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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神,她們就在浣衣局當了四天差。
這四天裏,沈輕稚跟付思悅熟悉起來,也同管她的一等宮女姚蘭能說上幾句話。
在這個皇宮裏,下至宮女黃門,上至娘娘貴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品級,宮中嚴格按照宮規執行,不容出錯。
這比夏王宮時要嚴謹得多,也給了年輕宮女黃門們更多的希望。
人一旦有了目标,做事就有了勁兒。
像沈輕稚這般剛入宮的,都是最低的三等宮女,一個月月銀只有一錢銀子,大多數還因為經常犯錯被罰扣,辛辛苦苦一個月忙了個寂寞。
再往上,就是二等宮女和一等宮女了。
二等宮女有從九品的品級,越往上品級越高,月銀就越多。
浣衣局專管熨燙房的姚竹是大宮女,從八品,一月有五錢銀子,即便上頭的司職宮女和嬷嬷會克扣,也能攢下來不少。
姚蘭比姚竹年紀小,入宮時間也才六年,又是在浣衣局這樣的地方,因此她至今還是一等宮女,遲遲沒有摸到大宮女的門檻。
她作為一等宮女,對宮中事很是了解,加之喜歡沈輕稚踏實肯幹的性子,便偶爾會同她多說幾句話。
宮裏許多事,沈輕稚都是通過姚蘭知道的。
這一日下午上工,姚蘭過來看了看她們的活計,還同沈輕稚道:“若非你這般模樣,我都想同紅芹姑姑說,把你留下來給我當徒弟。”
“不過,要留下你來,也是耽誤你的前程。”
其實浣衣局的活計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艱難。
家中背着重罪的雜役宮女和黃門,幹了所有最髒最累的活計,普通宮女一般都是在陰房和熨燙房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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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裏都是同這些衣服料子打交道,雖說平淡且晉升無望,無法榮華富貴,卻勝在踏實平安。
沈輕稚也很喜歡姚蘭,知道她是個好性子的,便道:“我的模樣怎麽了,蘭姐姐莫要取笑我。咱們如何去留自然是聽姑姑安排,自己哪裏能做主呢。”
她說話輕輕巧巧的,吐字清晰,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韻律,怪好聽的。
姚蘭看了她一眼,見她那雙桃花眼因笑更顯燦爛,倒是覺得這丫頭怕也不是個當宮女的命。
她沒再多言。
待到今日下工,沈輕稚回了儲秀宮,竟沒有前幾日那麽疲累。
人一旦适應了生活,那麽一切都不顯得痛苦。
她甚至已經吃慣了粗面餅子和炖得不那麽軟爛的山藥。
宮女房裏準備的都是葉子茶,就是喝個茶葉末的味,并不很香,卻很解渴。
沈輕稚喜歡喝茶,對這葉子茶也沒怎麽挑剔,每日回來房中,都要慢條斯理吃一杯茶,方才去歇着。
付思悅見她安安靜靜的,便道:“你倒是比以前瞧着穩重了。”
阿彩原也不是多言的性子,她是孤女,又是這般的好顏色,平日裏無論做什麽都有人指摘,漸漸就不怎麽說話了。
但沉默和穩重,到底是不同的。
付思悅比她大一歲,心智也顯得成熟許多,一語道破沈輕稚的變化。
沈輕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擡頭沖她笑笑:“進了宮,自然要穩重一些的,要不然總要讓付姐姐照顧我,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這會兒廂房裏做什麽的都有,大家都又累又困,就連那彭雨初因為白日裏要漿洗衣物,現在已經累得睡着了。
付思悅就湊到沈輕稚身邊,輕聲細語道:“我聽浣衣局的姐姐們說……可能不太好。”
她說得特別含糊,沈輕稚卻一下子便聽懂了。
付思悅說的是當今聖上。
她重生而來便在浣衣局當差,整整熨了四□□裳,也不過就見縫插針問一問付思悅自己的過去,旁的事真的不能問也不敢問。
就比如,她甚至不知道現在的國號和年號。
不過因為她熨燙了幾日衣裳,後宮的娘娘們倒是分辨了個七七八八。
如今宮中有正宮皇後娘娘,她是元後,同皇帝青梅竹馬,一路風雨走來,任何宮妃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唯一的遺憾,就是她身體不太好,早年誕育兩個皇子都沒養住,膝下沒有親生嫡子。
皇帝對皇後十分愛重,當時皇後身邊伺候的大宮女有了身孕,成功生下一名健康的皇子,皇帝便把這孩子記在皇後名下,讓皇後親自教養。
而那個大宮女則被封為宜妃,直接成了四妃之一。
其餘幾位娘娘,德妃生的是二皇子,淑妃生的是三皇子,而大公主的母親則被封為正三品安嫔。
宮中的娘娘們不少,但皇子們卻不多,如今只大皇子養到了十四,過了這年,大皇子便能束發。
如此看來,後宮應該是相當穩定的。
但皇帝陛下的身體卻一日糟糕過一日,這一點才讓人心驚肉跳。
