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花期
手機叫方清硯奪了過去,他仗着自己手長,目光挑釁的看着我。
聽筒裏傳出江城聲音,"墨寶--墨寶--"
我不敢說話,一邊跳腳一邊試圖從他手中搶回來。
他一手舉着手機,一手阻擋着我。我跳着去夠,像是一只夠不到高處懸着香蕉的猴子,我估計方清硯此刻也是懷着看客的心理,不然他看着我的狼狽樣,怎麽能笑得如此雲淡風輕。
聽筒裏傳出嘟的一聲。像是宣告。我頹然放手。
方清硯垂下手來,我惡狠狠握住他的胳膊,一口啃了上去。就算這不是大棒骨不是玉米,但難掩我的悲憤。
方清硯悶哼了一聲,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皺着眉,似乎很痛,"墨寶,你真舍得下口。"
我連呸了三聲,惡狠狠地說,"我還怕得豬流感呢,你憑什麽搶我電話。"
他将幾乎要滲出血的胳膊在我面前晃悠,試圖激起我的愧疚感。我冷笑了一聲,一把搶過手機,打開家門打算給江城回電話。
他一只腿極蠻橫的別在門口,我遲疑的剎那就叫他登堂入室。
老媽敷着面膜看早間新聞,廚房裏豆漿機嗡嗡響着。
"方清硯,你給我出去--"我用肩膀往外抗他。
"小硯來啦--"老媽嗫着嘴哼哼。
我尴尬頓住。
"阿姨,早上好。"他将手中的錄取通知書往身後一背,樂滋滋往廚房跑,"阿姨又做了什麽好吃的,我最喜歡吃阿姨做的紅薯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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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硯的通知書也來了吧。"老爸端着早餐往桌上擺,"今天是個好日子,小硯在這兒吃過飯回家叫你爸過來一下,咱們兩家中午找個地兒慶祝一下。"
"我不去。"我舀了口粥,捏着包子吹。
老媽淩厲的眼神殺過來。我縮了縮脖子灰溜溜的說,"好吧--"
方清硯垂眼偷笑,我在桌子下狠狠踩了他一腳。
我不知高考催生了多少商機,但我看着各大酒店推出的謝師宴,金榜題名宴等等眼花缭亂的詞就完全沒了吃飯的心思。
方清硯吃過飯走後我又與江城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他沒問,我卻也是說老媽臨時有事找我忘了挂斷電話。他不嫌我聒噪,耐心聽我說話。
心情冰鎮成可口的冷飲,我握着手機,覺得盡管不與他在一所學校,但隔不了多遠,也是好的。
"墨寶。"老媽推了我一下,我回過神才發覺所有人都舉着杯子,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慌慌張張舉起杯子,幹笑了一聲。
祝酒詞說了一番,方清硯也是喝的酒,大人們也沒攔着。他垂着眸子自顧看玻璃杯中徐徐上升的水泡,漆黑的眼瞳裏倒映出迷離的光澤。
他笑着,可我看他大杯大杯喝着酒,忽然覺得不安。
可等不及我揣測,蘇朵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墨寶,人家拿到F大的通知書了啊--"她興奮地有些過頭的語調将我偶然的感傷驅散。
我同她插科打诨了一番,酒宴差不多吃完。
吃過飯大人們準備打道回府,我同江城約好在學校見,便一個人脫離大部隊行動。
方清硯一聲不吭跟在我身後。
我渾身寒毛倒豎,轉過身去,"你幹嘛跟着我?"
"我沒跟着你。"他臉頰紅撲撲的,甚有喜感。
我從未見過比他能颠倒黑白的人了,我第五次轉過身來時,他仍不離不棄的跟在後面。見我怒視他,他打了個酒嗝說,"我也--回學校。"
我看他搖搖晃晃神志不清的樣,抖着嗓子問他,"方清硯,我是誰?"
"墨寶寶--"他軟軟喊了一聲,我腳底陡然竄上一股惡寒。
"方清硯,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沒醉。"他嘻嘻笑了一聲,"墨寶寶你忘了,我也喝的橙汁。比你喝得多,多跑了幾次洗手間。"
我哭笑不得,大哥你記得真清楚。
他忽然抱着旁邊的路燈對我說了句,"你敢欺負墨寶試試--"
他把我當成了誰?
