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真聽話
姚辭捧着毛巾的手一下子頓住了。
這人真會聊天,聊到他連一個标點符號都接不上。
憋死活該。
姚辭雖然這麽想着,但還是準備努力地同裴贈多聊幾句,他正絞盡腦汁地思考怎麽讓兩個人先前的話題起死回生,對方倒主動開了口——
“能看到是你發的。”
姚辭打字回他:“所以是跟我開玩笑?”
裴贈說:“我有時候走不動路,真的要坐輪椅。”
好不容易見他有回應,姚辭立刻順水推舟:“那你最近感覺怎麽樣,要不明天我去看看你?”
“不必。”
姚辭碰了個釘子,倒也沒生氣,只是說:“不去也行,我叫人給你送點補品過去。”
裴贈沒有再拒絕,但也沒有說謝謝。
姚辭再接再厲:“你一直待在房間裏是不是挺無聊的,要是想的話,我花錢找幾個舞女去陪你。”
過了一會兒,裴贈說:“你家裏人辛苦賺的錢,你就用得這麽随便?”
這句話倒是很符合姚辭對這個病秧子未婚夫的想象,對方一窮二白,估計正指望着姚路的嫁妝過後半輩子,聽到這種揮霍行徑不會不心疼,畢竟都是未來的共同財産,此刻多花一分,以後就少一分。
他笑眯眯地說:“也不是一直這麽随便,我今天用錢的時候就挺緊張的。”
裴贈便問他用到哪兒去了。
“打牌輸了。”姚辭道。
他覺得如果此刻裴贈在自己面前,臉上的表情一定可以用一串省略號概括。
逗這人玩也挺有意思的。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贏的比輸的多,”姚辭看了一眼時間,“你睡吧,不早了。”
放下通訊器,姚辭搓幹淨發梢上最後一點水滴,将毛巾挂起來,去窗邊站着吹頭發。
夜裏的海是墨色的,船身的燈光映在水面上,柔若無骨地蕩漾,姚辭看了一會兒,待頭發吹幹便躺下了。
第二天他帶上那張圖紙去了日落玫瑰的一層甲板,清晨剛過,船頭散落着柔和的日光,有不少人在此散步,一兩聲閑談落進姚辭耳間。
“北方那兩個國家在打仗,你聽說了嗎?”
“我知道,說是快要突破防線打到帝國來了。”
“那我們會不會……”
“過一天是一天呗,最先遭殃的也不是我們,你看蔡少校還在船上呢,他是軍方的人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
“說的也是。”
姚辭站到圍欄處,低下頭去看此刻水位淹到了船身的什麽位置,他将日落玫瑰首中尾三處的左右舷吃水都看過,再回頭去同手中圖紙上的那道線比對,神色中多了幾分了然。
日落玫瑰入住手冊上有關于船體的詳細介紹,能得到船身重量以及每位乘客限帶行李克重的信息,再加上乘客以及貨物的總重,能夠粗略地計算出船舶的吃水,乘客重量可以取一個平均數推算,而貨物重量卻是不對外公布的,他昨天去同貨艙看守賭錢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那本貨物清單,上面有詳細的貨物重量。
他按照比例尺大致在船體圖上标出了吃水深度,但是這條線要比現在日落玫瑰真實的吃水低了肉眼可見的一段距離,遠遠超出了誤差的範疇。
姚辭去算這個也只是一種推測,他不能确定厲以行帶到船上的就是大宗貨物,但現在看來,确實可以按這個思路繼續調查下去,如果能知道厲以行具體在執行什麽任務,那他現在的處境便會有利很多,進可以要挾對方,退亦能給那人打打掩護。
他将圖紙收起來,回身進了船艙,準備再去舞廳那一層轉轉。
三教九流多的地方消息集散得也快,雖然上船的賓客幾乎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這些聲色場所裏的下人卻是魚龍混雜,他打聽過,這些人包括日落玫瑰上的船員都不是姚家的,因為出海航程時間不定,短期雇傭對他們和船東都更經濟,船一靠岸,這些人結清工資就會一哄而散,去找下一份工作。
舞廳在二層,雖然只隔了一折樓梯,但姚辭看電梯正好到了,便犯了懶,走進去按了二樓。
電梯內有一對先于他進去的老夫婦,大概是不太認得他,再加上耳朵背,嘀咕人的聲量便大了些:“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步路都舍不得多走。”
姚辭沒生氣,倒是起了玩心,電梯門一開,他便拖着一只腳一拐一拐地往外走,假裝腿腳不方便。
沒成想這對老夫婦嘴皮子不饒人,怎麽說都損:“真可憐,年紀輕輕的就瘸了。”
姚辭哭笑不得,這當兒卻遠遠看到賭場附近的角落裏,厲以行被一個舞女攔住了去路。
他怎麽能放過這個看熱鬧的好機會。
厲以行這人倒是好涵養,平白被攔住,也能耐心去聽人家講話,低下頭照顧對方身高的時候,下巴在衣領處投下了好看的陰影,從姚辭這個角度看,是極英俊的一張側臉。
