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說話的自然是對這個“機遇”早就看中的林盼。
沈輕稚也是今日才發現,林盼或許早就知道坤和宮有這麽個新差事,所以她處心積慮,就是為了得到它。
結果無論她怎麽努力,最後得到這個差事的依然是沈輕稚。
即便再是心機深沉,也到底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林盼立即就有些坐不住,張嘴直接問出口。
當然,她問完之後便紅了臉,慌慌張張地說:“姑姑,奴婢不是……”
她支支吾吾,顯得很是害怕,話也說得含糊。
沐芳還能不知道這些丫頭們是什麽心思?她并不太介意小宮女們質疑自己的決定,甚至樂見其成,因為個中緣由,必然是要講明的。
她的目光在那幾個年長的三等宮女身上掃過,然後才緩緩開口:“殊音齋是娘娘平日裏讀書禮佛之地,齋中藏書衆多,要在殊音齋中伺候,必得識字,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若不識字,怎麽給皇後娘娘收拾書房,又怎麽能打理好那一櫃櫃的書本典籍。
殊音齋原只有三個宮女伺候,一個大宮女領着兩個二等宮女,專門整理書本,只不過兩個二等宮女今歲都到了年紀,并不想留在宮中。皇後娘娘便開恩,不僅讓尚宮局給她們選好了去處,甚至還讓宮外的司儀所給盯看着,給兩個宮女都挑個好夫婿。
皇後娘娘是仁慈,但殊音齋也不能無人伺候。
大楚雖立國百多年光景,也有過富貴繁榮,繁花似錦的太平盛世。表面上看,大楚似社會開明,文化多樣,盛京之地歌舞升平,似人人都讀書識字,似人人都能挑擔賣貨,實際上,在整個大楚坊間,大多數人家依舊只能勉強供兒子讀書。
男孩依舊是鼎立門戶的嗣子。
人與人的出身,終究是有區別的。
普通的宮女大多都是農戶出身,本身家中就窮得過不下去,又有哪個肯送女兒讀書。
宮中識字的宮女真是百裏挑一,能識字還機靈懂事的簡直少之又少,便是皇後娘娘的坤和宮,也是千挑萬選這才挑了三個,其中一個還是入宮之後憑借聰慧自學成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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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沐芳還發愁,這兩個宮女走了,殊音齋可怎麽辦,紅芹這就早早同她打好了招呼。
“若是那孩子機靈,保準能給你留下來,若是不機靈,也是她沒有那麽好的命數。”
沐芳等了又等,等到過了年,那兩個宮女都要離宮了,這才同紅芹交了底。
紅芹只笑:“她啊,是個機靈的。”
她這麽說,沐芳只管松了口氣,她說是要禀明采薇并查沈輕稚的身份名錄,實際上這些早就查過,有些事一開始就定好了。
但這麽一來一回,就顯得特別莊重嚴肅,便是被選上的沈輕稚,也不敢掉以輕心,會老老實實在殊音齋伺候。
果然,沐芳一開口,滿屋子的宮女連呼吸都要停了。
她們畢竟不識字,光這一條,就無法辯解。
問話的是林盼,最後收尾的也只能是她,便看她沖沐芳福了福,規規矩矩低頭道:“是,奴婢知道了。”
沐芳便不再看她。
她轉頭看向沈輕稚:“明日早些過來,有的要忙。”
說完她便利落走了,紅芹掃了一眼愣神的宮女們:“愣着做什麽,不許偷懶。”
待到晚上回了儲秀宮,沈輕稚跟付思悅去打了兩盆熱水回來泡腳,付思悅才道:“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可看出了什麽?”
沈輕稚動了動水盆裏的腳丫,問她:“當時紅芹姑姑問你的是什麽?”
付思悅想了想說:“也是問我是否識字,還問我是否會刺繡,旁的就沒多說什麽。”
沈輕稚便颔首道:“正是如此,看兩個姑姑的意思,殊音齋去歲便缺人,正好咱們入了宮,可以從新宮女中選人。”
但也不是只要識字的就行的。
樣貌德行都得過關,才能送到皇後娘娘的書房裏。
沈輕稚輕聲道:“你記得前幾日,落大雪那一日發生的事,當時我覺得不太合理,仿佛整件事都是為了栽贓咱們,讓咱們在紅芹姑姑那裏失去信任,但動手的人卻似乎也立即得不到什麽好處。”
付思悅道:“是啊,吃力不讨好,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沈輕稚篤定道:“為了這個差事。”
“什麽?”付思悅一愣,“她們是如何知道的?”