這些事,她們這些新進宮的小宮女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不過付思悅這個人很是有些意思,她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卻特別會說話,旁人都不煩她,不自覺便能叫她知道些秘密。
若是後宮争鬥,倒也罷了,如今瞧着皇帝都要不好,這就令人心中憂愁。
沈輕稚看付思悅一臉緊張,便輕聲安慰道:“咱們不過是宮女,做好自己的差事便好,旁的事同咱們不相幹。”
她同人說話,總是不徐不慢,聲音又十分悅耳,付思悅便漸漸安下心來了。
她道:“我也不是怕牽連,只是咱們……”
她們這一批宮女為何入宮,她早就打聽清楚了,也同沈輕稚說過,若是皇帝真的命不久矣,大皇子自己也還風雨飄搖,那她們還不如只做普通宮女,何必去蹚渾水。
一個弄不好,小命就要折損在這裏。
沈輕稚知道她發愁,想了想道:“這宮裏上上下下,精明得人多了去了,他們每個人心裏都門清。”
且不說她們這些宮女,後宮嫔妃們是什麽樣的心思?膝下有兒女和無兒女的都不同,娘家得勢不得勢的又不同。
一朝天子一朝臣,萬一皇帝真的不好,那也是娘娘們和朝臣們的鬥争,她們在這宮裏什麽都不是。
不過,也多虧付思悅同她說了這個消息,沈輕稚到底知道了一些細節。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宮女們一大早就來到浣衣局。
她們剛來到門口,就感覺裏面氣氛緊繃,不停有人議論紛紛,那是有別于往日的熱鬧。
事出反常變為妖。
沈輕稚心中微頓,跟着衆人進了浣衣局,就看到宋嬷嬷坐在院子裏,手上拿了一把方尺,正板着臉看着面前說話的宮人。
除她之外,一多半的宮女都跪在地上。
說話的是熨燙房一個沈輕稚面生的宮女,沈輕稚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記得她頭發顏色發灰,看起來有些蒼老。
灰發宮女正在同宋嬷嬷禀報:“嬷嬷,今日是奴婢同竹姐姐一起開的門,當時鑰匙是竹姐姐給奴婢的,門鎖也鎖得好好的,出了事,可同奴婢一點關系都無。”
宋亭淡淡看着她,手中方尺有一下沒一下點着,她不說話,眼眸裏卻充滿了壓迫。
灰發宮女被她看得略有些發抖。
她頓了頓,還是咬牙跪倒在了地上:“嬷嬷,奴婢進宮多年,一直跟着您,奴婢是什麽樣的仔細人,您也是知道的,昨夜裏下工,奴婢确實是最後一個走的,當時還有幾個姐姐在,她們都能給奴婢作證,咱們幾個是一起鎖的門。”
洗池院中或站或跪了十好幾個宮女,她們都是專管熨燙的,在浣衣局裏很有體面,往常在宋亭面前都能說上話。
但此刻,一多半人都面色蒼白,低頭不語。
沈輕稚他們這些年輕小宮女一來就瞧見這般場面,年紀小的頓時有些驚慌,站在那不知所措,膽子小的都開始眼含熱淚,眼見就要哭。
沈輕稚只聽了那宮女兩句話,就知道昨夜裏熨燙房出了事。
大約是給貴人們熨燙的衣服出了差錯,早晨開門時才被發現,宋亭這才生了氣,讓她們在院子裏罰跪。
姚竹一直冷着臉站在宋亭身邊,她看到小宮女來了也不提醒,待到院子裏跪倒一片,才對宋亭說:“嬷嬷,儲秀宮的宮女到了。”
宋亭微微擡了一下眼皮。
她今年四十幾許,頭發梳得很整齊,因當慣了管事嬷嬷,身上自有一股普通宮女沒有的氣度。
沈輕稚不用看都知道,她如此吓唬人,能把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宮女吓哭。
宋亭沒有跟灰發宮女多糾纏,偏在這個時候開口:“儲秀宮,沈宮女,付宮女。”
她點了沈輕稚和付思悅的名,沈輕稚心中微微一驚,卻并不如何慌張,在出列的時候,她甚至聽到彭雨初的嗤笑聲,因此便越發淡定。
付思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這會兒反倒先慌了神,就要跪在地上哭。
沈輕稚使勁捏了一下她的胳膊。
她領着已經吓懵了的付思悅規規矩矩給宋亭行過禮,然後才低聲開口:“嬷嬷,不知昨日出了什麽事,可否說與奴婢聽聽。”
宋亭單獨點了她跟付思悅的名字,說明出事的衣裳肯定是昨日她們兩個單獨負責的王才人的銀鼠皮鬥篷。
這鬥篷不用熨燙,卻需要用皂角粉一點點擦洗幹淨,然後在熨燙房裏烤幹,這樣皮毛才會順滑柔亮。
這活計她跟付思悅忙了一整日,手指都起了一層皮,現在掌心都是紅的。
宋亭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她行禮的蹲福姿勢甚至抖都沒抖,比許多進宮多年的老宮女姿勢還漂亮。
倒是個了不得的厲害丫頭。
宋亭不同她解釋,只說:“今日早晨,竹丫頭打開熨燙房,清點要送去各宮的衣料,就瞧見你們昨日當差的這件鬥篷上面,被火燒壞了一個洞。”
她這話一出口,儲秀宮的宮女們一個個都慌了,甚至有人驚呼出聲。
彭雨初藏在人群裏,她低着頭,卻悄悄勾起了嘴角。
看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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