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沈輕稚她們一路跟着春景苑的大宮女,往右側廂房行去,這大宮女聲音溫和,看似是個和氣人。
她道:“我姓紀,是嬷嬷身邊的大宮女,你們叫我言姐姐便是,右側廂房便是我同李哥一起管,他是大黃門。”
她說着,直接開了右側廂房的院門,踏步而入,裏面是一片幹淨雅致的小院落。
右側廂房自也分前後兩進,前面只間前房和兩間側廂,後院也是一般無二。
沈輕稚在皇後娘娘那裏有體面,身邊直接配了一等宮女伺候,因此,紀言便直接給她安排在右廂後房,而趙媛兒則住側廂房。
反正如今春景苑屋舍多,空着也是空着,倒沒必要在此事上苛責人。
純卉就是再刻薄,大抵也不會主動去招惹這些日後還不知道有什麽造化的侍寝宮女,住也讓她們好好住了。
屋舍全部都打掃幹淨,除了略有些窄小,倒比坤和宮的角房要好得多。
沈輕稚同趙媛兒在院中分別,領着戚小秋一起進了後房。
後房一共間,當間是明間,左右各有次間,次間中早就搭好通鋪,粗粗一看,足可住五六人。
在次間最邊上還有個角房,那是給宮女住的。
春景苑的屋舍雖無過多擺設,但窗明幾淨,幹淨整潔,沈輕稚是相當滿意的。
她可終于住到有大隔窗的屋舍了。
她一滿意,臉上便有些笑意,對紀言道:“多謝言姐姐,還提前命人打掃幹淨,給咱們省去不少麻煩。”
紀言淡淡一笑,只道:“這會兒還早,其他位姑娘們都在上早課,沈姑娘便先收拾片刻,一會兒自有人來送午食,到時候他會告訴你何處何時上下午課。”
沈輕稚親自給了打點,又送她離開,這才同戚小秋進了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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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椅都有,炕上的被褥也是新的,倒是不錯,”戚小秋沖沈輕稚道,“姑娘先坐下,我把咱們行李收拾好,姑娘還要什麽,我一會兒去尋人取。”
戚小秋只同她一起上了幾日課,其實并不算相熟,但她們都已入宮多年,對宮中的一切事物都熟悉無比,即便突然換了個宮室,也知道要如何行事。
沈輕稚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看春景苑這般樣子,顯然不會太過便利,不過……我們大抵住不了太久,這樣吧,你領支領些碎布絲線,閑來無事我想打發打發時間。”
戚小秋知道她千好萬好,就是針線不精進,聞言卻毫不遲疑,只清脆答:“好。”
沈輕稚也不閑着,主仆二人一起收拾好行李,戚小秋這就端着盆子要去水房打水。
就在這時,一道消瘦身影出現在門外:“沈姐姐。”
開口之人正是同她們一道來的趙媛兒。
只看她局促地站在廊下,一道陰影落下,讓她的面容都埋藏在光陰之外。
她實在太瘦小,又一貫不言不語,細腳伶仃站在那,讓人很容易便忽略過去。
“媛兒快請進?可是安頓好了?”沈輕稚忙請她進來。
趙媛兒原本便膽小話少,又是個悶葫蘆性子,這會兒聽到這話,幾乎都要急哭:“沈姐姐,我……我那屋子亂糟糟的,被褥也都是舊的,桌椅板凳落了一地,一點都沒法用。”
