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容琛噗嗤笑了,頻頻點頭:“你說的對。”

“龍舟尚未建成,如何能讓昶帝提前啓程出海?”

“建造世上最大的龍舟只是昶帝愛慕虛榮,其實那些舊海船一樣可以出海。只不過他素來喜歡風騷顯擺,這一路出海恐要經過不少國家,他心裏想必還存着沿途順路剿滅幾個國家,占領幾個島國的念頭,自然要弄得儀仗風光威武,聲勢奪人,以顯示天朝國威。”

“你能不能說服他不要那麽虛榮燒包?舊的能用就行。”

“玄羽來看星圖的時候,我對他說,下月初會有一股洋流和落梅風,順風順勢,正是出海良機,錯過之後,就要等到明年。昶帝素來聽出玄羽的話,他一定會說服昶帝,若我料得不錯,再有數日,便會出海。”

提早一日,元昭便多得一日的希望。我原以為提前啓程不大可能,沒想到容琛已經提前一步和玄羽商議了此事,我不由好奇:“你為何也要急着出海?”

他望着我道:“和你一樣,我也想早點回來讨個老婆,沒想到,咱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我:“......”

心有靈犀一點通不是用來形容愛侶之間的默契麽?公子,你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容琛走出房間,我這才發現他赫然穿的是一件三品的官袍,深藍色如海,映着他疏朗眉目,倒真是儒雅隽秀,芝蘭玉樹一般。

我的心原因不明地噗噗跳了幾下。

“容大人,這是要去上朝麽?”我望了望天,這會兒恐怕已經晚了吧。

他正色道:“我要去船塢看看。身在其位,便要謀其政。你和眉妩上街采辦些藥材,越多越好。海上若是生病,處處皆不方便,要多做準備。”

他一本正經地說完,便負手離去,我忙追着問:“那采辦所需銀票呢?”

他回眸一笑:“向左使啊。”

我恍然。

于是,我和眉妩每日上街采辦藥材,腹瀉,風寒,中毒,刀傷等藥,都采備齊全。眼看寐生生日在即,我又假公濟私地用向左使的錢給寐生買了禮物,打算端午節送他。

果然,昶帝聽從了玄羽的意見,停了龍舟的建造,将舊海船重新刷漆,修葺一新,打算盡快出海。于是,容琛和元昭忙得日夜不見人。我只從管家口中聽得只言片語,說是兩人一人留宿船塢監工,兼準備出海各項所需,一人留宿兵營加緊訓練水軍水手,一文一武的兩位大人,各自夙興夜寐。

端午是寐生的生日,一早我和眉妩各自送了他一份禮物,到了晚上,眉妩又親自下廚,為他做了一桌子豐盛的生日宴。元寶撅着小嘴極其不悅,對着寐生沒好氣的哼哼,翻白眼,顯然是吃了醋。

寐生偏偏又要氣他,拿着我和眉妩送的禮物給他看,于是,元寶在飯桌上,左右開弓,生生要将滿桌佳肴都獨霸了去。

我暗自好笑,不得不提醒他注意保持體形。

正吃着,容琛和元昭居然一前一後回了府,剛好趕上了晚飯。

幾日不見,元昭整整瘦了一圈,臉上的紗布已經去了,傷痕依舊明顯,只是肌膚平整,看着不那麽吓人。

元寶見到哥哥,立刻親親熱熱地偎依上去,肥嘟嘟的小圓臉,愈加映襯着元昭容顏清瘦,我不由想起了他的病,心裏愁緒頓生。

沒有人疼愛他,關心他,只看得見他蓋世功勳,英名偉業,卻不知他生命短暫,內心孤單,一日日數着日子迎接既定的命運,心裏該是如何的蒼涼無奈。一念及此,我更覺難過,夾了一塊紅燒排骨放在他的碗裏,柔聲道:“将軍多吃些肉,這幾日消瘦了許多。”

元昭沖我笑了笑:“多謝。”

容琛偏過頭來:“怎麽不給我夾一塊?”

我認真看了他一眼:“你沒瘦。”

“我身上,瘦了。”

......公子,你身上瘦了,我如何看得出來。除非你脫了衣服,或是讓我摸一摸。這個自然而然跳将出來的念頭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自打看了那個房中術的秘冊,我的思想境界俨然大大地滑坡......心裏的正義小人跳将出來将我霹靂巴拉地一頓教誨,于是,我羞愧地給元昭又夾了一根雞腿以轉移绮念。

将将把雞腿放進元昭的碗中,我腳背上忽地一疼。彎腰看了下,是容大人的官靴。

我将腳抽了出來,繼續看着元昭。

他一心一意聽着元寶說話,但不知何故,再也沒有朝着桌子這邊望過來,面上露出了極不自在的神色。我覺得奇怪,扭頭一看,原來是眉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比花癡還要直。

怪不得。

我借用了容大人的方法,悄悄踩了她一腳。

眉妩看了我一眼,不明所以。

我趴到她耳邊:“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怎麽看元昭直了眼?”

