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商宇随手一按, 手機靜音,屏幕依然長亮,來電沒有挂斷的意思。
“三部。”
元燦霓:“……”
商宇說:“一部工作, 一部日常, 一部安卓的備用。”
元燦霓匪夷所思又看一眼他手中的iPhone,“這是日常的?”
如果白映晗在工作機,她是否可以自欺欺人,他們只是合作關系?
她看不見商宇內心的分區,不知道哪一塊屬于工作,那一角屬于日常。
“嗯, 工作卡換到安卓機上了。”
商宇的手機屏幕終于熄滅,來電挂斷。
如果要避開她接電話, 商宇得先挪到輪椅, 劃出房間, 動靜之大, 真有二心就顯此地無銀。
或許他不想當着她的面接起,才讓電話無聲挂斷,之後可以再找個地方回撥。
元燦霓故意說:“你不給人家打回去, 萬一有急事呢?”
她還體貼地起身,去熒幕下方研究錄像帶的拷貝, 只給他一個蹲下的背影。
商宇便回撥電話, 對方很快接起。
沒有外放,元燦霓只聽見商宇的聲音, 誰叫他不出去打。
“喂?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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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聽不出異常。
“今晚?今晚沒空——”
元燦霓消極篤定商宇不會用她做借口,尿急般起身溜出房間, 惦記一會讓商宇給她錄像帶拷貝, 她需要截圖。
簡短的通話結束, 商宇在健身房找到人,笑道:“飯前就開始運動,一會多吃兩碗啊。”
“你要出去?”
“我在湖畔餐廳煙花臺訂了桌。”
商宇的手機還沒塞回褲兜。
“真隆重……”
湖畔餐廳每逢周六晚八點會有煙花慶典,煙花臺設置了高檔餐廳,是最佳觀光區域。
老情人就是不一樣。
情人節元燦霓都沒這等待遇,險些給他噎到吃不下飯。
“當然要隆重一些。”
商宇看了她一眼,春天開始,元燦霓的衣服每天不重樣,像一場又一場服裝秀。
又垂眸打量自己一身休閑服,跟班似的,“我上樓換套衣服。”
“去吧。”
元燦霓毫不矜持地抱起裙擺,露出兩條黑絲長腿,狂踩單車,像女俠趕任務。
商宇流連一眼,忍俊不禁:“穿個裙子還騎單車……”
穿裙子還能騎男人,單車算什麽。
元燦霓埋頭洩憤。
商宇重新出現在健身房門口,換上了一套休閑西褲和襯衫,腕上一塊價格不菲的表,也不怕一會劃輪椅刮傷。
“走了。”
“拜拜。”
元燦霓随意揮手。
商宇困惑敲了敲輪椅扶手,“拜什麽,走啊。”
元燦霓才應該疑惑,“你不是跟別人約嗎?”
“今天你生日,我跟誰約?”
驢唇不對馬嘴,簡直頭疼。
元燦霓眨眨眼,僵硬地跨下動感單車,整理裙擺,難道她剛剛意會錯了?
“我以為已經慶祝完了……”
她示意家庭影院。
以前媽媽會給她在外面買一塊小蛋糕,以最簡單的儀式迎來新的一歲,而她甚至不記得媽媽生日,因為她從來不慶生。
元燦霓卷弄發燒,讪讪道:“我以為你剛才打電話跟人約了……”
商宇随口道:“不是今天,明天。”
原來不是拒絕,而是改期。
“你排期還挺緊的。”
元燦霓語調幽幽,埋怨意味頗濃。
商宇笑道:“你排期不緊的話,明天跟我一起去。就白映晗,前些天回國了。”
元燦霓訝然,“你們敘舊叫上我?”