她的宮人得來了春景苑再配,因此,行李便要自己收拾,只不過那房子實在太過髒亂,讓她無從下手。
主要是她也不知那些板凳是留還是要扔的,輕易不敢動。
在枯坐兩刻之後,她還是鼓起勇氣過來尋沈輕稚。
然而來了後房一瞧,這邊窗明幾淨,幹淨整潔,她心中自是越發陰郁。
“沈姐姐,我可怎麽辦?”趙媛兒幾乎都要哭出來。
沈輕稚微微一頓,她同站在門口的戚小秋對視一眼,這才道:“你莫急,正巧小秋要去打水,讓她替你問問便是。”
大楚宮規,侍寝宮女都是從八品的位份,同宮女品級中的大宮女一般,如此看來,趙媛兒也只比戚小秋高了半品而已。
因此,她是不怎麽敢使喚戚小秋的。
只有沈輕稚替她開口,戚小秋才會看在沈輕稚的面子替她問一問。
得此一言,果然趙媛兒這才露出松快模樣:“謝謝沈姐姐,有勞小秋了。”
戚小秋淡淡嗯了一聲,快步離去。
沈輕稚似是沒察覺到趙媛兒那些小心思,她叫她進來一起落座,東拉西扯一起說了會兒話,不多時,戚小秋便領着一個瘦小的宮人回來。
戚小秋手裏端着水盆,那宮女拎着兩桶水,腳步都有些蹒跚。
戚小秋進了後房,把水盆在架子上放好,然後又到門口從那宮女手上取了一桶水,回來放到了次間角落裏。
然後這才道:“你把水桶放在外面,自己進來同姑娘見禮。”
這小宮女瞧着瘦瘦小小的,只十五六歲大小,長得甚是平凡,沒什麽亮眼的地方。
她聽了戚小秋的話,整個人略一哆嗦,然後才快步進了次間,胡亂對坐在椅子上的兩人屈膝行禮:“給姑娘問好,奴婢是春景苑等宮女錢杏花,被紀言姐姐安排來伺候媛姑娘。”
沈輕稚臉上一直挂着淡淡笑容,她一言不發,只慢條斯理擺弄手中的帕子。
另一側,趙媛兒豁地起身,她臉龐漲紅,卻還是維持住了侍寝宮女的尊容。
“很好,你叫杏花是嗎?是個好名字,”趙媛兒沒頭沒腦誇了杏花一句,然後才對沈輕稚道,“謝姐姐收留我,這就得回去收拾行李了。”
沈輕稚這才開口:“快去忙吧。”
主仆兩個就悶不做聲地走了。
待她們走了,戚小秋才從身上取下挂着的水瓶,架子上尋來茶爐開始煮茶。
“春景苑人可多?”沈輕稚問。
戚小秋把水煮上,這才松了口氣,回到沈輕稚身邊道:“倒是不算少呢,除了每位姑娘身邊的宮女,左右側廂各一名大宮女、大黃門,除此之外,一等宮女、二等宮女、等宮女和小黃門各四人,雜役不知數。”
春景苑雖不在後宮,卻也是後宮,苑中自是宮女多,黃門少。
沈輕稚點點頭,突然對戚小秋笑道:“今日我們省事,全賴你面子,倒是叫我欠你人情了。”
她這話并無陰陽怪氣,反而有些濃濃的玩笑之意。
戚小秋剛聽第一句時略有些緊張,聽到最後一句便心中一松,也跟着抿了抿嘴。
“是我表姑心疼姑娘,不想讓姑娘弄沒臉。”
說到底,應該是她表姑心疼戚小秋,不想讓自家表侄女做那些粗重活計。
可不就是沈輕稚沾了戚小秋的面子。
戚小秋未說自己的表姑姑是誰,但沈輕稚卻也猜到了幾分,最不濟也得是尚宮局的掌事姑姑,否則還真用不上春景苑的人。
主仆兩個只這句便揭過此事,沈輕稚未再多言。
戚小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包袱,道:“姑娘瞧瞧,料子是我自己挑的,繡線都是一樣配好,姑娘想做什麽?”
