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血社火(12)
“诶,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走在最後面的盛延停住,朝身後看了一眼。
“聽見了,”尹深道:“是卓亦簽這個話痨的回聲,已經在我腦子裏穿梭好久了,我說,簽兒,你今天真的反常,我上次見你這麽反常還是高三那次開學典禮。”
當時卓亦簽坐在女神後面,是他離女神最近的一次。
卓亦簽聞言,很認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言行,然後一拍手,說道:“那就對了。一樣的,那次開學典禮是我出水痘了,癢得不行。我現在背上也癢,難受死了。而且,我還尿急,晚上喝了太多水,我得找個地方方便一下。”
尹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稍微忍忍。”
“別說話了。”走在最前面的李陵舟停下腳步,帶頭隐匿進了一道小巷裏。
不久後,遠傳原來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這裏離壽浩夫婦家已經很近了,能看到他們家的門窗緊閉,房子裏十分安靜,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樣。
然而那腳步聲卻停在這家門口。
李陵舟轉過身來,用口型說道:“小松父親。”
果然又來了。偷偷倒掉送行酒的人果然不止他們幾個。夜貓子總是有自己的行動軌跡,竟然勤勉到了這種程度。
但凡他們能把這份心思花在種地上,也不至于村外就那麽一點小麥,令人困惑平日糧食究竟從哪來。
他們藏身的巷口極窄,李陵舟在外面,勉強可以探望一二。而後面的三個就全都兩眼一抹黑,僅僅能聽見那邊有人說話,客套之間含着笑意,格外融洽。
是兩個男人在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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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陵舟這次看的時間有點久,像是被什麽事情吸引了注意。
卓亦簽拍了下尹深的肩膀,一臉痛苦地指指後面無人處,口型道:“憋不住啦。”
雖然十分不認同這種随地解決的行為,但大活人總不能被憋死,尹深瞧了眼後面不遠處便是無人的野地,算了就當給野草施肥了。
“快去。”尹深嫌棄地揮揮手。但他總歸是不放心卓亦簽一個人,便也跟在後面。
“你也要?”卓亦簽抽空回頭用口型表達了一下驚訝。
“別廢話,我陪你。”
面對今天晚上過于熱情的發小,卓亦簽再次産生了深深的困惑。
再回來時,盛延靠在中途的牆上等他們,而李陵舟依舊專注于巷子外面。尹深戳了戳他,李陵舟沒有反應。
于是又戳了一下,手還沒放下,被李陵舟順手抓住。
這下戳不了人,又拿不回來。
尹深分神覺着這手可真涼,比今晚的月色還涼。像個深淵一般,吸收着尹深手上的熱度。
“跟上。”
李陵舟仿佛忘記了手裏還抓着一個人,他帶頭走了幾步,警惕地回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看了眼尹深,後知後覺般地放開了他。
巷子裏已經看不見人了。而壽浩夫婦的房子裏卻亮起了微弱的光,是蠟燭的光。還挺有情調。
尹深只好打着手勢問李陵舟發生了什麽。
而李陵舟沒有說話,朝他們勾勾手指,輕輕地走到一個岔路口,看了一眼,又繼續跟上去。
他們在跟蹤前面的那個男人,但那男人明顯不是小松的父親。
此時不方便解釋,他們跟了一路,地上的碎石子十分硌腳,尹深生怕卓亦簽被戳了癢癢肉叫出聲來。
直到那個男人停了下來。
“你出門去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幹什麽去了?”
“沒什麽,去處理了點事情,你知道的,今天來的很晚啊,有什麽事絆住了?”
尹深倒吸一口涼氣,和李陵舟對視一眼。第二個說話的人是壽俊。尹深看了看四周,意識到他們确實已經到了壽俊家附近。
陌生男人的聲音有響起:“倒沒有,家裏的客人拉着我大牌,玩到很晚他們撐不住了我才出來,哦,對,出門正好碰見小松他爸,聊了幾句。”
壽俊道:“你家的客人……還都在呢?”
“他們都聽話,就住着呗。”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我就受不了,反正先下手,省的有後顧之憂。婆婆那邊有多麻煩你是知道的,好煩,我真想把她解決掉……”
“哎,別亂說話。”
“也不止我一個人有這種念頭吧……”
“我倒覺得現在這樣挺知足,反正上一個敢拿我們倆關系相威脅的人還不是死了……”
兩人溫溫柔柔地說着話,輕車熟路地進屋去了。
“這個世界太魔幻了。”卓亦簽感嘆道。
深夜出門的男人在家門口見到自己妻子的情人,熱情地寒暄了一番。然後自己來到另一個男人的家裏,語氣暧昧,關系不言自明。
果然是逢場作戲的一對夫妻,還真叫那小明星給說着了。
而李陵舟則道:“這個世界的死亡規則倒是簡單。”
“什麽?”尹深道:“我們之前推測的是錯的?”
