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段聞停在回學校的最後一天去找了他媽。自從那個男人走了之後, 段聞停其實沒怎麽和他媽聯系,只知道這人換了一個住處。他從笠海那兒拿了一個并不詳細的地址。
出租車最後停在了一片舊城區的老小區門口, 有多老呢, 就是小區牆皮一碰都往下掉,門口的健身器材上摞了一層黃鏽,一碰都吱啦響, 房租一個月連五百都不到。
他進了走廊之後被一股潮氣打了一臉, 他按着笠海給他的樓房地址在走廊上挨個敲門。從頭一路開始,敲開一家就說一聲對不起, 一直敲到最後一間的時候,嘴巴都張開了,望着裏面的女人愣了一下, 喊了一聲,“媽。”
“你怎麽來了。”女人呆在那裏頓了好久, 把身子讓開,“進來吧。”
段聞停進門之後發現就是一個四十多平米的小房間,“放假了,明天回去。”
“我之前聽鄰居說了, 挺好的。”女人進廚房去倒水。
段聞停耳朵尖, 他能聽到女人一點點的抽泣聲。他沒有過去, 就站在窗臺那兒往外看, 那個角度能看到對面樹枝,上面挂了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一只藍色襪子, 還有幾只麻雀停在上面。
“喝水。”女人從裏面出來,臉上沒什麽奇怪的地方。
“放些花吧, 稍微亮一些。”段聞停走過去坐在椅子上, 手裏端着一杯熱水輕輕的抿了一口。
他倆在一起的時候不像母子, 畢竟多少年沒說過話了。
從段聞停親爸去世之後,他和他媽關系就好像隔的越來越遠,小學畢業之後兩個人一個月都說不了幾次話,尤其是後來那個男人進家門之後,段聞停徹底不回來了。
這會兒空氣尴尬的凝固,兩個人都受不了。
段聞停手指間在杯子上點了點,擡頭問,“還好嗎?”
“挺好的。”女人牽着嘴角笑笑,坐在椅子上,“一個人生活很好。”
段聞停慢慢的點點頭。
他大概是受不住這氣氛,着急的吸了一口氣,猛地又呼出去,擡頭看着人,“會變好的。”
“等我工作,重新搬個地方吧。”段聞停低頭盯着桌子,“男人就別找了,你眼光太差了。”
女人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苦笑還是無奈,手支在額頭上點點頭,眼淚不出聲兒的往下流。
“我知道我們沒怎麽說過話,感情可能也沒那麽深,但你一直是我媽,懷了那麽久把我生下來的我也沒忘記。”段聞停說這些話其實挺難受的,但還是得說,“以前我幫不了你,以後我也不能保證有什麽大富大貴,但也不會讓你受苦。”
女人放在桌子上的手碰上去又軟又燙,擡起來的時候還有些顫,“你叫我一聲小停,我們從頭來,我一直是你兒子,以後過年你也得給我開個門。”
“我知道你不理我是因為怕耽誤我,也可能是覺得以前沒做好。”
“小停。”女人低着頭哭的聲像壓在嗓子裏出不來,“對不起。”
那間屋子不大,那會兒回蕩的全是哭聲,段聞停靜靜的坐在那兒聽着她哭,像以前一樣。
直到女人哭的喘不上氣兒停下來的時候,段聞停才握着她手出了聲兒,“今天哭了以後就別哭了。”
他捏了捏手指,“開開心心的。”
段聞停是中午進的那間屋子,一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出來。
小區裏連人都很少,夕陽打在破破爛爛的小建築上,擡擡頭,樹卻還是長得茂盛,腳底下髒也得往上看,總有一處幹淨的。
段聞停走出小區的時候童遲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下午想吃什麽。
“叔做什麽就吃什麽。”段聞停笑着往家走。
“可我想吃煎餃。”童遲笑笑,捂着嘴小聲說,就怕他叔聽見。
“好。”段聞停知道這小子就是打着問候的旗號,想讓他幫着帶吃的。電話挂了之後段聞停在路上找了半天的餃子店,拐到其他街買了一份煎餃。
童遲給他開門的時候笑的像朵花,勾着他肩膀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啵的一聲兒。
“哥最好了!”他說完提着餃子就跑了。
段聞停站在門口愣了下,擡頭對上了笠海的眼睛。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那時候心裏咯噔一下。
他覺得他叔看他的眼神不太對,說不上來,就是感覺和其他時候不太一樣。
“你又慣着他。”笠海又笑笑,“做了紅燒肉。”
“好。”段聞停把鞋脫了,沒繼續細想,進廁所把手洗了。
他明兒要走,笠海給他做了一桌的菜,全是葷的,就怕他到學校去餓着似的。