說話工夫,熱水燒開,戚小秋從架子上取下沈輕稚從坤和宮帶來的茉莉茶,倒入茶壺中。
氤氲水汽鋪散開來,随之而來的還有幽幽茉莉花香。
沈輕稚摸着手中細碎的绫羅綢緞,笑道:“近來宮裏很是有些事端,我想做個祈福荷包,靜心凝神,祈福求穩。”
戚小秋便道:“姑娘心善。”
沈輕稚眯着眼睛笑了。
吃過茶,又大致摸清了右側廂房的各處擺設,沈輕稚便靠坐在窗下的圈椅上,開始慢條斯理畫繡樣。
陽光正好,暖暖撫摸人心。
窗外似還有迷路的雀兒,撲騰着翅膀飛落在春景苑牆外的銀杏樹上,落在生了綠意的枝頭。
大楚的長信宮不攔鳥,宮中時常會有這些小靈物,可愛又俏皮。
沈輕稚心情大好,她正在左右挑選繡樣,就聽外面傳來一道尖細的嗓子:“給新來的兩位姑娘請安了,午時将近,請姑娘們派人同咱家去領午食。”
這是個黃門。
沈輕稚看了看戚小秋,戚小秋便忙起身,快步而出。
沈輕稚并未出面,她只是透過打開的隔窗,往外面瞧去。
只見幹淨空曠的小後院中,正站着個瘦高個的黃門,他身上穿着大黃門品級的青灰袍服,雙手揣在袖中,正眯着那雙細長眼睛昂首靜立。
這應當是專管右側廂房的李大山李黃門。
但他這态度,卻實在不怎麽樣。
戚小秋反應非常迅速,一聽人聲便迎了上去,而旁邊的側房內,大約五喘息之後才打開房門,瘦小的杏花從門縫裏鑽出去,低頭駝背地來到戚小秋身後。
“這位是李公公吧?”戚小秋客氣往前一送,給他送了一個半新不舊的荷包,又道,“以後咱們一處伺候,若是小秋有什麽做得不對,還請公公見諒。”
李大山收下荷包,但臉上的表情依舊很冷,他繼續陰陽怪氣:“哎呦,不敢不敢,我哪裏敢得罪小秋姑娘,姑娘折煞我也。”
“不知小秋姑娘對咱們打掃得可還滿意?”
沈輕稚一聽便明白,戚小秋的表姑姑讓春景苑提前打掃好沈輕稚的住處,得罪了這位“李公公”。
戚小秋卻似聽不懂他這話頭,繼續客氣道:“李公公,咱們初來乍到,不懂春景苑的規矩,但剛剛言姐姐卻說午食是由人送來,不許咱們去取,若是犯了春景苑的規矩,奴婢心中也是害怕的。”
李大山面色微變:“紀言說的當聽,我說的就不當聽?”
他似乎不耐煩了:“若想用午食就同我去取,若不想用就餓着拉倒。”
他說完,長袖一甩,直接便轉身而去。沈輕稚收回視線,她淡定自若,繼續畫花樣。
畫個什麽好呢?
不如就畫個山川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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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山自顧自走了,戚小秋不可能餓着自家,便只得領着杏花去取飯。
待她們回來,戚小秋在明間擺好飯,沈輕稚便叫她同自己一起吃。
同在坤和宮時相比,侍寝宮女的飯食似乎并未有什麽長進。
四菜一湯并一大碗米一籠小籠包,就是她今日的全部午食。
沈輕稚同戚小秋一道一道看過去,油豆腐炒白菜火候有些老了,油豆腐泛着微焦的褐色,素炒茄子和土豆煨雞塊不功不過,只是能吃罷了。
還有一道桂花糖藕,上面一層晶晶亮亮的桂花鹵子,大抵是味道最好的,瞧着也漂亮。
戚小秋舌頭很毒,一筷子便唱出來:“只這一道是禦膳房送來的,剩下的還是膳房的菜。”
侍寝宮女雖也擔着宮女的名頭,卻到底是半個貴人,她們的每日飯食,尤其是中午晚上的主菜,按例都是由禦膳房來送的。
但今日在春景苑的第一頓,她們的飯食就被掉了包,只有桂花糖藕是禦膳房所出,還只是個冷碟。
剩下的菜能去哪裏?
