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鐵券
自從來到這個世上,張景澈曾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卻沒有哪次像現在這般叫他徹骨寒涼。他再一次領教到天威的無情,在高居龍座的帝王眼中,人命不是人命,是棋子、是蝼蟻、是博弈的籌碼、是帝王教導繼任者的“工具”,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他把口中的麻核咬爛了,口角流出猙獰的血液。
殿內的劉彥昭還在叩首跪求,承平帝卻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擡起頭:“朕知道,是那姓張的小子撺掇着咱們父子離心,他若就此死了,你便是我大殷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若活着,你少不得要背一重弑兄逼父的罪名,你自己選吧!”
劉彥昭驀地擡頭,眼底流露出驚惶:“父皇!”
“我兒,你要知道,就算貴為天子,也不是無所不能!”老皇帝看着他,臉上露出慈愛與殘忍混雜的笑,“就當是父皇給你上的最後一課,活在這世間,人人都要學會取舍,九五至尊也不例外。父皇為了大殷江山,舍了你皇兄,現在,端看你肯不肯為了祖宗基業,舍了那奸佞小人!”
劉彥昭額頭滾落冷汗,他從老皇帝眼底看到了忿恨與惡意,那一刻,他恍然回過味來,纏綿病榻的老皇帝什麽都明白,他為了國祚江山忍下這口氣,卻要給自己的繼承者一個刻骨銘心的報複。
他被嫡子逼着處置了長子,就要奪走嫡子心頭最緊要的人,叫他永遠牢記逼父弑兄的罪過。
劉彥昭嘴唇顫抖,嘶聲道:“父皇……他是無辜的!”
承平帝桀桀怪笑:“無辜?活在這世上,哪個不無辜?你皇兄無不無辜?德妃無不無辜?為了大位,你連庶兄庶母都能處置,怎就舍不得一個小小的內寵?”
劉彥昭顧不上跟病入膏肓的老皇帝分辯,掙紮着爬起身,就要往殿外奔去。老皇帝的聲音卻如影随形地傳來:“錦衣衛指揮使盧骧是朕的心腹,他手上有兩道旨意,你若留在殿內,還是我大殷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你若出去了……嘿嘿,就算來日即位,史書上也免不去這一重殺父弑兄的污點!”
劉彥昭猝然回頭,從老皇帝眼中看到森然的威壓,他像一頭垂死的老獅子,雖然虛弱、雖然不能動彈,卻仍然有種說不出的力量,叫人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那一刻,帝國的繼承人恍然意識到,哪怕離大位只有一步之遙,他也逃不開自己父親的影子,就像過去的二十多年一樣。
劉彥昭額角滾落越來越多的冷汗,兩條腿卻被這股力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只是稍一遲疑,殿外突然傳來呼嘯與吵鬧聲,盧骧皺眉擡頭,就見一人分開重重守衛,快步沖到近前。看清來人面貌,盧骧吃了一驚,忙迎上前:“卑職見過定邊侯!侯爺,陛下未曾傳召,您怎的……”
楊帆不耐煩聽他啰嗦,直接飛起一腳,将行刑的錦衣衛踹到一旁,又從肩上解下大氅,将血肉模糊的人裹住:“明篁,聽得到嗎?你醒醒,別睡,我來帶你回家!”
張景澈意識昏沉,甚至連定邊侯的臉都看不清,恍惚中只聽見“回家”兩個字。那少年侯爺或許只是情急間随口而言,卻做夢也想不到,這輕飄飄的兩個字是如何穿透張景澈漸趨黑暗的神識,在心頭激動千重回響。
Advertisement
他聽到冰河開裂的聲音,不知從哪攢起一股力氣,奮力吐掉口中麻核,含混道:“家……”
楊帆唯恐他一個支持不住,就此暈倒過去,忙攥着他的手,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肩頭:“回家……我帶你回家!你想回哪?京城還是江南?我都帶你去!”
張景澈笑了,他仿佛回到十六歲那年,看見江南的花紅柳綠,看見自己頭戴銀花、魁奪解元,看到王大學士拍着他肩膀,感慨又欣慰地說“雛鳳清于老鳳聲”,看到自己回到破破爛爛的小屋,養母揚起慈愛的臉,将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面捧到眼前。
又或者,他看到自己的來處,廣廈林立、車水馬龍,年輕風發的醫學生們在青青校園裏呼嘯而過,那是一個全然不同的時空,沒有皇權威壓、沒有階級森然,每個人的臉上都滿載陽光,可以赤手空拳搏出一個前程。
然後,陽光消失了,張景澈再也支撐不住,無以為繼地倒下來。
楊帆被他吓得肝膽俱裂,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他鼻下和心口探了探,摸到細若游絲的呼吸和脈搏,停擺的心跳才重新搏動。就在這時,身後傳來盧骧不滿的聲音:“楊侯,卑職奉皇命處置罪人,楊侯這麽大喇喇地闖進來,莫不是想公然抗旨?”