這段時間陪着童遲,其實兩個人明顯關系近了很多,不是親情的那種,某些時刻段聞停其實生出了在和童遲談對象似的錯覺,他知道這多麽奇怪又不體面,尤其是在家裏看到笠海的時候。
“哥,明天我送你去。”童遲嘴裏咔嚓一聲脆響咬了口餃子。
“你又不去學校了?”段聞停問。
“什麽叫又啊。”童遲撇撇嘴,“馬上要走了,我請了半天假,那老師也不管我了。”
段聞停挺想敲他腦袋的,但又忍住沒敲,就只是搖搖頭笑了下。
晚上睡覺前段聞停把行李收拾好,關了燈,上了床之後童遲躺在旁邊舉着手,“哥我看看你手。”
段聞停把手遞給他,童遲拿在手裏慢慢按摩着他的手指,然後兩掌相對合實。
“比我大點兒。”童遲笑,“哥手挺好看的。”
他用手指尖在段聞停手背的血管上慢慢的描摹,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
“你下次見我,我就不在家了。”童遲說話的時候其實很克制,但還是忍不住,聲音調在某一瞬間突然就變了,鼻音夾雜着忍耐的哭腔說,“我心裏怎麽這麽難受啊。”
段聞停的手突然挪動,一把握住了童遲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的攥手心裏了。
“我找你去,我答應你的。”段聞停今兒一天都在安慰人。
他這人從小毛病就是嘴硬,現在被逼的嘴比誰都軟,除了童遲的。不願意說的話,說出來會覺得丢面子的話,現在一字兒不落的都得說。
“叔一直在這兒,想他了就回來看看,我陪你。”段聞停也難受啊,他比童遲還難受。
“你不來我就追着打你。”童遲看看他,“你自己說的。”
段聞停笑笑說,“好。”
“接我電話,不接我就生氣。”童遲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我生氣了也追着打你。”
“好。”段聞停被他逗死。
後來段聞停嘆了一口氣,小小聲音哄着說:“睡吧。”
童遲乖乖把眼睛閉上,兩個人躺在那兒手臂擠着手臂,用一個不怎麽舒服的姿勢睡着了。
後來一直到十二點多,童遲突然把眼睛睜開,他盯着頭頂上方的天花板,愣愣地看着好一會兒。
偏頭又看見段聞停的側臉,他盯着那個在黑暗中還能夠看清的流暢臉部線條,盯着段聞停的嘴唇,喉結,眼睛移不開。
童遲膽子大起來也是吓人,他堅信段聞停睡着了,就算沒睡着他也要把接下來的事兒幹了,不然以後可能沒機會了。
他從被子裏緩緩的鑽出來,用手臂支起半邊的身子,用身子徹底擋住了段聞停頭頂上方那一點點的月光。
“哥,你都要走了,我貪心在要個禮物好不好。”童遲用氣音小小聲音自言自語,“你別生氣。”
段聞停睡着了,鼻息滾燙的氣息撲出,有節奏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
童遲的心髒卻比任何時候都跳的厲害。
他俯下身子,盯着那片看上去柔軟的唇,然後極其輕的用自己的嘴唇碰了上去。
像一塊布丁,柔軟溫熱,從頭皮麻到了腳尖,童遲像被人掐着脖子一般沒有呼吸,在擡起頭的一瞬間猛地吸了一口氣。
迅速的睜大眼睛躺回了自己的枕頭上。
溫和的月光又重新打在了段聞停的臉上,他輕輕顫動了下睫毛。少年那一晚的夢美得不像話,但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第二天童遲起得起段聞停還要早二十分鐘,穿戴整齊之後幫着他哥拿行李,和笠海一前一後走在樓梯上,把行李放在車後備箱後,臉上挂着笑看段聞停,“哥你回學校給我打電話,路上小心。”
段聞停點點頭說好。童遲像往常一樣念叨了一路。
一直到車站,他看着段聞停準備過安檢,在快要進門的時候突然失控喊了一聲,“段聞停!”
這一聲把段聞停和笠海都吓着了。
“你慢點兒。”童遲又把聲兒低了下去,低着頭不敢看他哥。
段聞停提着行李愣在那兒,轉身盯着童遲看了好久,眉頭皺了皺又松開,眼睛什麽情緒他自己也沒發覺。
一直到準備轉身進去的時候,擡頭和笠海眼神對上了。
他和笠海生活了那麽多年,對方想什麽他能看出來。
當時段聞停看見了他叔眼睛裏的疑惑和震驚,下一秒,笠海被旁邊童遲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
段聞停趁着那個空隙轉身走了。
“叔!”童遲抱着笠海腰把臉埋在他衣服上,一動沒動。
“沒事兒的。”笠海望着段聞停進去的地方,撫着童遲頭發小聲說,“沒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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