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約
周末起了個大早,我不顧娘親大人暧昧的打量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手機鈴聲打斷我的顧影自憐,我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我在你家樓下等你。"江城說。
我挎上白色的帆布書袋,将手機攥在掌心,鳥兒離巢般輕快飛撲下樓。
江城站在一棵法桐下,法桐枝條蒼白映着他,我奔跑中幾乎跌下淚來。許多許多的夢裏,我夢到江城,卻沒有那個美好夢境能取代此刻貨真價實的他。
神色寡淡的江城,朝我露出溫暖的笑。我眯起了歡喜滿溢的雙眼,甜蜜泛開來,比吞掉一大勺白砂糖還要膩人。
這麽溫柔的江城,他在等着的人,是我,白墨寶。
"你來的好早。"我咧嘴笑,沒話找話。
他恩了一聲,擡起頭遞給我一張車票,八點半發往柳鎮的車。
我微微困惑,他擡起手腕看表,笑了笑說,"快點跑的話,應該來得及。"
話沒來得及出口,就被他扯住手跑起來。
清晨幹淨清冽的風灌進嘴巴裏,有些苦有些涼,奔跑中不能成言。左手被他緊緊攥在手心,他拉着我奔跑,柔軟的衣角擦過我的手腕,猶如陽光般的溫度。
兩個牽手奔跑的少年,陽光慢慢旋轉開明澈如裙擺的漣漪,一圈圈綻開在腳下的瀝青路面。我漲紅了臉,呼吸困難,嗓子裏生疼,心髒按捺不住的瘋狂跳動。
車站近在咫尺,江城忽然轉過臉來,逆光的輪廓有種不真實的溫和。
我似乎聽到随着腳步起伏的心跳聲,一下,一下,一下--
有我的,還有他的,這一刻,我們如此之近。
"趕,趕上了--"他難得的狼狽,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氣,而後大聲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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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力氣講話,卻也像個傻子似的笑起來。
靠窗而坐,江城在我身邊坐下。兩兩相伴,與在教室裏同桌相伴那樣,卻又有不同。窗外的景致不斷變換,樓宇逐漸消失,成排的法桐抛在身後。時間一點點過去,江城不說話,與我一人一只耳機分享歌曲。
我側臉看遠處星羅的紅瓦農莊,說是農莊也不十分确切,這已算是較為繁華的郊區小鎮。
"快到了。"江城忽然說。
我順着他揚起的指尖,目光逶迤追随他的視野。遠處零星蓋起的幾層小樓,其中一幢屋頂覆蓋着枯褐色。我的詫異在江城領着我走到樓前有了答案。
尋常的二層小居,房頂枯褐的是還未長出新葉的白殘花,爬山虎。交纏枝蔓自房頂蔓延,密密匝匝垂到漆痕斑駁的木門上。
我幼時從姥姥家呆過,不過卻沒有這麽雅致的景色。
江城掠過我眼底的那抹訝異,擡手叩響門環。
門內歡天喜地的一聲呼喊,門咿呀而開。
"奶奶。"江城喊。
"好孩子,你可來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把将江城抱在懷裏,江城含笑,乖順安寧。
老太太擡眼看我,笑問,"這是?"
"奶奶你好,我是白墨寶,江城的同學。"我終于從隐身狀态回歸正常。
老太太想說什麽卻沒說,樂呵呵将我們迎進門去。
繞過勾勒着小蝙蝠的影壁,從年歲已久的說不出名的古樹下進到屋子裏,老太太早已準備好了果茶。
寒暄了會兒,老式座鐘當當敲響,十一點。
老太太忽然收了笑,摸摸江城的腦袋,"小城,竹子在西牆擱着,你小林叔一大早就送過來了。"
江城站起身來,"奶奶,那我們去了。"
"小城。"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早去早回,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江城應了聲,我摸不着頭腦的于他身後跟出來。
兩人擡着竹子拎着水桶鐵鍬往鄉間路上走,江城不說話,我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說。
暗自呼累,江城停下來。
我擡眼,倒吸一口氣。
眼前孤零零的墳茔,大理石的墓碑泛着寒意。墳茔後大片的竹子,風過處刷刷而動,聲音清脆微涼。
江城放下東西走到墳前,我視線落在墓碑的字上,心底浮起不安。
原來江城你--
風卷起一層細微塵土,江城在我面前緩緩歸下去,我看他端端正正叩了頭。
我肅穆而立,在墳前恭敬鞠躬。
江城看了我一眼,自顧把竹子豎在挖好的坑裏,我見機跑去幫忙。
"待你來這裏,卻是有些唐突,你怕不怕?"他問。
我搖頭,視線落到那叢翠竹,梢梢風聲擦過耳畔,有些溫柔的涼意。
"我爸我媽,都很喜歡竹子。"江城埋着頭往坑裏填土。
我捏緊了手裏的竹子,"叔叔和阿姨,很疼愛你呢。"
我一向欠缺安慰人的本事,此刻更是找不出一句合宜的話。
他垂着頭,半晌篤定的應了聲。
"所以--"我鼓勵他,"你要幸福才是。"
江城一怔,擡起頭來,眼角泛着血色,好似映照着亂花,一瞬間眉目竟有些難言的隽逸。
風從他身後吹來,穿過竹葉,他不斷飛揚的衣角讓他看起來似乎也是被搖動着的,茕茕孑立,悲抑壓在唇畔。
我的心苦澀成一片鹽堿地。
我說,江城,你要幸福。因為叔叔阿姨希望你幸福。因為我也希望你幸福。
因為我--
--喜歡你。
這三個字在唇間兜轉,終于打着旋落回胸腔裏。
說不出口。原來告白這件事兒,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顯然眼前,我毫無戰機。我握了握拳,選擇沉默。
"白墨寶,我要同你在一起。"
清朗的聲音宛似天籁,盤桓不休。
他說我要,卻不是我想。
那一刻我幾乎以為出現了幻聽,我錯愕地擡頭,江城沾了泥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就那麽猝不及防的,親上我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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