沈輕稚唯一蹙眉,卻并未多言,只同她一起用過飯食,便歇下了。
未時正,沈輕稚便循着往日習慣醒來,戚小秋已經準備好了新衣和手籠,正等她醒來。
沈輕稚自己穿衣,笑問:“你可休息了?”
戚小秋跟杏花一起住在邊上的角房,沈輕稚上午瞧過,同她在坤和宮的角房差不多大小,倒是可住。
只不過杏花那般性子,戚小秋同她一起住怕是不慣。
戚小秋聽聞她關心自己,又是不自覺抿了抿嘴唇,她不慣常笑,也做不出笑意迎人的模樣。
“謝姑娘關心,我歇息了的,杏花倒是未曾回。”
沈輕稚了然點頭,穿好鞋襪,她讓戚小秋幫她簡單梳好頭,因着還未侍寝,她依舊豎着垂髫髻,瞧着很是年輕靈動。
戚小秋拎起手籠,這便引着她出了門。
剛梳頭時沈輕稚已經聽到了外面動靜,趙媛兒早她一盞茶離開,因此她并未去叫她,只是自顧自順着側門來到景春院中宅的後院。
戚小秋道:“每日未時正,姑娘們便要一起在後院的書房聽講,我領飯時打聽過,學的是四書五經。”
沈輕稚頗有些吃驚:“四書五經?”
且不提大夏建國日短,法度混亂,大夏後宮的規制也是沈輕稚做了貴妃之後一點一點理清,才初步有了些樣子。這大楚後宮專門用來訓導侍寝宮女的訓導課居然是四書五經,确實很讓沈輕稚吃驚。
并不因為女子不能學,相反,大楚歷史比大夏長數倍,有着悠久的文明,看似法理嚴苛,卻并不苛責女子。
大楚的女子可識文斷字,可以工養家,甚至可以學識遴選女官,這些都讓大夏女子羨慕不已。
然而許多事并非一蹴而就,就比如說宮中宮女們,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若非實在難以生活,怕是不會入宮為婢,因此,她們不說文學有成,即便是識文斷字都是不成的。
未有開蒙的姑娘們,直接便學四書五經,對于她們來說不啻于聽天書。
沈輕稚從小在大夏長大,對大楚之事多只通過書本,換句話說,她對大楚的了解和印象是極為刻板的。
這幾年中,她雖算是在宮中越來越好,但也只能看到長信宮這一方天地,她不知外面世界如何,不知大楚的江南水鄉是什麽模樣,未曾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也不知高山上的霜雪是否寒冷凍人。
她能獲取眼界和知識的唯有書本。
殊音閣給了她最好的機會,這幾年中她只要有空就會廢寝忘食,也正因此,她終于把大楚的歷史都囫囵吞棗看了個遍,而中原之史只看了個皮毛而已。
但一國之大,沃野千裏,一國之深,大凡一百多載光陰。
無論大夏、大楚、北齊,都有她從未見過、聽過、去過之處。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這一刻,沈輕稚突然生出無限熱血,她突然感謝上蒼,可讓她重活一世,去領略另一番人生。
似同為宮闱,卻大相徑庭。
戚小秋自不知這一刻沈輕稚心中如何百轉千回,她倒也并未納罕沈輕稚為何會吃驚,只是道:“姑娘一直在坤和宮伺候,沒進過尚宮局,自是不知這些。”
“宮中女子,大凡成為宮妃者皆不可目不識丁,亦不可不學無術,即便只能背誦四書五經,也比文盲要好。”
沈輕稚愕然:“這是為何?”
