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奶貓

南絮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雲川,秦嶼洲也沒有攔着人,電話剛落,他當即定了兩張票,陪着南絮一同去了雲川。

飛機上南絮整個人都在抖,他看着窗外明暗的星,積雲下的海城漸漸遠去,穿過雲層,可見天穹圓月。

今兒個是月中,月亮好圓,可南絮卻沒了賞月的心思。

手機那邊是雲川的警察,這日臺風來的急,南秉勳夫婦跟着當地的小團進了山,他們快要到山頂時,暴雨來的極快。山路濕滑,一行人寸步難行,又不敢在原地久留,周圍山石樹木頗多,就怕一個不小心碰上山洪。

可人總是這樣,該倒黴的時候想跑都跑不掉。小團人不多,可總有不聽指揮的私自行動,有人走散了,想要報警卻沒有信號。一行人又摸索着去尋人,走到山腰,猛然聽得上方樹木斷裂聲,掩藏在雷雨中不算明顯,但是突兀。

“跑!”

南秉勳看着傾瀉而下的山洪,裹着泥沙撞斷粗樹,頃刻間滾到眼前。南秉勳下意識護住妻子,躬身往一旁跑去,可山路實在難行,在他摔了跟頭險些滾下山時,他就清楚自己跑不出去了。

他此生有兩憾,一憾未能護住妻子安康,二憾未能見得南絮後半生喜樂。

泥沙是沉的,壓在身上讓人動彈不得,粗木從身上滾過,他已不覺得疼。意識将要飄散,他猛的生出第三憾。

生離死別,為人錐心之痛,他的兒子今年不過二十歲,這要他如何承受。

願上蒼護佑,護我兒南絮一生無憂。

南秉勳只有這一個牽挂。

“秦嶼洲,”南絮聲音發顫,要顫出淚來,“我該怎麽辦…”

他眼圈紅腫,眸中又蓄滿了淚,在海城的那些不如意通通被抛下,他看着秦嶼洲,就像溺水的人望着僅剩的浮木。

秦嶼洲要被他看碎了,一雙平湖壓着下面的驚濤,澄澈的眼如同林間落入陷阱的鹿。他心好疼,陪着南絮一起疼。

飛機逐漸平穩,時間還很長,南絮的心一直提着,他想要飛機飛快些,又不想讓飛機飛的那麽快,他想見爸媽,卻又不敢揭開那層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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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嶼洲擡起二人之間的扶手,将南絮攬進懷,淡淡的玫瑰香盛着濃濃的傷,箍着秦嶼洲的五髒六腑都擰在一起。

“我在呢,”他拍着南絮,輕聲說,“我在呢。”

秦嶼洲反複念着這一句,除了這句話他再說不出別的什麽,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才能讓懷裏的人稍稍寬心。

南絮軟在人懷裏,不出聲,呼吸平穩,秦嶼洲都要以為他睡了,正想看一眼,肩頭卻倏地一熱。

南絮哭的沒有聲音,甚至呼吸都不曾亂過幾分,只有眼淚一顆顆的洇開在衣衫,人也是一動不動。

我該怎麽辦…

直至飛機停穩,南絮就說過這一句話。

越靠近那座山南絮的情緒就愈發的不穩,雨如瓢潑,淋透了窗,景色都變得模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明暗不一的燈光。

秦嶼洲摟着人,感受着南絮細細的抖,許是空調太涼,南絮的手褪了溫度:“不怕,”他想要将那雙手搓熱,“我在呢。”

南絮沒有回應。

當時的種種秦嶼洲已然記不太清,他只記得南絮握着父母的手,在臨時搭建的停屍房內做了許久,不吵不鬧,不喊不哭。

他陪着南絮将父母火化,又陪着南絮回了家,南絮遲遲不願将父母下葬,抱着兩個盒子整日不松手。

南絮依舊不哭不鬧,也不說話。

就這樣守了小半個月,臨近開學,他才将父母安葬。

“絮絮?”秦嶼洲半夜醒來,南絮不在身旁,被褥早已被空調吹涼,他睡得迷糊,起身找人。

南絮抱膝坐在窗邊,靠着牆,仰頭望着殘缺的月,一旁放着秦嶼洲買回來的蛋糕,早已風幹發涼。

“絮絮?”南絮碰到冰冷的人,“這是坐了多久?”