尹深感到了一陣羞愧,看看這就是大佬和普通人的區別,像他,以及剛才跟他默契對視的卓亦簽,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村子複雜的人際關系,而李陵舟卻看出了真正死亡規則。
“村子很守舊,但人的思想信馬由缰,又豈能是一番規矩能圈的住的?只是他們有忌憚的東西,或許是某種精神上的潔癖,也或許是懼怕婆婆。所以不願意讓別人,尤其是外鄉人知道自己有見不得人的關系、或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李陵舟慢慢解釋道:“所以,窺見秘密的人,都要死。”
“那咱們也看見了啊。”尹深道。
“這就是我所說的規則的簡單之處了,我們看見了,卻活着,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們知道。”
壽浩家不大,有什麽動靜、來什麽人屋子裏的人肯定知曉。而他們的關系,或許是所有隐秘裏最不可言說的一段,所以這裏便成為了黃泉之路。
世界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每戶人家都有見不得人的秘密,壽俊禁忌的私人關系,壽浩妻子和外人的背德感情,大慶以威脅手段獲得的不義之財,壽飛才堂而皇之的殺人奪財。
一切都在這個深夜完整地呈現在他們面前,穿成一個圓滿的環扣。
而尹深他們所居住的那間房子……
“我忽然有點後怕,李陵舟,”尹深道:“我們去閣樓那天,如果沒有裝睡,被小女孩确認了看過箱子裏血蘋果的是我們的話,那麽……”
“嗯,我們可能就得纏着繃帶陪她玩了。”
李陵舟輕笑着說道。
“哎,你抖什麽啊?”盛延問卓亦簽。
“我我我我也有點後怕。”
“你怎麽了?”
“你看,根據我膀胱的容量,我是命中注定要在剛才那個時間起夜去上廁所的,我說不定去院子裏解決的時候正好趕上小松他爸出門,這是不也算是被發現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卓亦簽活學活用了李陵舟的繞口令。
而尹深點頭,誇獎他命中注定這個詞用得極其到位,順便把他身上出現預兆的事情也說了。
如今死亡規則已然明朗,這時讓他知道,關鍵時刻便可以自己想辦法保命了。
而卓亦簽聽後都簡直站都站不穩了,尹深便又道:“但你猜測的并不會發生,因為即便我們晚上沒出門,我會跟你一起睡,以我的謹慎程度……”
“你會寧願讓我憋死在屋裏也絕對不允許我出門。”卓亦簽痛苦地說道。
盛延聽得笑了起來,仿佛聽了段相聲。死亡規則摸清,他們都是松了口氣的。
“打道回府,希望明天天氣晴朗,我們好好把社火節辦完,找到男孩。”尹深信心滿滿地說道。
“總覺得今晚好像還忘了點重要的事……”回去的路上,尹深漫無目的地随口說道。直到他回到卧室合眼入睡的那一刻,才忽然靈光一現。
——霧散去後的松林。
看來只能等明天晚上了。
滴答……滴答……
水滴打在窗臺上,像被打散了的珍珠串子,尹深皺着眉睜眼,卻沒有看到熟悉的陽光。
村子下雨了。
他猛地坐了起來。
“醒了?”李陵舟剛從盥洗室出來,微長的發貼在輪廓鋒利的眉骨上,間或有水珠落下,沿着修長的頸項隐沒至衣間。他順手把發絲理到腦後,看着尹深說道:“愁眉苦臉的。”
能不發愁麽。
尹深趴到窗臺上看了會,然而一擡頭卻看到兩只晃晃悠悠的小腳,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坐在樓上陽臺的小松。
小松跟他如出一轍地愁眉苦臉,撐着臉頰望天,也不管自己打濕的雙腿。
尹深收回身子,說道:“雨還挺大。一會兒看看能不能跟人家借到傘。”
小松父親身上泛着一股子潮濕的味道,頭發也是濕的,想必是清晨才回到家中。
他聽到尹深他們要出門,便熱情地幫忙找傘,翻箱倒櫃了大半天,才終于從角落裏翻出兩把破傘。
“将就用吧,村子好久沒下雨了。”男人說道。
尹深接過,遞給盛延一把,說道:“多謝。”
“不用謝,我們這兒的雨啊,都下不了太久的。”
黃土地一沾水,立刻就成了泥,尹深穿着布鞋踩上去,第一下差點沒,鞋子當即就濕了個透。
腳步一頓,跟他同一傘下的李陵舟額頭差點撞上了傘骨,他也停了下來,伸手接過傘,道:“我來。”
兩個大男人打一把傘着實是擁擠了點,肩膀挨在一起,尹深不動聲色地想向旁邊挪一挪,下一秒就被李陵舟又拽了回來。
“看路。”李陵舟說道。
尹深低頭才發現差點又踩進泥坑裏,不過這鞋子總之也沒法要了。
專心走路盛延聽到點不和諧的動靜,他詫異地側頭,問卓亦簽:“你磨牙幹什麽?”
“沒事,吃多了。”卓亦簽瞪着前面傘下的兩人,說不出什麽緣由地,反正就是這景象看着不順眼。
盛延沉默了數秒,道:“你是牛嗎?”
“啥?”卓亦簽愣了下,收回視線,想了想,一臉嫌棄地說道:“咦,你太惡心了。”
“呃……”明明他自己說的。
過了會兒,盛延又道:“可你早餐什麽都沒吃啊。”
因為卓亦簽睡醒一覺之後發現妝效已經擴展到全身了,他的手和脖子上血痕清晰可見,卓亦簽說自己一伸手拿面包就能看見這玩意兒,便幹脆不吃了。
他們出門不算早,由于下雨的緣故,原以為不會有村民出來。然而到了祠堂,卻發現依舊有人走動張羅。
小明星和他的兩個保镖全都裹着黑雨衣,乍然看上去宛若三尊高低不一的石像,小明星看見他們招了招手。
“就等你們了。”小明星說道,眼裏有幾分急躁。
“誰死了?”尹深看見了祠堂門口臨時搭建起來的棚戶,他在隊友裏面掃視一圈,急道:“餘嘉怡和英阿姨呢?”
小明星說道:“英阿姨淋着雨來的,她剛一到就被婆婆瞧見,招呼她進自己房子換幹衣服去了。至于餘嘉怡……”
他視線朝棚戶瞟了一下,道:“吶,在那兒。”
“哎你別去看了!”小明星見尹深朝棚戶走去,說道:“挺慘的……我這輩子都不敢直視棒針了,不對,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穿毛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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