戚小秋道:“這規矩自大楚開國便有,當年開國之初,高祖文皇後是江南樊氏千金,她認為宮中女子必要通曉禮儀,如此才可輔國訓子,否則宮妃見識太短,容易誤教皇子公主,引國動蕩。”
“早年入宮者大凡世家千金,名門閨秀,即便再不學無術也都粗通文墨,因此宮妃入宮之初,訓導課便是四書五經,後來尚宮局便把此課流傳下來,侍寝宮女們也要一起學習。”
沈輕稚無聲搖了搖頭。
這規矩的初衷是好的,只是延續至今已有些畸變,成為了精致漂亮的擺設,中看不中用。
這些宮女大多不識字,直接便學四書五經,不僅不會讓她們升起學習的興致,反而對此越發頭疼不喜。
沈輕稚如此想着,兩人便來到後院明間,透過打開的隔窗,沈輕稚看到裏面已有五身影。
她應該是最遲的一個。
沈輕稚卻并不慌張,她快步而入,只在書房門口略停半步:“沈輕稚請見先生。”
她聲音一起,裏面的呼吸聲便陡然一窒,沈輕稚餘光撇去,只見珠簾晃動之間,是幾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熟悉的是趙媛兒和幾年不見的李巧兒,陌生的則是王夏音和紀黎黎。
除了她們幾個侍寝宮女,每個人身邊還立着一名宮女,顯然她們的宮女也要跟随一起聽講。
在書房正前方的書桌後,正坐着一個年逾五旬的女先生,她一頭灰白長發梳得略有些淩亂,素色道袍的袖口處也略有些污漬,顯得很是不修邊幅。
她戴着一對琉璃鏡,正眯着眼看手裏捧着的書,似乎對臺下坐着的侍寝宮女毫不在意。
聽到沈輕稚的嗓音,她也只是百無聊賴擡擡手:“坐吧,還未到時辰。”
不到時辰便不上課,在其邋遢的外表下卻很有原則,多一句話都不講。
戚小秋掀開珠簾,請了沈輕稚款款而入,沈輕稚打眼一看,便知道窗邊最曬眼的位置已經被趙媛兒坐了,給她留了一個略靠後的牆邊座位。
不得不說,趙媛兒還是很懂事的。
沈輕稚也不挑,她很是悠然自得地坐了下來,然後便看到書桌上擺了一摞書。
大抵才開始學四書,因此擺的只有四書和幾本字帖,瞧着很是幹淨整潔,應當是特地為她準備的。
沈輕稚粗粗翻了翻,邊上戚小秋就從手籠中取出茶杯和筆墨,放在了沈輕稚手邊。
坐在臺上的女先生瞥見了她們這邊的動作,不由問:“你是沈宮女?你可識字?”
沈輕稚便素手起身,行過禮後清脆答:“回禀先生,學生姓沈名輕稚,原在坤和宮殊音閣伺候。”
能給宮女們講課的,必對宮中熟悉,不可能不知殊音閣是什麽地方。
果然,那位女先生一聽倒是來了興致:“你識字就好,娘娘倒是舍得殊音閣的人,願意送來春景苑。”
這話倒是能聽出個話音來,這位女先生應當跟蘇瑤華比較熟悉,大抵是她的書友。
沈輕稚沖她溫婉一笑,得了她的允才複又落座。
這一問一答,旁邊四人都未多言,她們似都在認真讀書,心無旁骛。
沈輕稚落座之後,時辰便到了。
那位女先生坐正身體,她把有些筆墨污漬的袖子挽起來,露出細瘦的手腕。
她道:“今日有兩名新學生,那我便重新介紹一下自己。”
她如此說着話,那張慈祥的面容上帶了些笑意,她的長相很特殊,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缱绻,讓人瞧了便心生傾慕。
女先生落落大方:“我姓岑,供職南書館,是南書館的編修。”
沈輕稚心中了然,怪不得這位女先生如此大方,南書館主持大楚出版刊印,館長為主理,還有兩名副編纂為副理,在其之下就是編修。
這個南書館的編修官級從四品,品級相當之高。
這個品級并不意味着編修官如何位高權重,南書館也并無實權,不管百姓事,但其品級,卻是對其學識的肯定。
非政途的大儒先生們,大多都在南書館挂一個編修。
眼前這位岑先生必定有過人之處。
沈輕稚瞥了趙媛兒一眼,見她還在愣神,便微微挪了挪腳步,幾乎緩慢地從桌後起身,幾不可查地引領着趙媛兒同這位先生見禮。
“輕稚見過岑先生,先生康健。”
岑先生那雙明亮的眼眸透過琉璃鏡看向她,只笑道:“坐吧,我們上課。”
這個特殊的學堂,學生來來去去,總是不定數,有的人讀過書,有的人識過字,有的人大字不識半個,教起來其實很難。
但岑先生卻并不顯得如何抗拒,她很自然地取出最上面一本書,道:“今日我們繼續學《論語》,昨日我們講過不恥下問,今日要說的則是聞一知十。”
“有人還記得不恥下問的典故嗎?”