“卓泓也去。”
商宇以前陪她款待她的好友,給足一個妻子該有的面子,元燦霓似乎沒法拒絕。
但總有表示不甘的方法。
“當初叫你逛街一百萬個不願意,人家一喊你馬上答應……”
聲音細如蚊蚋,不管他聽見與否,自己先排出這口怨氣。
商宇不但聽見,還不惱反笑,松快道:“我當初不是追去動物園找你了嗎。——走吧,希望10分鐘的路不要堵成半小時。”
網上會給出一系列和情敵見面的建議,從服飾搭配、化妝到談吐,精确到口紅色號,元燦霓只準備了一個大哈欠。
從商宇許諾服設工作間,元燦霓連夜開始看資料,從室內設計到收納建議,從縫紉機看到布料,不知不覺到深夜。
若不是為了枕邊人的睡眠着想,她早就熬夜。
結果商宇反倒多折騰她一個小時。
元燦霓從未想過再見到白映晗,大概比跟商宇重逢還微妙。
如果發現對方早已釋懷,自己耿耿在心,顯得像個小人,恐怕難以體面相對。
來的路上,她不經意假設,如若商宇見的是其他女同學,她會不會也這般計較。
答案是否定。
商宇以前跟姜婧也算點頭之交,甚至認識姜婧比她早,她能分辨一些暧昧氣場,不管單向還是雙向。
碰面地點在一家裝潢講究的私房菜館,寬暢的過道十分照顧輪椅的特性,商宇依舊暢通無阻。
“前幾天跟我媽媽來過,馬上就想到了你,在美國你不是一直惦記着百合炒牛頸脊,這家招牌就有這個。”
白映晗先到,迎上商宇便嫣然介紹。
元燦霓仿佛成了透明妻子。
家中菜色每餐不重樣,元燦霓從不見商宇挑食,誰知一出國門便起了思鄉之意,“定情信菜”都有了。
“是嗎,”商宇偏頭示意元燦霓一眼,“正好她也最愛吃肉。”
白映晗神色稍頓,跟元燦霓點頭算作招呼。
元燦霓也只回了句“你好”。
調動氣氛還是許卓泓的專項。
他調侃道:“晗姐姐記性那麽好,我來考一考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美國吃的最後一餐那家餐廳的名字?”
白映晗說:“這個倒是忘了……”
商宇随口道:“記得他沒追到老板的女兒就行。”
這些全然陌生的異國往事,讓元燦霓跟他們之間隔了一層屏風,對面人聲清晰,面目模糊,像元家不被允許進入的客廳,她無法擠入。
落座之後,元燦霓耳旁忽然多了一句貼心解釋:“他指導人家改了好幾篇paper,還附帶修改實習簡歷,結果人家進公司馬上找了新男友。”
她怔了怔,好奇商宇是否幹過同樣的事,左手便給他包住——
四人圓桌,商宇特意将椅子推近,坐到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上一次燕靈湖的家五個人吃火鍋都不至于這般“擁擠”。
許卓泓見所未見,渾不正經打趣:“地方有得是,你們兩個不至于坐得那麽‘連體’吧。”
元燦霓以附屬的角色被動進入他們的談話,脫開商宇似乎沒有存在感。
這畢竟不是她自己的圈子。
小圓桌沒有轉盤,她正經道:“一會我幫他夾菜。”
許卓泓受不住似的含笑搖頭。
元燦霓只覺指根擠壓力度增大,只當商宇誇她出息。
白映晗像沒留意到話題轉向,繼續接前面的茬:“說到修改簡歷,你可是幫了我大忙,要不是你,我還進不了那麽好的公司。”
話顯然是跟商宇說。
“就是啊,”許卓泓截過話頭,“那麽好的公司為什麽要辭職回國,我想不通,真想不通。”
白映晗看一眼商宇,“壓力太大,商宇連實習期呆不到兩年就離職,我還多忍了一年。”
多虧所學專業,元燦霓收集信息頗為麻利,一下便窺斑見豹,原來他們從未斷聯,甚至呆過同一家公司。
她低頭默默飲茶。
商宇神思有些抽離。
本科畢業後他便留在實習的行業巨頭公司,時隔四年特意休假第一次回國過春節。
家裏再度詢問他的工作意向,作為家中獨子,桂明姍和商義民當然還是希望他能回來接管家業,退一步回國創業也能為他提供人脈支持。
商宇搖擺的天平出現最後一個決定性的砝碼。
那時他回來時間已過小年,大部分大學生早已放寒假。
晚飯後在荔茵嘉園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了元生忠家後門。許多個相似的晚上,他總是把元燦霓送到此處。
門忽然吱呀一聲,他的心口随之漏風。
心跳的聲音敲在耳旁。
然後剎那停止。
“芳姨……”
出來只有一道人影。
芳姨一愣,笑道:“差點認不出來,又長帥了。”
多麽慈和又有閱歷的中年婦女,應該早就留意到他張望的眼神。
“霓霓不在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霎時擊潰他的僞裝,這一瞬,商宇決定投降。
“她還沒放寒假嗎?”