一直到今日,沐芳出現在廂房,沈輕稚跟她才知道有這麽一個好差事。
沈輕稚道:“既然去歲就有這個空缺,姑姑們肯定提前便開始選人,有那等聰明的,自然能從話語中揣摩出端倪,而且……”
“而且,背後坑害咱們倆的人,大抵認為紅芹姑姑更喜歡咱們,以為這個差事要看紅芹姑姑的意願,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若是紅芹不喜歡她們,那麽這個差事便會輪替到下一個人身上。
會是誰呢?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起做了一個口型:林盼。
動手的人,一定是最終的既得利益者。
付思悅長長嘆了口氣:“我都沒有打聽出來的消息,她是如何知道的?”
她有些懊惱,又有些不愉,總覺得自己的能力被人看輕。
沈輕稚也被她的話說愣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或許,是有人點醒她。”
這只是個猜測而已。
兩個小姑娘小聲探讨了幾句,發現自己真的分析不出什麽來,便也不再說這個事。
燙完了腳,付思悅陪着她收拾好包袱,臉上露出幾分不舍:“以後咱們就不住在一處了。”
她跟沈輕稚以前是一個村的,只不過一個是榮恩堂的孤兒,一個是父母俱全的孩子,平日裏說不上一句話,也對彼此不怎麽了解。
誰料她父母相繼過世,兄嫂不願意多養她幾年吃白飯,兩個人這才機緣巧合在宮中相見。
少時沒有成為玩伴,在陌生的宮闱中相認,卻漸漸成了好友。
沈輕稚知道,她們對彼此的這種依賴,更多的源自于孤立無援的恐懼,但兩個人都是心思純潔的好人,所以這份依賴中沒有夾雜任何利用和功利。
對于她要去殊音齋當差,付思悅心裏只有高興和不舍。
沈輕稚其實也有點不舍,身邊有個可以信任的人,在儲秀宮的日子也平和安穩,在她內心深處,确實有那麽些許的眷戀。
但……只有些許而已。
現在有一條更好的路,她必然要果斷走上去,不能回頭,也不會回頭。
沈輕稚認真道:“我也舍不得你,既然有這個機會,我便要去試一試的。思悅,你一個人留在儲秀宮,一定要更小心,若是真有事,便去找紅芹姑姑,她定不會太過偏頗。”
付思悅點點頭,她眼眶發紅,只從喉嚨裏憋出來一個“嗯”。
沈輕稚拍了拍她的肩,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付思悅便紅着眼睛沖她笑:“只隔了一條宮巷,怎麽就弄得生離死別似的,以後月休了我們再一塊說話。”
“好,一言為定。”沈輕稚笑了。
沈輕稚的東西很少,一會兒便收拾完了,她跟付思悅一起躺下,蓋上還算厚實的棉被。
屋裏點了灰炭,已經只剩最後的餘燼,煙不多,不會嗆得人喘不上氣,卻也并不算好聞。
沈輕稚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時候,聽到付思悅道:“輕稚,你會前程似錦的。”
沈輕稚睜開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帳幔,道:“你也會的。”
兩個人安然入眠。
待到次日清晨,沈輕稚比往常起得都要早,她輕手輕腳穿好衣裳,便出了房門。
她沒有同付思悅道別,也沒必要道別,她背着包袱,先去了紅芹廂房門口。
“姑姑,”沈輕稚沒有敲門,“姑姑,輕稚謝您照顧,往後定會好好當差,伺候好娘娘,不辜負姑姑一片心意。”
倘若紅芹有那麽一丁點,信了大雪日那一出“鬧劇”,對沈輕稚的性格和脾氣産生懷疑,即便她是這一批宮女中唯一适合的人選,紅芹也不可能還會選她。
既然選了,就說明紅芹對她人品的信任。
沈輕稚也不管紅芹到底聽沒聽到,話說完,她便快步離開了儲秀宮。
此時剛卯時初刻,宮中還一片漆黑,只有掃街打水的雜役黃門在宮巷裏忙碌。
沈輕稚腳步輕快,在沉默幽暗的宮巷裏快步穿梭,不過一刻便來到了坤和宮的後門。
此刻,宮門緊閉。
沈輕稚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裏面很快便傳來一道青澀的嗓音:“來者何人?”
沈輕稚答:“奴婢儲秀宮沈輕稚,奉沐芳姑姑令,來殊音齋當差。”
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門扉戛然而開。
此刻天色未明,天地間一片混沌,在一片幽寂的沉默宮牆中,沈輕稚一眼便看到坤和宮正殿飛揚的琉璃瓦。
璀璨的金色即便在日光不明的清晨,也奪人眼目,威壓而莊重。
這是東西六宮人人向往之所,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正宮。
沈輕稚深吸口氣,沖年輕的守夜黃門笑道:“多謝小公公。”
說罷,她一邊遞出腰牌,一邊擡腳邁入坤和宮。
這一路,她都走得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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