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裕和

第六十二章 裕和

褚裕和每每來和瑤姬相會時, 都盡可能藏起自己的負面情緒,不讓她感受到半點外界的惡意和傷害。

可如今,他整個人的脊椎仿佛被無形的重量給壓垮了似的, 連挺直坐着都有些難了。

瑤姬愈發察覺到他狀态的不對勁兒,忙坐到他身邊:“聖上,你我如今也不算是外人, 有什麽難處盡管說出來,瑤姬願盡全力為您分憂。”

此言一出, 褚裕和的眼角頃刻間濕潤,紅血絲布滿, 剛張張口,連聲音都變得哽咽。

“母後她, 怕是不行了。”

“啊?”瑤姬還以為又是朝臣那邊在施壓, 萬萬沒想到,竟是這等事。

那孫太後已然高齡, 上次同她見面時, 氣色便不太好。

就算施再多的胭脂壓蓋, 也難掩垂老和病态。

說實話, 按照古人的平均年齡,她能活到這個年歲,着實不易了。

無奈為人子女的, 哪兒有嫌母親命長的道理?

綏廉王縱然在外能強撐着, 可心中還是想有個港灣依靠。

他細細對瑤姬講述,這些年來孫太後的難處。

當年王位争奪便是血雨腥風,能坐穩綏廉天下, 和孫太後背後一路支持脫不開關系。

甚至連胡攪蠻纏的三公主和十八王爺, 都曾鼎力相助過。

故而褚裕和與他二人關系親密異常, 畢竟骨血相連,就算他們屢次犯錯,大多數情況下,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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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孫太後便是維系他們兄弟與兄妹關系的紐帶。

一想到母後要駕鶴西去,綏廉王着實心痛難挨,只覺得小家便要徹徹底底的散了。

從此後,身邊再無寧所。

後宮那些嫔妃,大多都和前朝勢力有所關聯,當初都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才依次娶進宮中的。

并無半點真心可待,彼此都相敬如賓,倒是和尋常君臣沒什麽兩樣。

瑤姬聽得心疼不已,果然高處不勝寒,表面風光的綏廉王,背地裏也有旁人瞧不見的苦楚。

世人都只道王位好,卻不曾體會過,整日坐在那上面,是何等滋味。

“聖上莫要過于悲觀,太醫是如何說的?”瑤姬着實不太擅長安慰人。

尤其是這種生死大事,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就算再用藥吊着,恐怕也只有三日可活了。”褚裕和這句話,仿佛從喉嚨中擠出似的。

瞧情況,即便傾盡整個綏廉的國力,恐怕也救不回這位可憐的老太後。

瑤姬心裏發酸,勸他這些時日,暫且把各項政務都先放放。

好好珍惜這段最後的時光,多陪在孫太後身邊盡盡孝,也可稍微彌補下心中的愧疚與不舍。

褚裕和滿臉垂淚,難得放下所有戒備,在她面前哭了個痛快。

“朕就是不明白,身為一國之君,為何連自己的母後都救不了?這王當的,還有什麽意義啊……”

瑤姬将他摟在懷中,安撫地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像是總算尋到根救命稻草,綏廉王拉着她的臂彎,難得起了性子,就是不肯放。

見他這麽可憐,瑤姬也并未多想,也就由他去了。

只是剛剛被他抓了下,她心中忽然湧起陣異樣的感覺。

并非對男女之情的心動,而是……

不安,和下意識的抗拒。

怎會如此?

瑤姬被自己身體産生的反應弄得疑惑,之前她并非與綏廉王半點接觸都沒有。

為何如今,會産生如此強烈的抵觸情緒?

她的目光下意識往下滑,最終落在了綏廉王那只蒼白又骨節分明的手上。

預言卡上的畫面在腦海中不停翻湧,那令人惡心的場景,再度浮現在眼前。

是錯覺麽?

她怎麽覺得褚裕和的這只手,跟卡牌顯現出來的有點像啊……

瑤姬眨眨眼,忽然間意識到什麽,猛地将懷中的褚裕和推開,甚至後退了兩步,謹慎打量着他。

預言卡中,那人的袖子雖高高挽起,卻也露出了點邊兒來。

湖藍色的,正巧與褚裕和身上這套衣服合在了一處!

