樓,到那僻靜處,立即焦急問道:“這魁首我不奪了,白送給蕭嬌娘還不成嗎?”

“那怎麽行?無故擅自放棄參會資格,也是要問罪的。”嬷嬷刻意壓低聲音:“方才大太監又下來問話,知道柳輕卿潑毒的事情了,估計也會問你這事兒,倒時如實說就是,切勿隐瞞。”

瑤姬:……

真要命。

她現在整個就是一黑戶,幾番進城不是靠玄行,就是老鸨造假。

混來混去的,又鬧到綏廉王身前,按規矩,還不得把她祖宗八輩的來歷都給問清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

方才唱票官将她本命念出來的時候,吓得瑤姬心髒都險些驟停。

還好周圍群衆并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原以為此事便這樣過去了,可如今看來,怕是已經傳到了綏廉王的耳朵裏。

望着賬戶上的250個行動點,瑤姬決定買一張提示卡。

那朵寫有她名字的絹花,很有可能是玄行這個王八蛋投進去的。

她在泉隐寺化名阿瑤,又整日行蹤詭秘,東躲西藏的,再加上他與顧桢之間的缜密情報關系,猜中她的身份也是遲早的事。

蕭嬌娘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徑直随嬷嬷同登上羽仙樓的雅閣。

剛上頂樓,便有戴甲侍衛重兵把守,又經過幾嗓子層層通傳,才有位太監模樣的老人,将她二人引入門中。

瑤姬有樣學樣,跟着蕭嬌娘跪拜行禮。

“擡頭,讓朕看看你們的臉。”綏廉王懶散的聲音自上方響起,瑤姬心中一緊,擡起的瞬間,鼓足勇氣,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點上。

來了個鬥雞眼。

“大膽!”

綏廉王顯然被氣得不輕,重重呵斥道,瑤姬連忙趁機複低下頭去。

“回禀聖上,小女子施遲遲,方才與花車上驚吓過度,目不得回正,面起紅疹,怕驚駕,故而佩面紗遮面,還望聖上恕罪。”

一番話說得綏廉王剛升起的怒氣消了大半,語氣也恢複了往日的平穩:“施遲遲,朕命你速将方才之事細細講來,不得有誤。”

只要他不吵着讓她摘面紗,随便聊什麽都行。

瑤姬講故事的本事也是一絕,幾句話繪聲繪色的,聽得旁邊的蕭嬌娘都愣神了。

話剛說到一半,門外又有人通傳,原是得了賞錢後,連夜往城外逃的老鸨,已經被夜巡隊的人快馬加鞭捉了回來。

瑤姬與老鸨再次相遇,沒想到竟是在綏廉王面前。

二人默默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叩拜在地:“請聖上為草民做主!”

“放肆,聖上面前,豈容爾等大呼小叫!”大太監怒斥道,狠狠瞪了那老鸨一眼。

此老婦聲音尖銳,目光狠毒,滿臉橫肉,看着就不像好人,可比溫溫柔柔的施遲遲遭人厭惡多了。

老鸨臉皮厚度堪比城牆,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楚思亦脅迫做事,只負責在中間傳個話,連毒藥都是柳輕卿自備的,和她無半點關系。

将本人摘了個幹幹淨淨不說,甚至話鋒一轉,指責施遲遲來歷不明,在千嬌會上故意搗亂,藐視聖上,重罪難饒。

綏廉王目光發沉地瞥了老鸨一眼,朝瑤姬略擡擡手指:“你說。”

瑤姬深吸一口氣,開始反擊。

言之鑿鑿确定自己親眼看見老鸨于花車下,将裝毒藥的小瓷瓶藏于紅帕下,遞與柳輕卿,并表示當時周圍有不少看客在,只要認真查找,定能尋到人證。

再哭訴自己在郊外出游時,與父母離散,不慎墜入哉漸河,流入稻鳴谷,被泉隐寺的和尚所救。

蘇醒後,不過記得前事片段,卻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安心在寺中調養了幾日,便跟随和尚去城中化緣。

不料因姿色出衆,被逢春樓的老鸨看中,用計将她哄騙走,威逼利誘,讓她頂替楚思亦的名額,參加千嬌會。

至于那楚思亦,被十八王爺褚守盛娶走後,心中仍未放棄當魁首的富貴,因此對榮登巨鼓的施遲遲記恨萬分,才差小厮王二在陽賓閣上潑毒水。

再用花重金買通老鸨,差她唆使柳輕卿在花車上同時出手,以達到雙管齊下的效果。

瑤姬說得口幹舌燥,偷眼觀瞧了下周遭人的反應,發現效果還是不錯的。

她與老鸨的兩個故事,無論是細節還是完整度,都是她的略勝一籌。

更何況潑毒殺人的是柳輕卿和王二,主使是楚思亦,幫兇是老鸨,都是群死不足惜的家夥。

作為今晚最大的苦主,瑤姬每一聲淚訴,都帶有令人憐惜的悲□□彩。

不多時,同車的三位姑娘,也被一并帶到。

那兩位不幸受傷的叫苦連天,心裏恨毒了柳輕卿,連帶着看着老鸨也不順眼,含着熱淚咬定了她遞紅帕之事。

因事出後,瑤姬擔心靈兒受到驚吓,柔聲安慰了她好久,惹得小姑娘對她心生好感,如今也鼓起膽子,在聖上面前為瑤姬的信譽和人品做擔保。

聽了半晌,蕭嬌娘忽然叩首,言明入樓的第一夜,施遲遲便與柳輕卿發生過争執,還出現過意圖逃會的亂子。

更證明了瑤姬并非自願參會的事實。

老鸨急得額頭上直冒汗,她這條肉舌頭平時還挺能說的,可今夜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碰上個施遲遲,總是處處碰釘子。