可惜這不是段豔遇,沒有什麽少年佳人相見歡的橋段,那舞女上下打量一番厲以行,忽然動手扯松了自己綢裙的領口:“身上帶錢沒有,我要五千帝國貨幣,沒有的話我就喊非禮。”
姚辭啼笑皆非,他還當是什麽自薦枕席的香豔戲碼,誰知道是敲詐勒索。
熱鬧變得不是那麽好看,姚辭想了想,走過去站到舞女跟前,朝厲以行的方向送了送下巴,嗓音輕快道:“他是聾啞人,聽不見。”
舞女愣了愣,她方才以為周圍沒有人的。
但姚二少爺看起來并沒想阻攔她,甚至還熱心地替她出主意:“你帶通訊器了沒,打字給他看。”
舞女還以為這混世魔王是在替自己撐腰,當真依言拿出了自己那臺通訊設備。
姚辭察覺到厲以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臉上,便朝對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可千萬別出聲。
厲以行應該是想看看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一直沒有開口,盡職盡責扮演聾啞人角色。
姚辭看舞女打完字,便伸手一撈,把通訊器拿在了自己手裏,掃了一遍之後慢悠悠道:“真聽話。”
他朝舞女晃了晃屏幕:“你說一會兒鬧起來了,這個能不能作為呈堂供證啊?”
舞女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驚慌失措道:“二少爺,我……”
姚辭沒空聽什麽馬後炮式的道歉,打斷她道:“現在,拿着它消失,我們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說完他瞥了一眼厲以行,轉回頭來的時候到底沒忍住占了個口頭便宜:“欺負殘疾人,妹妹你也真下得去手。”
很快這個角落就只剩下了他同厲以行,姚辭朝厲以行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委屈厲先生啞了五分鐘。”
厲以行剛要說話,姚辭就立刻接上了:“不客氣。”
“我是想問為什麽幫我。”厲以行淡淡道。
當然是為了打消您對我的戒心,姚辭這麽想着,嘴上說的是:“因為我這人特善良,見不得別人受委屈。”
厲以行沒接話,似乎不太認同他的說法。
姚辭掃了一眼對方:“她怎麽就盯上你了?按理說她們在船上讨生活不該這麽嚣張的,畢竟還是我們家的地界,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厲以行沒說話,很快便猜出了這件事同誰有關。
今天他在船上遇到了姚夫人身邊那位姓張的管家,對方說有筆生意想同他談。
原來張管家還記得他就是那天被姚二拉進換衣間的Alpha,想拉攏他設個圈套給姚辭鑽,為的是那本公海航行執照,而他沒有答應。
不答應不是因為對姚辭有什麽偏愛,而是因為他不想卷進姚家這些夾纏不清的奪嫡戰争,麻煩。
對方當時倒還客氣,做足了面子工夫,結果後面還等着這麽一出下作手段,估計是算準他平常身上不會帶那麽多錢,找個由頭進行下一步動作,說不定這周圍正埋伏着幾個健壯的姚家家仆,只待要撲将上來。
然而姚辭會幫他,讓他覺得有些意外。
張管家游說他時的話音猶在耳:“小少爺當時沒把你吃進嘴裏,這幾天肯定一直念想着,我和姚夫人太了解他了,說不定昨天晚上他還想着你自渎過呢。”
厲以行的眉尖擰了起來,不過這回他對姚辭并不是單純的厭惡,反而有了幾分無可奈何的味道在。
姚辭沒完全看懂厲以行這副表情,還被吓了一跳,不是,自己幫了這人,對方怎麽看他還是這麽苦大仇深。
看來有必要再添把柴火,讓這位同志感受到他春天般的溫情。
姚辭咳了一聲:“不知道也沒關系,下次你要是再遇到這種事兒,也可以跟她講講價什麽的,給她點兒錢打發走算完,她們這些人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嘴上獅子大開口,實際給點兒甜頭就能拿捏。”
他一邊說,一邊從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中向外摸錢:“這些都給你,不夠再找我要。”
厲以行沒接:“不怕我拿着這些錢跑了,再也不還你?”
姚辭怔了一下:“那你可得說話算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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