“我是看他臉上的傷痕,他這幾天必定是沒擦藥,你看那紅痕一點都沒淡,哼,今晚我要讓他好看。”眉妩對我比劃了一個拿下的手勢,盯着元昭,露出一個邪惡的笑。

元昭眉尖一顫,面色有點泛紅。

習武之人感官敏銳,直覺強烈,我懷疑他聽見了。

想起上回他壓在眉妩身上那香豔的場景,我很期待今夜,不知是他将眉妩壓下,還是眉妩将他拿下,目前不好說。

可惜,元昭飯後便匆匆離去,說是營中有事。

我再次懷疑,他是聽見了眉妩的話。

眉妩不死心地守着他的房門口,可惜望穿秋水了半夜,元昭也未回來,她只好悻悻地去睡了。沒有好戲看,我也悻悻地打算去睡,突然元寶的乳母匆匆跑來。

“靈珑神醫,小公子發燒了,請你過去看看。”

我衣衫解了一半,又連忙穿好,急匆匆跟着乳母去了元寶的卧房。

元寶臉色緋紅,半睡半醒地小聲哼哼着,渾身都燙。我看了他的舌苔,再一號脈,便知他這是吃積了食。

我一邊開了方劑讓乳母去煎藥,一邊揉着他的肚子,給他按摩,他捂着肥胖胖的小肉,嗷嗷喊疼不肯讓揉,我好說歹說給他捏脊,他又喊得殺豬一般嘹亮。等到藥湯煎好,他又嘤嘤喊苦不肯入口,我好說歹說求着哄着,只差跪下,他才哼哼唧唧地喝了半碗,這個磨人的小妖精啊,整的我幾欲崩潰。

半個時辰後,他跑了三趟茅房,燒這才是退了,終于安安穩穩地入了睡。

這時,我已經被折騰了一身汗,精疲力盡地回到房間,拿了兩件衣衫走到湯池。

恰這時,容琛從東廂走了出來,一股清幽淺淡的香味撲面而來。夜深人靜,狹路相逢,空氣中驟然生出一些暧昧之意,恍然有種月上柳梢頭,人約湯池後的意思。

我莫名有些緊張,心裏的那個小人躍躍欲試地跳将出來,意欲圖謀不軌。

我趕緊抱着衣服避讓,偏偏他走到我跟前,卻停住了步子,一副打算和我月下談心的意思。

“你怎麽還沒睡?”他的聲音低柔缱绻,仿佛夜風低撚的一只琴曲。

“元寶積食,我剛才在照顧他。”

“現在好了嗎?”

“好了。”

他哦了一聲,“也不知道元昭會不會積食,今晚你給他夾了不少的肉,還有雞腿。”

他的聲音居然酸溜溜的,是我耳朵出問題了吧,一定是。

我揉了揉耳朵,快步進了湯池。

滑入溫暖的泉水中,我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手掌緩緩蓋上了心口,那裏跳動着一顆原本沉睡的種子,發了芽,随風而生,葳蕤搖曳,我不知該拿它怎麽辦。

池邊燃着沉水香,幽香暗袅,似月下木樨,雪中綠梅,清淡安恬,怡人心脈。被元寶折磨了半宿,我實在是有些累了,浸在溫暖的泉水中,竟然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裏,杏林苑霞光漫天,師父眯着眼躺在藤椅上,不知是真睡還是假寐,旺財卧在他腳下,如同一只懶貓。

我激動地撲過去,搖着他的胳臂:“師父你可算回來了?這些日子你去那裏了?”

許是我太激動,搖晃的力道有點大,藤椅一下子翻了,師父一個倒栽蔥摔倒了旺財身上,撅着屁股像只滾糞球的屎殼郎,我忍不住笑噴了。

他氣哼哼地爬起來,拍了拍屁股:“死丫頭,沒輕沒重的,我一把老骨頭了,經得起你這麽折騰麽?”

我笑嘻嘻道:“師父你年輕英俊,貌美如花。”

“少拍馬屁,師父我去給你找相公去了。”

“相公?”

“嗯,為師給你尋了個天下無雙的相公,你可滿意?”

“誰啊?”

師父瞪了我一眼:“他穿着婚服來伽羅迎娶,你難道沒看見?”

我不由一怔,赫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容琛,他穿得正是一件大紅的袍子,燦若雲霞,映紅了漫天的雲。

難道是他?

我恍然失神,不知不覺,腰上環上了一只有力的臂膀,回過頭,入目是一張俊美無俦的臉,夜明珠的光瑩瑩照着他疏朗的眉目,眼中的溫柔,深似夜海。

他将我抱了起來,水珠滴落,如空山新雨,珠落玉盤,我徹底清醒過來,這不是夢,是他真的從水中抱起了我,而我,不着寸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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