她如此問着,目光在衆人臉上一掃而過,除了一臉窘迫的趙媛兒,其他幾人顯然還多少記得一些。
尤其是王夏音。沈輕稚便看到坐在窗邊的一名妙齡女子舉起手,她手腕上的銀鈴發出清脆聲響,随之而來的,還有她宛若黃鹂的漂亮嗓音。
“回禀先生,學生還記得。”
她如此說着,便開始用輕靈的嗓音描述起昨日的課業內容。
沈輕稚垂下眼眸,只聽她嗓音,當真是婉轉動聽,引人遐想。
王夏音很快便說完了,最後她道:“學生學識不精,以後會繼續努力,希望先生悉心賜教。”
岑先生面帶笑容,和氣道:“很好,很好啊。”
沈輕稚聽到這話,正準備翻開書本看今日所學內容,卻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眼眸掃在自己身上。
沈輕稚緩緩擡頭,卻未看到目光由來。
她眯了眯眼睛,捏起筆,專注聽起課。
如此難得的學習機會,如不好好聽講才是傻子。
至于大傻子對她有什麽探究想法,何足為懼?
侍寝宮女除了文課,也要學些女紅之類,總而言之,就是不能叫她們整日裏閑着。
人但凡閑下來,便要惹出事端。
春景苑的課安排得很是妥當,一日四書五經,一日女紅,女紅有插花、刺繡、撫琴等,看姑娘們願意學什麽,便可選什麽。
琴棋書畫中,沈輕稚樣樣都會,卻不甚精通,尤其是琴,她天生便沒什麽音感,撫琴只能按部就班把曲子彈完,更多的意蘊一概皆無。
如此一想,沈輕稚便選了撫琴和插花。
開頭日很是悠閑,一晃便度過,只要上課不需做活的日子,讓沈輕稚難得找尋到了早年待字閨中的那段時光,那時候的她,對未來還有着無限的向往。
夢裏都是甜的。
不過,這都是舊事了,沈輕稚把這些屁用沒有的悲春傷秋全部抛諸腦後,一門心思便是學習。
只不過,春景苑卻有人不想讓她太過舒坦。
那是她們來到春景苑的第四日,這一日清晨,當戚小秋照例去取早食,沈輕稚在院中打五禽戲時,她才發現今日的後院并未打掃。
雖說此時是初春,并非落葉缤紛的秋日,但院中還是要每日打掃,否則就會顯得有些淩亂。
往常的雜役宮人都是在她們聽課時打掃,一日掃一次,院落就會顯得比較整潔,可今日,沈輕稚一眼便看到角落那兩片已經落了兩日的葉子。
沈輕稚只微微一瞥,不再多關注,繼續打她的五禽戲。
趁着年輕,她得好好保養身體,努力熬到最後,争取把所有人都送走。
想到此刻大夏那人渣已經十幾許的年紀,再那麽折騰下去恐怕也活不長久,沈輕稚心情立即舒暢起來。
如此想着,沈輕稚唇角帶笑,一套五禽戲打得生龍活虎,很是精神。
但這份好心情卻并未延續太久。
戚小秋是抿着嘴回來的,她回來時臉上并未有多少不愉,只對沈輕稚微一屈膝:“姑娘,該用早食了。”
沈輕稚卻察覺出她掩蓋在平靜面色下的郁氣,便收回手勢,轉身進屋:“辛苦你了。”
侍寝宮女的飯食其實不是給她一個人的,這其中還有她身邊宮女的,春景苑沒那麽多空閑屋舍,也不想讓這些侍寝宮女相互找茬,便讓她們各吃各的,就連宮女們也不能去膳間。
沈輕稚沒那麽多講究,都是同戚小秋一起用飯,兩個人坐在一起還可說說家常,何樂不為。
但今日,戚小秋把飯食從食盒中取出的時候,卻并未跟着一起落座,只是低着頭站在邊上,臉上這才顯出分不愉。
沈輕稚也不着急用飯,只問:“怎麽?”