楊帆将張景澈抱起身,交給跟在身後的幽雲衛,然後冷冷轉身,铠甲發出嘩啦的動靜。
盧骧這才留意到,定邊侯袍服外披了件冷鐵護甲,往那兒一站,殺氣呼之欲出。
他不由驚怒交加:“楊侯,你披甲入宮,莫不是想造反!”
楊帆神色淡漠:“楊指揮使誤會了,本侯披甲入宮,只是想提醒各位一件事。”
盧骧一只手摁住腰間佩刀,錦衣衛簇擁周圍,與定邊侯形成對峙之勢:“什麽事?”
“本侯家祖與聖祖爺乃是患難之交,當年北勒南下,兵指帝都,是我楊家先祖陪着聖祖爺力守京師,力挽狂瀾,”楊帆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方木匣,“北勒大軍退去後,聖祖感念先祖功勳,特賜丹書鐵券,并言憑此鐵券,可免楊家子弟三次死罪!”
他打開木匣,取出一方斑駁鐵契,亮明的瞬間,周遭陡然靜下。
盧骧這才恍惚想起,聖祖爺的确賜給楊家一面丹書鐵券,只是定邊一脈立身謹慎,雖手握兵權,卻鮮少在朝政上指手畫腳,深得歷代帝王倚重。久而久之,連盧指揮使都忘了,楊家還藏着這樣一張保命王牌。
眼下,定邊侯冷不防亮出這張王牌,倒讓盧骧有些措手不及,怔了片刻才道:“這……楊侯,若在下沒記錯,丹書鐵券只能庇佑楊家嫡系子弟,這張景澈與定邊侯府非親非故,更談不上嫡系,如何能作數?”
楊帆将鐵券收回匣中,不慌不忙道:“怎麽不算?本侯和張同知一見如故,已經結為兄弟——兩個人,一條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盧指揮使若處置了他,便是處置了本侯!”
盧骧怎麽也沒想到,堂堂一品軍侯,居然說出這等撒潑耍賴、胡攪蠻纏的話,一時氣笑不得,竟有些無言以對:“侯爺……這丹書鐵券乃是聖祖爺賜下,怎能如此胡鬧?為了區區一名內寵,侯爺擅自驚動禦賜之物,就不怕聖祖爺,以及定邊侯府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不得安生嗎?”
楊帆也曾将張景澈當成“內寵”“佞幸”之流,彼時他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聽不得“內寵”兩個字。
“內寵?”他冷笑着想,“哪家的內寵能平定北疆,将北勒世子耍得團團轉?哪家的佞幸又會以身犯險,把江南的大小蛀蟲連根拔起?”
楊帆打了個手勢,緊随其後的幽雲衛圍攏上前,将張景澈牢牢護衛中央,只聽這定邊侯懶洋洋地說道:“胡鬧?這丹書鐵券乃是聖祖爺禦賜,既然給了楊家,怎麽用,當然是本侯說了算!如今,張同知已與本侯結義,趕明兒挑個好日子,本侯還要開祠堂,将他的名字寫進楊家家譜——這麽看來,他也算是楊家人,理當受這鐵券庇護吧?”
盧指揮使居然被定邊侯的歪理堵得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勤政殿的門忽然打開,跟了承平帝三十年的老內侍站在門口,捏着嗓子拖長音道:“陛下有旨,宣定邊侯觐見!”
楊帆肅整了神色,徑直越過盧骧,撩衣拾階而上。
勤政殿裏窗扉緊閉,再濃重的熏香也遮掩不住将死之人的腐朽氣息,定邊侯屏住呼吸,在榻前跪倒:“微臣叩見陛下……貿然觐見,請陛下恕罪!”
龍榻上的承平帝沒了往日裏的慈愛,近乎森然地注視着他。這一刻,衮福旒冕的老人撕下溫情脈脈的遮羞布,将“君臣”間泾渭分明的界限亮在衆目睽睽之下。
“楊卿,”老皇帝冷冷道,“你這是做什麽?”
楊帆叩首行禮:“啓禀皇上,微臣聽聞張同知入夜觐見,此事于禮不合,特來尋他回去。”
承平帝眯起眼:“是朕宣他入宮,你也有異議嗎?”
楊帆十分平靜:“微臣不敢……只是微臣與張同知都曾在王大學士堂下受教,又有同生共死的情誼,已經結為兄弟。如今兄長無故獲罪,微臣這個當兄弟的少不得要為他說句公道話——張同知先定北疆、再平江南,出生入死,功勳赫赫!陛下如今無端處置了他,就不怕世人非議、功臣寒心嗎?”