眼下若想解除困境,也就只有死咬住楚思亦不放這一條路了。

瑤姬跪在地上久了,膝蓋有些發痛,剛略微欠了欠身子,綏廉王便敏銳察覺到,準許她與其餘人起身回話。

只留老鸨一人繼續跪着。

她方才所講的故事,皆是按提示卡上面的內容說的,如此既能解釋來歷不明的身份,也可抵擋住老鸨的胡亂攀扯。

這次她生怕又被狗系統坑,來來回回将卡面看了個仔細,連所有邊角都不放過。

果然,在卡牌的最低端,又寫了一行小字:不要招惹玄行。

瑤姬起初是不滿的,她甚至都想好将那臭和尚的行徑,如何潤色得更令人發指些,好讓綏廉王在全國都張貼告示,捉得他無處可逃。

可仔細一想,自己的真是身份很可能已被玄行看破,那家夥又是個脾氣古怪的瘋批,萬一真拽到殿前來,極大可能會将她的底細揭開。

反正來日方長,只要能暫時從此處脫身,以後有得是方法從他身上一筆筆讨回來。

瑤姬心中做好了打算,甚至醞釀足了待會要跟楚思亦如何對峙。

坑楚思亦無法跟情郎私會的事,定然不能認,若想讓判案的天平完全朝自己這邊傾斜,必須要保證“施遲遲”這個人的手,從頭到尾都是幹淨的。

綏廉王招來大太監,與其耳語的幾句後,差人将同花車的三名姑娘待下去,好好醫治調養。

又給瑤姬、蕭嬌娘賜了矮凳,賞了杯暖茶,算是撫慰下民心。

瑤姬側身撂開面紗飲茶,盡足了禮數,待潤好喉,準備與被擒來的楚思亦繼續開戰時,大太監卻帶來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楚思亦已經被十八王爺褚守盛,親手扼死了。

* * *

“皇兄……”

“住口!綏廉王将茶盞摔得粉粉碎,飛濺起的瓷片糊了褚守盛一臉:“哪個是你皇兄?”

十八王爺讪笑着用袖子撣撣衣衫:“回禀聖上,老十八也是一時鬼迷心竅,被那楚丫頭的皮相給迷惑住了,如今已将狠毒婦人就地正法,這、這也沒錯呀。”

“褚守盛!未曾細細審問,主謀便已身亡,你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朕?”綏廉王豁然站起身,恨不得擡腳踹翻他個王八蓋兒。

無奈眼下還有旁人在場,總不好失了體統,只得暫時忍下。

“嘿嘿,皇兄,千錯萬錯都是老十八的錯,您就當臣弟是個屁,把臣弟給放了吧。”褚守盛哪兒管什麽要臉不要臉。

只要在千嬌會上殺人這會兒別咬到他身上,甭管綏廉王再怎麽發火,也不會對他來真格的。

“滾出去!”果然,綏廉王生怕被他的粗俗廢話玷污了耳朵,狠甩袖袍,直接将人轟走了。

事已至此,再耗下去也無甚意思。

綏廉王親下令,将老鸨當街腰斬示衆,那重傷在身的柳輕卿也不必醫治,任她自滅。

對瑤姬和靈兒等佳人賞金賞物,大太監又心領神會地好言寬慰了半晌,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餘下的,便只剩綏廉王的這朵金花,究竟該賞賜給誰。

施遲遲雖容貌有損,可今夜死裏環生,于民間聲望極高,給個魁首也算是個補償,也可借此拉攏民心。

可蕭嬌娘到底是樣貌才藝俱佳,若就此棄了,未免也有失偏頗,在朝中難以服衆。

況且今年的魁首并非只是封名賞金那麽簡單,還有重任在身……

正當綏廉王皺眉苦思時,瑤姬複跪倒在地,态度誠懇表明,自己只願回泉隐寺中,尋找生身父母,不貪圖魁首的富貴。

聽得綏廉王大為感動,欲将施遲遲定為乙等,且封賞與往年相比,要足足多一番。

蕭嬌娘許是沒有想到,最終魁首的美名竟要落在自己身上,呆愣愣地瞧着綏廉王,若非瑤姬在旁邊提醒,險些連謝恩都要忘了。

“我不服!施遲遲,你這個害人精坑得我血本無歸,還害我喪命!我,我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老鸨見兩旁的侍衛就要來拿她,萬般驚惶下,怒急倒了極點,連理智也徹底崩潰,上前一把揪出瑤姬的衣衫,拼命與她掙起來。

“你這毒婦,竟敢在聖上面前放肆,你們幾個,還不快将此潑婦拉下!”

大太監怒不可遏,話音剛落,只聽得“當啷”一聲響,一只銀镯不知何時,從施遲遲的懷中掉落。

再一看那上面的咬尾九魚,大太監倒抽冷氣,險些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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