戚小秋這才微微擡頭,低聲道:“姑娘,我們被人針對了。”
沈輕稚倒不意外,道:“你坐下,慢慢說。”
戚小秋深吸口氣,這才擦着椅子邊落座,低低道:“姑娘,咱們夜裏休息早,早晨自來也起得早,我便習慣早些時候去膳間取飯。”
李大山不給送,她們自己取也不費多少事,再一個,戚小秋也想盡快摸清春景苑的人事,便也沒有“伸冤”。
但今日這些人的“針對”卻特別直白,直白到好脾氣的戚小秋都生氣了。
“姑娘,今日我去得早,那會兒膳間還沒旁人,只有負責每日分飯的朱興海和小北在,他們見了我,二話不說就把飯菜往前一推,态度極為冷硬。”
“姑娘喜吃粥,早晨都愛吃百合綠豆粥,前幾日我提過,都給我換成了百合綠豆粥,今日卻特地擺上了一碗炒米,那樣子,一看便是昨日剩下的。”
戚小秋語氣平淡,似乎并不為此事生氣,但她為蹙的眉頭還是出賣了她的郁結。
“我說姑娘要用百合綠豆粥,再加一籠蔥花花卷,不要這剩米,朱興海卻陰陽怪氣,說……”
她微微調整了一下語氣,學着朱興海那般捏着嗓子道:“哎呦呦,春景苑那麽多姑娘,怎麽就你們姑娘事多?要吃粥,要吃粥自己去煮啊。”
“今日就這飯,愛吃不吃。”
戚小秋說到這裏,也實在氣得不輕,終于也維持不住往日淡雅漠然。
“我氣不過,不肯走,結果就瞧見小北在邊上收拾另一個食盒,裏面不僅有百合綠豆粥還有一籠小籠包,一籠水晶蝦角。”
沈輕稚跟趙媛兒自來了春景苑都是由宮女自己取飯,會被送飯的自然是早就來的老人。
這食盒無非是給王夏音、李巧兒或者紀黎黎的。
沈輕稚安靜聽戚小秋繼續道:“左院那位,李姑娘一貫要早起,她要起來趕功課,紀姑娘不愛吃粥,每日都是要陽春面,從來不帶變的。”
剩下的話,戚小秋自不必多說。
不過日,她就摸清許多事,有時候根本不用如何探查,這些人的蒼白手段就無所遁形。
沈輕稚聽到這裏,不由笑了一聲。
“小秋,你真是厲害,”她真心實意誇獎,“娘娘把你派到我身邊,是我天大的福分,真是……真是大好事。”
戚小秋本來還在氣頭上,結果聽到沈輕稚如此誇獎自己,一時間竟是紅了臉,難得顯露出幾分羞赧之意。
“姑娘,說正事呢。”
沈輕稚笑得更歡:“我說的是正事啊,身邊有這麽個得力人,我自來就比旁人強了,她們這麽針對我,其實是嫉妒我有你。”
這話讓人聽了,簡直是通體舒暢。
當然,沈輕稚也不是故意吹捧,戚小秋确實讓人心裏喜歡,她所言皆是發自肺腑。
戚小秋也只羞赧了一會兒,很快便抖擻精神:“姑娘,他們簡直欺人太甚。”
朱興海是掌管左側廂房的大黃門,小北是一等宮女,再加上端着架子的李大山和沒有打掃庭院的雜役們,這看似平靜無波的春景苑,似也正在唱着大戲。
沈輕稚并不為被人針對而憂心,但她确實不想吃被人剩下的炒米,誰知道到底幹不幹淨,如此想着,沈輕稚道:“這樣,今日下午有半日空閑,你去買米、紅豆、綠豆和各色醬菜,我想想……若是能買到點心,再買些點心回來也成。”
沈輕稚聲音溫和,讓戚小秋逐漸安靜下來。
“買多少?”