他取了一件厚些的睡衣,将南絮裹起來,接着坐在南絮身後,替他擋住了冰涼的牆。

“怎麽起了也不叫我?”秦嶼洲聲音放的輕,似是怕吓着正在神游的人,清晖灑了一片,映的南絮蒼白。

南絮這段日子都不曾好好吃飯,稍微吃多點就會全吐出來,胃酸傷了嗓子,說話啞的不行,就連喝水都會覺得痛。他疼夠了,不想再疼,索性連水都喝的少。

人瘦的脫了相。

“秦嶼洲,”他望着月,靠在秦嶼洲胸膛上,啞聲說,“今天的月亮不圓了。”

“嗯,”秦嶼洲順着他應到,“不圓了。”

南絮擡起手,像是要抓那月亮,他停在半空,虛握成拳,用食指描摹月亮:“還有一個月,都不會圓了。”

“用不了一個月,”秦嶼洲吻他耳垂,“很快就會圓回來了。”

今夜看不到幾顆星,只有薄雲匆匆過。

南絮指尖倏地停住,僵在空中微微的抖,他愣了許久,直至胳膊發酸才收回手:“別了…”眼淚霎時傾瀉,“還是不要,圓回來了。”

南絮轉過身,一頭紮在秦嶼洲懷裏,積壓許久的淚沖破了堤壩,他環着秦嶼洲脖頸,将整個人都埋了進去,不再無聲,不再平靜,撕裂的哭聲快要把秦嶼洲戳爛。

他哭的好兇。

折騰了一夜,天明時南絮才将将睡去,秦嶼洲亦是疲憊不堪,索性逃了課,陪着南絮一同睡到太陽偏西。

南絮哭過一場之後,整個人像是解開了些許枷鎖,雖說依舊不似往日那樣愛說愛笑,至少能吃的進飯了。

他還是喜歡看月亮,圓的,不圓的,他都喜歡。

這日南絮實驗課上的晚,秦嶼洲在門口等他,自行車上挂了一個深口的紙袋,停在路燈下,燈光縮短了影。南絮走上前,剛剛坐穩,就見秦嶼洲将紙袋遞了過來,紙袋晃動時,裏面傳出一聲微弱的貓叫。

“貓?”南絮微微一怔,接過袋子打開一看,裏面蹲坐這一只奶貓,正眯着眸子,朝他輕聲叫。

他把奶貓抱出來,紙袋挎在腕上,奶貓似是害怕,縮在他手裏夾着尾巴。

“它好小,”南絮看着奶貓,難得露出一絲笑,“你從哪弄來的?”

秦嶼洲蹬上腳蹬,長腿用力,車出去好遠,他迎着風,微微側首:“咱們宿舍樓那邊有只母貓生了崽,我讓蘇佳給看着,本想等滿了兩個月再抱回來,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就提前了,”前面紅燈,他停下車,回頭揉了揉南絮,又揉了揉貓,“喜歡嗎?”

“嗯。”南絮笑着應他。

秦嶼洲頓時舒心了不少,這人還是笑起來好看。

今晚的月亮依舊是圓的,南絮盤腿坐在窗下,奶貓趴在他膝頭,一旁有一小竹筐,裏面墊了南絮的衣裳,算是一個窩。

“今晚将就着用,”南絮撓着奶貓下巴,聽它呼嚕聲越來越大,“明天給你買新的,人家的小貓還有玩具,咱家的也不能缺。”

奶貓像是聽懂了,回了他一聲“喵”。

周婧來了電話,問南絮家的事處理的怎麽樣,秦嶼洲躲在卧室,壓着聲音怕被南絮聽到,他沒将門關嚴,坐在床邊,剛好能看見月下的南絮。

“他有兄弟姐妹嗎?”周婧問道。

“沒有啊,”秦嶼洲漫不經心的回,“咋了?”

“他沒有兄弟姐妹的話,那這些事不都是你倆辦的?”周婧說,“那得花了多少錢?你們倆能行?”

秦嶼洲輕嘆一口氣,又将聲音壓了壓:“絮絮沒有兄弟姐妹,絮絮的爸媽有啊,再說了這事兒又不難,還是絮絮操心的多,我不過是幫襯。”

“哎呦,”周婧笑了出來,“我們嶼洲真長大了,這種事都能辦的好,以後媽媽就放心啦,你在外面要多學東西…”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秦嶼洲打斷她,看了一眼南絮,那人正靠着窗,不知在和貓聊着什麽,“我男朋友我能不上心?行了先不說了,今天放學晚還沒吃飯呢,我做飯去了啊,有空再聊。”

“诶…”

周婧的話被忙音打斷,秦嶼洲沒聽見她最後的不滿。

“叫你什麽好呢?”南絮想了許久都想不出名字,“蛋黃?”

“它夠黃了,”秦嶼洲笑出聲,卷起袖子往廚房去,“再叫蛋黃不得更黃?”

南絮想了想,将奶貓舉到面前,說:“也是,”他笑的溫柔,疲憊不散,“那叫布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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