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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定國公府。

時值初秋,定國公帶着長子定國公世子和次子三子一同追随聖上去了秋獵圍場,已經走了五日。

因為男主人們都不在,府中多了幾分蕭瑟的氣氛,定國公世子居住的東院尤甚。

院中落了一層黃色的樹葉,下人們還沒有打掃。廊下擺着的數十盆菊花雖還開着,但莫名看上去多了殘花敗柳的意味,不精神了。

當然,不怪季節,環境氛圍總是受人的心情境遇影響。五日前,東院的主子定國公世子同世子夫人大吵一架,帶着怒火拂袖離去。

據府中下人私下傳,世子勃然大怒,指着世子夫人的鼻子罵其是妒婦,容貌不揚卻妄圖獨霸夫君一人,不配為妻!

更有幾人偷偷摸摸告訴他人,世子怒極之下揮筆寫了一封和離書,扔給了世子夫人,言其秋獵歸來後,世子夫人再一意孤行冥頑不固阻止他納妾,世子便會以成婚三年無子的理由與世子夫人和離,讓她帶着嫁妝滾蛋。

當然若世子夫人識情識趣同意世子納妾,秋獵歸來後自然是撕毀和離書,夫妻和好。

“你們說,世子夫人會同意世子納妾嗎?”知情的幾人聚在一起,好奇讨論。

“肯定會同意。世子夫人堅持了三年不讓世子納妾,惹了府中府外多少流言,公爺和夫人都極為不滿。這次世子都丢下和離書了,世子夫人再不同意,只能與世子和離。可是和離後她也沒地方可去了。”

世子夫人季氏是前禮部尚書季清獨女,季尚書和其妻子張氏鹣鲽情深沒有納妾,成婚三十年只生了世子夫人一個女兒。去年春天,季尚書因病去世了,季夫人也一病不起很快跟着離開了人世。季家無男嗣,宅子便被朝廷收回,一半家産歸國庫,一半家産給了世子夫人。

季家在平京城沒有親眷,世子夫人一旦和離是真的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親人可以依靠。

“再者,世子龍章鳳姿文武雙全,相貌才幹俱是平京翹楚,如今已是三品的金吾衛将。世子夫人性子雖溫和,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很好,但其相貌在京中貴女中只能排個中上,父母皆去世,原本還不錯的家世也沒了。和離後,世子能找到比世子夫人更好的新婦,世子夫人可就一落千丈找不到像樣的人家了。”

“還有啊,你們不是不知道,世子夫人有多愛世子呀,世子身上穿的衣袍哪一件不是世子夫人親手縫制的?便是喝的一口茶吃的一塊點心都是世子夫人親手挑選過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精心照顧,貼身服侍,就連這天底下最嚴苛的婆母都挑不出一絲錯來。”一人感慨世子夫人對世子的好。

“這倒是,我曾遠遠看過世子和世子夫人相處,世子夫人對世子真是百依百順,那眼中的柔情都能溢出水來。”

“唉!如此說來,世子夫人深愛世子舍不得離去也沒有地方可去,勢必要含淚接受新人進門了。”一人同情溫和大方的世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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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沒有辦法,自古以來哪有男子不喜新厭舊的呢?公侯世家們的郎君又有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世子成婚三年才堅持要納妾,對世子夫人已經算是極好了。”

“要說世子這次納的妾室,不僅容貌嬌豔似花,還是府中二夫人的姨家表妹,家世清白。世子執意要納她為妾,據說還是高人一等的貴妾,怕是她進門後,世子夫人就要失寵了。”

這位貴妾從今年夏天開始一直住在府中,他們也曾見過一眼,容貌的确比世子夫人勝了太多。

世子夫人哪裏都好,偏偏就是容貌上,能說上一句溫婉清麗,但和世子站在一起就是毫不起眼,看着不相配。

貴妾年輕貌美府中還有依靠,對上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豈不是要黯然神傷?

