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幽靈鯨落(1)
厚重的深色窗簾阻擋了光源,卧室內難分晝夜。
床上散亂的棉被與抱枕之間拱起的部分動了幾下。随即響起一聲濃重的鼻音,帶着幾分清夢被擾的煩躁。
尹深扯過被子蒙了會兒頭,露出一截白皙勻稱的窄腰,機械的女聲仍舊絮絮叨叨個沒完,一絲不差地湧進他耳朵。
“糯崽關一下——”
他悶聲說道,嗓音有點啞。
然而屋子裏沒有第二個活物理會他。
又僵持了十餘秒,尹深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他先是想起來因為糯崽總是熱衷于幫他關鬧鐘導致遲到。所以他每天習慣性地把手機放在狗子碰不到的高處。
緊接着,又想起來,糯崽已經走丢三天了。
起床氣頓時翻了個倍。
尹深将遮住幾分眉眼的額前的碎發撩開,伸着長腿在地上探着找拖鞋。他揉着眼睛,眼尾一顆極淺的小痣也跟着醒了神。
鬧鐘被他設置成了自動播報新聞,此時人清醒了,冷冰冰的機械聲就開始往腦子裏鑽。
“今日上午七點,本市出現三個月以來第十七例不明原因死亡事件,不排除他殺可能,現場照片慘不忍睹,提醒各位市民出行注意安……”
尹深終于關了鬧鐘。
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甚至有些安靜得不同尋常,連樓上老太太日複一日的劇烈咳嗽都消失了。
他踢開地上的髒衣服和狗玩具,宿醉的喉嚨像是着了火。從飲水機接了杯水,正要喝時,卻猛地一陣頭暈襲來,緊接着天旋地轉。
下一秒,他隐約聽見“撲嗵”一聲,冰冷的液體争先恐後地湧入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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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潑臉上了?
然而如墜冰窟的觸感卻告訴他這不對勁,他睜眼朝着有光的方向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難以置信地發現四周是無邊無際地汪洋。
他懵了一瞬,太陽穴劇烈地痛起來。
這……該不會是還在做夢吧?
回想一番昨天他因為找糯崽遲到了幾分鐘,被當衆辭退,晚上跟卓亦簽和呂程借酒澆了個愁。雖然喝大了,但他還是能确定自己是後半夜老老實實摸回了家的。
而且明明一睜眼時也是在自家卧室,怎麽接了杯水就成這樣了?
而這水,微鹹,徹骨地涼。
恐懼就這樣沿着皮膚穿入心髒,尹深想起自己小時候被惡作劇,數到一百睜開眼睛後只有他自己站在空蕩蕩的曠野上。
周圍安靜地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
嗵、嗵、嗵……
等等。
好像……不止是心跳。
尹深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茫然地劃着水,最後順着聲音擡頭,被頭頂上一個球形的東西晃了眼睛。
擡手遮住日光,再看時,赫然發現那是懸浮在半空的一個半透明圓球,晶瑩剔透像個氣泡,而裏面正攤着一只長相奇特的怪魚,兩只跟人一樣的胳膊疊在一起,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球壁。
這玩意兒……畫風有點精致啊,尹深眯眼看着它流線型的身體、肩膀處流光溢彩的魚鱗,職業病就犯了,想把它拖進Painter裏加個背景然後上交給甲方爸爸。
——說不定能免于被炒鱿魚。
“我說……”
那東西對尹深淡定審視态度感到不滿,有種被人打量估價的感覺,它略微直了直滑溜溜的魚背,露出半條威風凜凜的暗青色魚尾,悶聲說道:“你總算看到我了。”
說完打了個哈欠,露出一排尖利的深紅牙齒。
尹深嘴角一抽,生怕它那顆尖牙戳破了氣泡導致整條魚掉下來。這種莫名的擔憂甚至一度壓過了恐懼。
他沒說話。對方也懶洋洋地不着急,盯着尹深看了片刻才舔舔嘴巴說道:“好吧,我是你的引路人,你有什麽問題想問我嗎?”
尹深下意識地詫異道:“你說你是引路什麽?”
問完才意識到自己的關注點有點歪。
“引路人,”怪魚嘴角抽了下,緊接着說道:“現在你還可以再問兩個。”
??
這不犯規嗎!
尹深道:“你可沒說只能問三個問題啊,我剛才那句不算吧?”
“算。”怪魚篤定道,甚至有點沾沾自喜:“好了,現在還剩一個。”
尹深聞言,一口氣哽在肺裏,差點沉進深海自行了斷。他忍住了罵人的沖動,畢竟在人家地盤上,細細想了片刻,在“這是哪”和“你是什麽”之間猶豫少頃,最後開口道:“我……怎樣才能回家?”
怪魚露出幾分任務完成般輕松的表情,這令尹深覺得有點眼熟,細想下來像極了隔壁工位的小王加班到淩晨一點終于完成工作時的樣子。
跟自己說幾句話而已有這麽累嗎?
“很簡單,活着,找到你的燈。”
随着話音落下,氣泡“啪”地一聲破碎,怪魚擦着尹深的臉掉進水裏,那一瞬間尹深甚至看見了它魚臉上露出的愉快的神情。
看來剛才它是被困在氣泡裏面的。
就當尹深滿懷期待地看向它希望它能發揮一下職責帶個路的時候,怪魚甩甩尾巴,掉頭消失了。
“哎——”
尹深看着四面八方無邊無際的海水欲哭無淚。
說好的引路呢?