沈輕稚笑了:“五日便差不多了。”
她顯得這樣胸有成竹,戚小秋輕舒口氣:“是,我下午就去辦。”
沈輕稚看了看桌上那碗炒米,往邊上推了推,取了昨日未吃完的點心,就着冷碟和醬菜,跟戚小秋簡單墊補八分飽。
用過飯,沈輕稚便領着戚小秋神态自若去上課。
路上,她言笑晏晏,同戚小秋談笑風生。
旁人只以為她在同戚小秋笑鬧,但其實她在說:“你仔細瞧看,看看都是誰要針對我,都是誰主動,每一件事就記下。”
戚小秋一點都不擔心這樣的日子會長久,既然姑娘說五日,那五日一定能結束。
因此,她難得笑道:“是,姑娘放心。”
主仆兩人這般潇灑肆意,讓坐在書房內的王夏音差點捏皺了手中書本,她深吸口氣,還是低下了頭。
一日可以不食,兩日呢?日呢?亦或者……直至命将終結呢?
她不急,急的也不會是她。
沈輕稚踏入書房,這會兒先生還未來,書房內的氣氛很是松散。
她剛一落座,邊上的王夏音便扭頭看過來,笑着道:“早。”
沈輕稚覺得有些好笑,卻還是笑意盈盈道:“音姐姐,早。”
兩人不過就這麽笑着問了一句早,似乎同往日并無區別,但沈輕稚卻感受到另一道目光。
那目光似乎很是閃躲,只是猶猶豫豫看了她一眼,便迅速收了回去。
這時,另外一名教授音律的女先生到了,衆人打起精神,認真聽課。
午食依舊不盡如人意,菜色都不很鮮亮,雖不至于比不上凡俗宮女,但那飯菜一看便是剩下的,讓人倒盡了胃口。
這朱興海倒是很知道如何戲弄人,給的都是侍寝宮女份例之內的東西,成色好不好任憑人說,可說好,可說不好,這就沒法上表給純卉,讓嬷嬷來定奪。
這個做法實在太過惡心人,還讓人有苦說不出。
沈輕稚淡淡看着那飯菜,道:“午時用點心将就一二,這飯菜一會兒給他們送回去,直接告訴朱興海,宗室一貫勤儉,從不浪費鋪張,他如此這般有違宮規,讓他自己掂量着來。”
她不懇求,不服軟,也不硬來。
她只是按照她的性子,該如何便如何,行事有板有眼,絲毫不亂。
戚小秋便道:“是。”
沈輕稚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累你跟着我一起受苦。”
戚小秋卻又笑了。
她的笑容比早春的朝陽還要明媚耀眼:“姑娘,你瞧隔壁的姑娘可有人針對?”
她如此說着,便伺候沈輕稚上床歇息,然後便道:“姑娘略歇息片刻,一會兒醒來便有好食。”
沈輕稚手裏攢了幾十兩,已經算是宮女中很豐厚的了,她這幾年很得皇後娘娘喜愛,給的賞銀自然便多。
但錢再多也不經花,她畢竟并非有家有室的宮妃,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宮女罷了。
若是尋常這般出身的,怕是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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