是,他們猜想的不錯,的确是黯然神傷,甚至還多了憤怒和怨憎。

正午時分,二夫人的表妹,世子聶衡之執意要納的貴妾白氏白映荷穿着一件煙粉色纏枝繡紅梅的襦裙,手中抱着一盆破敗凋殘的矮梅樹,領着數名婢女,進了東院的門便哭泣跪地請罪。

“還請姐姐重重懲罰映荷,映荷不知這盆梅樹是姐姐為了祝賀和世子爺成婚三年的日子而特別培育的。映荷在花房看到這本在冬日盛開的梅樹長了花苞,深覺妖異一時驚慌就讓人折斷了樹枝,成了如今的模樣。映荷願意接受姐姐的懲罰,還請姐姐勿要因這不吉之兆而傷懷。若是被夫人看到,怕是要對姐姐生氣了。”白映荷低頭做哭泣狀,楚楚可憐,可是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世子夫人季初的心上紮刀。

不過是二房夫人的表妹,是誰給她的膽子敢毀了季初這個世子夫人的梅花,毀了以後她哭着過來跪下又作甚,是想先發制人傳出一個季初故意針對她的惡名?

如所有人所料,世子夫人季初氣的發抖,一反和氣的秉性命人将白映荷趕出去。

然而二房夫人陳氏,白映荷的表姐适時趕到,帶來了定國公夫人的話,言笑晏晏,“大哥對映荷上了心,執意要納她為貴妾,母親說讓嫂嫂您明白分寸,若是惹了大哥生氣将您休棄。母親也是沒辦法勸服大哥的。”

話罷,陳氏毫不意外地看到季初晃了晃身子,雙目失神許久。

見此她心中快意極了,誰都不知道她多麽的嫉妒眼前這個女子。憑什麽她出嫁前可以獨得父母寵愛;出嫁後夫君世子身邊還幹幹淨淨沒有寵妾通房。偏偏這個人時時刻刻保持笑容,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讓她傷腦……

如今啊,終于也成為一個可憐人了。你看她還笑的出來嗎?父母雙亡,婆母不喜,夫君還要執意納貴妾,處境遠遠不如她二夫人了。

陳氏笑着看她,眼睛裏面帶着高高在上的憐憫。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在了臉上。

因為,被她認為是可憐人的季初沉默了一會兒後居然笑了,笑容中夾雜着甜蜜與歡喜,清麗的面容添了光彩後居然讓人移不開眼。

“映荷說的不錯,反常綻放的花苞的确是不吉之兆,折了也就折了吧。你若實在不安,那就抱回去好好照料,也許到了冬日它還能開花。”季初,或者說上一刻因為城破和新婚郎君死在大婚現場的季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們,她沒想到自己死後沒有投胎反而回到了她簽下和離書的那日。

她這算是重生了嗎?思索了一會兒,弄清了眼前的情況,季初臉上的笑意更深,看來上天也眷顧她,讓她重生在與聶衡之徹底斷絕關系的這天。

這天她隐約還有印象,陳氏的表妹也就是聶衡之執意要納的貴妾毀了她準備給聶衡之的禮物,之後故意上門挑釁。聶衡之喜歡梅花,為了給聶衡之一個驚喜,她用冰塊造出了冬日,讓梅樹秋季就長了花苞。

季初尤記得她的手指被冰塊凍傷,但那時她的心裏滿滿的都是聶衡之,并不在乎一點小傷口。

耗費了無數的心力,梅樹花苞都長出來了只差一步就要開花,卻被白映荷毀了。那時的她當然十分憤怒,白映荷毀了梅樹何嘗不是毀了她與聶衡之的三年情誼。

她可以無條件地愛聶衡之,對他好寵他包容他的一切,唯獨不能接受他納妾。這是她的底線,聶衡之執意要越過它,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心灰意冷之下她拿出那封和離書,決然簽上了名字。

然後,她連夜收拾了嫁妝,次日天一亮就帶着嫁妝離開了平京城,舍棄了定國公世子夫人的身份,回到了祖籍潞州。

而在潞州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又三年後,她會遇上她這輩子真正的良人,沈聽松,一個溫柔風趣的男子。

明明昨日他還握着她的手一同大笑着作畫,只過了一日兩人就一同死在大婚現場,想到這季初有些悵然。不過很快她又恢複了輕松,今生她還是會遇上沈聽松,只是他們必須要躲過城破罷了。