是了,那臭和尚就算要報仇,憑借他的癫狂勁兒,應該也會提刀将她有樣學樣地砍死。

之前相處那麽久,玄行的心動值始終沒上過70%,反倒是危險值一直飄忽不定。

他這種瘋批,又怎會對她死後的屍體,做出那般迷戀的色舉動?

“瑤姬,你怎麽了?”褚裕和似乎被她突兀的疏離舉動給傷了神,滿臉不解和委屈。

仿佛自己是什麽被人遺棄的可憐小獸。

“母後眼看着就要離朕而去,如果可以的話,朕真想讓你永遠留下,代替她老人家,陪在朕的身邊。”

綏廉王擦擦眼角,有些苦澀地問道:“瑤姬,你願意麽?”

瑤姬點開這人的屬性面板,絲毫未發現危險值的蹤影。

可縱然如此,她也幾乎能确定,卡牌中的那雙手,就是褚裕和的。

仔細看便能發現,他拇指的指甲略有點短,是常年被過分剪禿的痕跡。

這跟人自幼的習慣有關,一些小孩子貪玩,會下意識将手放進嘴中啃咬。

待長大後,雖改了毛病,卻依然留不下指甲。

過往的點點滴滴,以極快的速度重回瑤姬大腦。

玄行的手不是這般,他的指蓋很圓,剪得貼合指尖形狀,幹淨無垢。

可綏廉王要殺她?為何?

他頭頂的90%心動值,始終沒有過太大的起伏啊。

“瑤姬?你可曾聽到了朕的話?”見她久久不回應,褚裕和臉上不安的神色逐漸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有點抑制不住的煩躁。

他在瑤姬身上,已經傾注了所有的耐心。

若此生都要漫無目的地等下去,他或許真的做不到。

“聖上放心,瑤姬哪兒也不去,就在此處陪您。”瑤姬露出個溫柔的笑,成功将他眉間的褶皺撫平。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瑤姬,只要有你這句話,朕便什麽磨難都可挺過了!”綏廉王像被她瞬間灌了人參湯,先前那副頹廢樣,眨眼便消褪不少。

“那、待發送了母後,等探子從會鹿臺回來,朕便尋個借口堵住朝中重臣的嘴,将蕭嬌娘嫁入靖炀!”

他激動地在瑤姬眼前走來走去,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幻想中。

“屆時兩國聯盟的合約簽署完畢,和親的事也告一段落,朕便堂堂正正将你納入宮中……若你不滿意妃位,等操作幾年,将皇後尋個由頭廢掉,便能立你為新後!”

瑤姬:……

雖然皇後此人她也不喜歡,可當初褚裕和繼位時,皇後一派可沒少在暗中出力。

不管怎麽說,都算是在他為難時有所扶持的貴人。

如今屁股坐得穩了,便要将人一腳踢開……

廢後的下場究竟有多慘,瑤姬也曾在話本上看到過不少。

幾乎無一能善終。

如此對待自己的結發妻子,着實讓人無法相信他如今所表現出的深情。

況且,瑤姬絲毫沒有跟其他女子共享一夫的打算。

就算未見過那張要命的預言卡,她與褚裕和,也并非良配。

對了,那張卡……

瑤姬不覺得目前的褚裕和有什麽危險,若她沒猜錯真兇的話,莫非是之後的某些事,觸發了他的某根神經?

究竟是何事……

将預言卡顯現出的畫面,仔仔細細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後,瑤姬想起個奇怪的地方。

她小腿處的肉,不知何故,被人挖去了一大塊。

“哎,瑤姬,你會是位好皇後的,可惜母後她不能親眼見到你掌管鳳印的那天,否則,她不知該有多高興!”

褚裕和仍舊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滔滔不絕,很開心壓抑在內心許久的感受,終于有說出口的一天。

這位綏廉王對她母後的在意程度,似乎比普通人要更重。

千絲萬縷的思緒在腦中不斷飛過,在這其中,白弱婷那日與她泡澡時,無意間的提起過的轶事,讓瑤姬頓時如墜冰窟。

市井間,那血肉能治百病的謠言。

天吶,莫不是……

“瑤姬,朕方才所說的,你可曾都聽進去了?”褚裕和總算發現她在走神,快步走到她眼前,想擡手捏捏她的臉頰。

不料,卻被對方猛退一步躲過,甚至眸中都出現了惶恐神色。

褚裕和臉上不悅一閃而過,很快又被理智強行壓下:“瑤姬,你在怕朕?這是為何?”