早知道剛才不問那麽終極的問題了,說什麽活下去,泡在海水裏他能活多久?
而此時,天色忽然暗了下來。
雲朵像是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烏壓壓地沉作一團,海水之下也不再平靜,尹深似乎看見一些黑色的影子在水中一閃即逝,再一眨眼又杳無蹤跡。
他四肢已經冰涼,咬着牙沉入水中查看。但能見度太低,只有餘光裏黑色的影子忽遠忽近。
氣息用盡,尹深探出水面,不遠處忽然冒出一艘船,他眼睛一亮,顧不得肺裏冰涼的痛意,朝那艘船游去。
是艘斑駁的舊船。
看上去頗有年代感了,生鏽的鐵皮之下隐約可見複古花紋,船身上一串紅色字母,也因為長期航行而失去豔色,油漆和鏽跡混合在一起,形成絲絲縷縷的痕跡,更像用血寫上去的某種不詳的詛咒。
但這艘船在小腿随時可能抽筋的尹深看來簡直是金光閃閃的救命稻草。更令人欣慰的是,船頭甲板上似乎有人影晃過。
“喂!”尹深揮着手,大聲喊道:“有人嗎!”
船頭處很快湧上來三四個男人,他們看見水中的尹深,絲毫不驚訝,反而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交頭接耳了一番,之後才朝尹深扔來救生圈。
“多謝。”
上船後,尹深扶着船舷喘氣,身下很快便是一窪水。甲板風大,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在水裏泡了半晌,尹深感覺自己快涼透了。
“還好麽?”
尹深擡頭,見一個戴眼鏡的短發男子半蹲在他身旁。是剛才看到的三四個男人之一。
而另外幾人都不遠不近地站着,臉上神情戒備。再遠些還有個男人抱膝坐着,眼神空洞而驚恐,正不安地拽着自己手裏的半截衣擺。
靠近艙門處兩個姑娘并肩坐在一起,像是對兒姐妹,年紀大一些的妝容精致,眼神犀利,看上去不太好惹。而略小的那個怯生生的,像個高中生。
兩個姑娘齊齊看向尹深,年紀小的那個跟尹深目光接觸後飛快地躲閃開,有點不自在。
尹深這才想起來自己還穿着睡衣,而此時睡衣幾乎是緊貼在身上的,他個子高,因為不愛運動而顯得單薄,像個紙片人。
“甲板上只有兩條舊毯子,給她們了,你冷的話……”
“我沒事,”尹深看向眼鏡男子,試着站起來,道:“這是哪裏?”
眼鏡男拉了他一把,略顯詫異道:“你是第一次?”
“什麽意思?”尹深道。
眼睛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你這麽淡定,還以為是有經驗的。你沒遇到引路人嗎?”
尹深嘴角一抽,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眼鏡男指了指遠處神情驚恐的男子,道:“那也是個新人。怎麽說呢,這裏已經不是你所知道的那個世界了……”
“風哥,跟他說這麽多做什麽,”旁邊抱手而立的男人皺眉說道:“白費口舌。”
白無風瞪了他一眼,又轉頭繼續對尹深說:“他的意思是,在這裏,能活下來的人……是極少數。因為每一個鬼怪的目的都是殺死你,而你能信任的,只有你的隊友。我叫白無風,你呢?”
“尹深。”
他同白無風握了手,對方的手比他這個剛從水裏出來的人更涼。
尹深見他是個有經驗的,便問道:“我的引路人說,要找我的燈,燈是什麽?”
“你的燈……”白無風道:“是你和這個世界的銜接點,你可以回想一下來到這裏之前你在做什麽,離你最近的一樣東西或許就是燈。”
尹深恍然大悟,然而下一秒,他望了望這艘透着中世紀氣息的古老舊船,以及一片汪洋大海,嘴角一抽。
讓他在這兒找着一臺飲水機,這不是搞笑嗎?
而白無風緊接着又道:“每個人的燈都不一樣,不用刻意去找,只要解決了主線就都會出現的,不用擔心,我在上一個世界眼睜睜看着南極冰川上滑下來一頭大象……”
尹深向他投出感激的目光,不管怎麽說,有被安慰到。
再轉念一想,又忍不住在心裏把那條敷衍他的怪魚拎出來罵一遍。
這時船下又傳來高呼救命的聲音。就這樣,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裏,甲板上的人越來越多。
白無風和另外兩個男人應該是認識的,他們占據着船舵,遇到水裏的人便救上來。
不久前剛上船的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罵罵咧咧地砸着船艙的門。雖然白無風告訴過他這扇門無法打開,但他還是不信邪地暴力破壞着。
或許是震動影響到了那兩個姑娘,其中的姐姐面色不善地瞪了那男人一眼,起身打算拉着妹妹躲遠點。
沒想到那惡霸注意到了她們兩個,徑直走過去搶奪她們身上的毯子。
而就在這時,一直緊閉的船艙大門從裏面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披着黑色雨衣的男人,他的脊背佝偻的很嚴重,姿勢也有些奇怪。
甲板上衆人都注意到了這人,紛紛看向他。只見他擡起手指清點了一番人數,沙啞地報出一句“十二”,而後将自己的雨衣帽子摘下,露出一張因長期日曬而黝黑的臉。
以及單側的黑色眼罩。
“海盜?”跟在眼鏡男身邊的男人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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