“嫂嫂,你莫非是同意大哥納映荷為貴妾了?”女子臉上的笑容刺眼,陳氏冷了冷眉眼,微笑指着白映荷道。

季初聞言,從和沈聽松的美好記憶中脫離,擡頭就看到了白映荷臉上的羞怯,随意點頭,“聶衡之想納妾甚至想娶新婦都是他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反對。”

聶衡之一個前夫,關她何事?季初毫不在意,甚至心中在可惜沒和沈聽松完成婚禮的全部流程。

“祝你們得償所願,我要午睡便不送了。”季初可惜完,打量了一眼白映荷,費力從記憶裏面扒出來她的歸宿,揚起了紅唇漫不經心道。

白氏确實做了貴妾,只不過卻是陳氏夫君的貴妾。

姐妹兩個共侍一夫,多好啊。她笑的意味深長,語氣也溫柔的緊。

季初肌膚白皙清透,笑起來在宜人的陽光下顯得很溫柔,陳氏等人卻被這溫柔驚住。不該啊?難道她不該哭鬧不該憤怒不該委屈?

含笑目送她們離去,季初搖搖頭進了她和聶衡之的寝室,揮手讓婆子婢女先行退下。

找出那封和離書,她一臉平靜地持筆挨着聶衡之狂肆的大名寫下兩個字,季初。

字如其人,聶衡之這個人太自我太肆意,熱烈地像一團火,三年中燒盡了季初的驕傲。然而遇到沈聽松後,季初的字重新找回了傲骨,清秀勁瘦。

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字體,目光掠過刺眼的無子二字,季初不同于前世狼狽痛哭,反而淡淡一笑。

她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而聶衡之那個眼睛長在頭頂的傻蛋從到孩子悄然離去都沒有發現。上輩子這兩個字像一把利刃将季初紮的痛不欲生,可是這一輩子季初還能笑出來。

原因很簡單,她早就不愛聶衡之了。

隔了太久的時間,其實她對聶衡之的那份深愛已淡的沒有印象了。

當然,她也不恨聶衡之。

因為上輩子,在她離開的第三日聶衡之就被人擡了回來。他在圍場受了重傷,脊骨斷裂,容貌盡毀,成為了動彈不得的廢人。

此刻她還有些惋惜,時間來不及了,也許今日聶衡之就已經成為了廢人。

不過,季初不打算和上輩子一樣立刻收拾嫁妝離開平京城。前世和離後許久,她從旁人口中得知聶衡之這兩年內似乎過的很凄慘,世子之位沒了官職沒了,人也被變相放棄扔到了莊子上。

更不知道他受了什麽折磨,整個人性情大變,後來他尋遍名醫終于站了起來,不到半年定國公府就覆滅了。

據聞裏面有他的手筆,不止定國公府,三王作亂似乎也和他有關。季初想起大婚那日城破,她和沈聽松連同潞州城內的數十萬人都慘死在戰火之中,不由心中一顫。

她想試着留在定國公府一段時日,最好能找到前世那個為聶衡之治好脊骨的大夫,抹去他屈辱的兩年。

只願他勿要再攪弄風雲,禍害百姓,禍害她和沈聽松。

收起和離書,她開口喚婆子和婢女們進來。

季初對陳氏說的那番話很快就傳遍了定國公府。

傍晚,聽貼身婢女雙青憤憤道白映荷已經以世子的貴妾自居,季初不慌不忙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不用管她們,再派些人多尋些傷藥。”她就着燭光翻着厚厚的嫁妝冊子,眉眼認真,哪裏有功夫理會陳氏那對表姐妹?

雙青一臉擔憂地退下,夫人她應該是傷心到了極致吧。

***

風平浪靜過了兩日,終于到了重生的第三日,這日季初放下了手頭的一切事情,柳眉微蹙,神色凄凄,“去正院。”

就在今日,聶衡之被擡回定國公府!無論如何,她的臉上要帶上象征性的哀傷憂愁!一會兒指定用得上。

世子夫人果然強忍悲傷,這是要和夫人她們明說了?她身後的婆子婢女面面相觑,眼中了然。

雖然季初的心裏早就做好了準備,然而等她剛走到正院門口,迎面聽到下人們驚天動地的恸哭聲,還是驚到了!

哭的這樣凄慘,這輩子,聶衡之不會已經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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