危險值仍未出現在綏廉王的頭頂,看來他目前并未聽過那謠言。

瑤姬的思緒飛快轉動着,這王宮,她是無論如何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

預言卡上顯示的未來,會根據玩家做出的不同抉擇而改變。

若此時生硬地求她放自己離開,定然會讓綏廉王勃然大怒。

沒準還會加快危險值出現的速度。

不能輕舉妄動,還是得先穩住他才行。

思及此處,瑤姬不斷在心中暗示自己,一定要調整好情緒。

演戲,一直是她最專業的技術,必然不能在這方面失了手!

轉瞬間,瑤姬面上的驚惶,便被含情脈脈地幾次擡眸,轉變為了不安與羞澀。

她咬着下唇,欲語還休,扭捏多番後,總算柔柔弱弱地開了口。

“回禀聖上,瑤姬出身鶴乘國,依照那兒的規矩,男女在正式圓房之前,是不可有過分親昵舉動的,否則會招來黴運,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剛說完這話,她又自覺失言地捂住了嘴:“聖上息怒,瑤姬并非有意提及故國,只是出來這許久,難免有點思鄉之情,還望聖上見諒。”

褚裕和見她這幅楚楚可憐的小模樣,簡直疼得連心尖兒都跟着顫。

有心将她擁入懷中,好好安撫一番,卻又想起她方才的話,硬生生止住了沖動。

過去,他的确曾想過,讓瑤姬出宮去尋那自在,總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遠嫁他國要好。

如今,褚裕和已下定了決心,此生心儀的女人,除了身邊,哪兒都不能去。

瑤姬給他帶來的溫柔和照拂,讓他食髓知味,早已丢不開,放不下。

只要往後的日子,能永遠跟她厮守在一處,略等等又有何妨?

不如說,瑤姬這等自愛的模樣,更加惹他疼惜了。

面對王尚且如此自尊,想必她從鶴乘國一路走來,必然也未跟其他男子有過瓜葛。

先前嫁過的周琰,也早就成了死鬼。

他的瑤姬,以後不會在跟旁的男人有任何接觸的可能。

是他的,永遠是他的。

* * *

按下葫蘆浮起瓢,送走綏廉王後,瑤姬躺倒在榻上,吩咐梓欣給她尋來把匕首。

除此外,無解也要多備些。

這毒最大的缺點,便是見效的速度太慢,還不如柳輕卿和王二潑的“皮滾爛”更趁手。

甚至連銀兩和珍貴的首飾,瑤姬也在內兜裝了不少。

局勢瞬息萬變,沒準兒她什麽時候就能找到逃跑的機會。

褚裕和啊褚裕和,虧她當初還想幫綏廉好好調查下跟靖炀聯盟的事情。

甚至,還當真起過要幫他去和親的念頭。

畢竟單憑綏廉的國力和民生情況,着實沒有掃蕩天下的實力。

如今暮崇國又離得遠,去靖炀碰碰運氣,也不算件壞事。

萬沒想到,這個事事都遷就她、幫她的男人,幾日後,竟會做出那般令人發指的行徑來。

“姑娘,你備下的東西也太多了吧,可是要出什麽遠門?”梓欣邊幫她收拾,邊好奇地問。

“或許吧……梓欣,你的嘴千萬要嚴些,無論對誰,都不能提起這件事,知道嗎?”瑤姬不放心地囑咐道。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雖梓欣平日裏做事也算是有分寸,但多兩句嘴總是沒壞處的。

梓欣認真點點頭,趴到瑤姬的榻前,像小狗兒似的央求道:“姑娘,不管你去哪,都帶着小人好不好?”

“怎麽,若是我去街上流浪讨飯,你也要跟着不成?”瑤姬笑着戳了戳她的額頭。

本身就是泥菩薩過河,連自保都難,又如何能照顧得了她?

“不管,讨飯小人也跟着姑娘,您這輩子啊,就別想把小人甩下了。”

梓欣得意地晃着小腦袋,信誓旦旦說道。

瑤姬眼眶有點發酸,拍拍床榻,讓她上來同睡。

她颠沛流離無所謂,只希望梓欣這丫頭,日後能有個好歸宿,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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