承平帝驟然暴怒,猛地一拍床沿:“放肆!”
楊帆不驚不怒,自顧自地往下說:“微臣與明篁相識至今,不知什麽內寵,只知他身負曠世才學、心懷家國忠義,這樣的人,本該高居廟堂、為民謀利,卻因淮南王父子一己之私,致使利刀生鏽、明珠蒙塵……微臣今日鬥膽谏言,不為其他,只求陛下留他一條性命,就當為家國社稷留下一根濟世扶危的梁柱!”
承平帝越發惱火:“一派胡言!我大殷朝堂沒人了不成,要他一介內寵扶什麽危?濟什麽世!此人心性柔佞,更膽大妄為,意圖挑撥天家父子之情,便是死一百次也不為過!”
劉彥昭向楊帆頻頻使眼色,要他聰明點,趕緊磕頭請罪,別把老皇帝氣出好歹來,這重“氣死皇帝”的罪名,就算定邊侯也吃罪不起。偏偏楊帆天生一雙二五眼,跟沒看到似的,跪在地上端端正正道:“回皇上,當年□□爺曾賜楊家丹書鐵券,并言楊家嫡系子弟若犯死罪,只要不涉及悖君叛國,即可免死。倘若陛下不肯網開一面……”
他話音一頓,老皇帝已然怒道:“你待怎樣?逼宮嗎!”
楊帆不愠不怒,慢騰騰地說道:“大不了微臣現立婚書,将張同知迎娶入定邊侯府——他既成了楊家人,陛下總不能越過聖祖爺,将人強行處置了吧?”
承平帝和劉彥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萬萬想不到這定邊侯居然如此混不吝,為保張景澈一條性命,連“娶個男人”這種混賬話都說得出口。一時間,老皇帝渾身哆嗦,滿肚子怒火無從發洩,喘了半天,終于憋出一聲氣沖霄漢的:“滾……你給朕滾出去!”
楊帆還要火上添油:“臣遵旨!陛下,您若沒別的吩咐,臣就把張同知拖回去拜堂成親……”
承平帝被“拜堂成親”四個字刺激得腦袋發炸,眼冒金星,指着他的手指顫抖不休:“滾……都給朕滾!滾!”
楊帆叩首謝恩,麻溜退出殿外。
這場風波動靜太大,饒是勤政殿的宮人嘴緊,依然傳得沸沸揚揚。一日之後,承平帝連夜處置張景澈的消息已是人盡皆知,比老皇帝動了殺心更叫百官瞠目結舌的,是定邊侯在勤政殿前放出的豪言壯語。
誰也不知直面定邊侯壯舉的天家父子作何感想,當晚回府後,楊帆就被震怒的承平帝下旨禁足。不過,這道旨意攔得住旁人,卻攔不住慣會溜牆爬樹的定邊侯,趁着夜深人靜,他換了夜行衣,從侯府院牆跳了出去,輕車熟路地摸到張家小院。
張景澈當日是撿了一條命回來,倘若楊帆晚到片刻,他這條小命已經交代在廷杖之下。饒是如此,被幽雲衛送回府後,張景澈也高燒數日,京城最好的郎中守在張家小院,湯藥熬了一碗又一碗,卻死活灌不進去。
韓洵扶起張景澈,試圖将藥碗塞進他嘴裏,可那姓張的牙關咬得死緊,活像個撬不開的貝殼。京城五月底的天氣,韓洵卻出了一身冷汗,一碗湯藥灑了大半,只得換過一碗。
楊帆站在邊上看了片刻,終于不耐煩了,劈手奪過藥碗,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我來喂,你盯着廚房多熬幾碗藥,切記別讓旁人沾手!”
韓洵答應一聲,箭步如飛地去了。
張景澈在火燒火燎中感到疼痛,那不是一般的痛楚,像是被馬車一寸一寸碾碎骨頭,又粗制濫造地釘住關節。他在烈焰中掙紮,在深淵裏咆哮……因痛楚和高燒而抽搐的手腳卻被人攥住了。
有人将他攬在懷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撫肩膀:“沒事了……我帶你回家!咱們回家好不好?”
張景澈不知道那人是誰,只覺得聲音莫名熟悉,于是在痛楚中發出含混不清的嗚咽:“回、家……”
他牙關一松,一個硬梆梆的物件登時塞了進來,熱流洶湧而入,苦得他落下淚來。張景澈搖頭甩脫,那人卻用手指捏住他腮幫,不容置疑地說道:“喝了!喝了藥,你就能回家了!”
張景澈仿佛受盡欺負的狼崽,終于回到溫暖的狼窩,在那人的喋喋不休中失去了意識。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