“放了,早就放了,”芳姨還是笑呵呵,提起元燦霓好像喜得千金般的幸福,“她今年不回來,去男朋友家過年了。”
“什麽?”
商宇心中保有的仍是她單純無邪的稚子模樣,此刻宛如看見她身上多了一塊他沒見過的紋身,刻着其他男人的名字,遮不住,刮不掉,可是她還是她,只是叛離他的往日印象,變得陌生而疏遠。
“冰城,很北的地方,多冷啊,在南方呆慣的囡囡怎麽受得了。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想,怎麽就找了一個那麽遠的,以後回一次娘家都難……”
商宇忘記自己怎麽回答,甚至忘記怎麽跟芳姨道別,那句“我以為她和你還常聯系”仿佛幻聽。
他的心變成一座冰棺,把過去的記憶封鎖。
然後春節結束,商宇飛美國,繼續工作半年後讀研,直到出意外,生生熬到可以坐飛機,才回到這片故土。
商宇執起茶盞,淺抿一口,回憶的苦澀過渡到了香茗中,被他深深咽下。
“我也想過中途辭職回國,多種原因沒辭成,幸好殊途同歸,最終還是回到這裏。”
元燦霓瞥一眼突然深奧與滄桑的丈夫,可對方只是一笑,并未多做解釋。
一頓飯下來,她除了口腔勉強保有味覺,其他幾覺集體宕機,聽得雲裏霧裏,看得雙眼生刺。
白映晗三句不離她無法插話的美國,看得出很懷念過往的自由,就像商宇想念奔跑的感覺。
離開時,元燦霓偶然站到商宇的左手邊等電梯,習慣性俯視一眼,他百無聊賴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闖入眼簾。
他的無名指失去反光。
明明前一晚,槽式鑲嵌的鑽石浸潤了稠湯,在臺燈下散發情|欲的光澤,比往日更為奪目。
一路憋到家中,元燦霓才彎腰撿起商宇的左手,拇指按壓戒印,飽含質問:“你怎麽沒戴婚戒?”
商宇難掩讪讪,抽手輕輕甩了甩,跟甩筆墨似的,“最近體重回來,戒指勒手,大概放在盥洗臺忘記了……”
元燦霓氣急敗壞,語氣卻像自言自語,“你倒沒忘記穿內褲。”
雖然不清楚她的腦筋怎麽拐上內褲議題,突破親密關系後,商宇對擦邊問題倒隐隐興奮——這才是兩人難得一起放松的瞬間。
他不由噗嗤,“我可能真忘了,要不你來檢查一下?”
“你真随便。”
元燦霓甩過一記瞪視,依然兀自站立,商宇不太喜歡這樣的“身高差”,無法随時攬她入懷。
他半是調侃,半是自嘲,“對自己老婆還客氣什麽。”
“你對‘別人’倒挺‘客氣’,手機都能讓‘別人’用,你老婆可摸都沒摸過,誰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高度差造就壓迫氣勢,元燦霓像在罵人。本意只是抱怨,她煩躁地跑去沙發坐下。
這道彎商宇真拐不過來,簡直無中生有,他也來氣,掏出手機劃近遞到她眼皮底下。
“看吧,鎖屏密碼是結婚證的日期。”
元燦霓怔住,沒想到落到如此不體面的查崗,生硬撇開眼,“誰稀罕看你的。”
商宇過了氣頭,回過味來她有點算舊賬的意思,輪椅怼上沙發扶手,單手扳回她的下巴。
“你把話說清楚,我什麽時候給別人用過手機,這是赤|裸|裸的誣賴。”
元燦霓厭嫌甩開他的手,“忘了就算了。”
“說!”
商宇欠身,直接扳肩膀,直視她的眼睛。
元燦霓仿佛給蟄了一下,不算疼,但瞬間清醒。
如果分別時商宇也能這般追問,說不定她可以聽到一個更為震驚的解釋。
委屈裝滿一氣球,稍微的刺探便會爆炸。
元燦霓誇張地撅嘴,才能勉強憋住淚花。
可能心有不甘,可能破罐破摔,她發洩式嘆氣,僵硬開口:
“就……我以前,很久以前,有用Q給你打過視頻電話,‘別人’接到了……”
衣着清涼的“別人”告訴她商宇在洗澡。
商宇的回複還沒“別人”多,只給她四個漢字:「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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