焦炙的陽光烤的皮膚生疼,我鼻子一酸,忽然說不出話來。
汗順着額角淌下來,又澀又鹹。方清硯自顧抱着路燈磕頭。
我擡腕看了看手表,江城現在恐怕已經等在學校,可是方清硯這個酒鬼要怎麽辦?
雖然他這麽狼狽的樣子我樂見其成,但是心底那一絲責任感與正義感慫恿着我不能把他抛下。我懊惱着吼了一聲,最終還是打通了江城的電話。
他果然已經等在校門口,聽我道完原委,他好脾氣的說,"墨寶別急,明天見也是一樣。我從書店看會兒書就回去。"
江城,我想見到你。你不想見我嗎?這樣的話堵在喉中,我終于輕聲說,"好,明天見。"
或許江城生氣了,那可不可以理解為他吃醋了呢?我陶醉在想當然中,方清硯笑眯眯看過來。
我一把拽過方清硯,攔了輛車送他回家。
他抱着我的胳膊,小聲喊着我的名字,我胳膊上的疙瘩此起彼伏,在司機大叔詭異的眼神中架着他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将他拖上樓去,結果大人們不在家,打電話說是去逛電器城。我無奈看了看靠在牆上的方清硯,百般不願翻出鑰匙打開自家門。
方清硯熟門熟路跌坐在沙發上,一雙眼亮晶晶看得人心裏發怵。
我去泡了杯茶,然後擰幹淨了毛巾遞給他。
他很聽話的喝了口水,把涼絲絲的毛巾蒙在臉上。
"那個,你要是困的話就将就着躺會兒。"我從他身邊經過,想回到卧室去。
他猝然捉住我的手腕,毛巾從他臉上跌落下來。
我手忙腳亂去撿,另一只手卻也叫他捉住。
"方--唔唔--"視野倒了個個兒。
我一雙眼瞪得溜圓,唇上是燙的驚人的唇,方清硯的臉疊在眼前。我被他壓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腦袋裏一片空白。等我緩過神來時,他笨拙抱緊了我。
"方清硯!你個混蛋!"我一巴掌揮了過去。
他被我打得一個踉跄跌坐在地板上,他側着臉,臉頰上浮起紅印。
眼眶裏淚水止不住的湧出來,我又委屈又害怕,哆嗦着手指攥緊了瑟瑟發抖的膝蓋。
"方清硯,你個混蛋,你就知道欺負我,我不是林亦然,你這個--"
"墨寶。"他擡起頭來,眼底澄澈如海,一字一頓的說,"我知道你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他又重複了遍,生怕我不信似的。
"那我是誰?"我聽到自己木澀的聲音擦過冰涼的地磚,疏忽掀起沁骨的冷。
"你是墨寶。"他手攏住眉眼,緩聲說,"你小時候,像個糯米團子似的。"
我雙足在地板上生根,綿延開出鋪疊的花朵。
他笑了幾聲,捧着臉不看我。
"你小時候喜歡屁颠屁颠的跟在我身後,你記不記得你說要嫁給我的--"
"方清硯--"我艱澀開口,卻阻不住他想要傾說的意願。
"你怎麽會不喜歡我了呢?你怎麽能不喜歡我了呢?"他啞聲說着,有水滴從他指縫淌下來,*他卡其色的褲子。
"墨寶,不要讨厭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我惶然倒退幾步,我想說,我早就不讨厭你了方清硯。
他忽的站起來,從我身旁路過,目不斜視将我視作客廳的擺設一般。我聽到門被關上的脆響,門外窸窣是鑰匙轉動的聲音。
客廳裏似乎還有難以捕捉的酒香,我心底浮上一絲被捉弄的懊惱。什麽醉酒,什麽落淚,什麽歉疚,統統都是我耳聾目花。
方清硯你這個騙子,捉弄我就這麽好玩?他不考表演專業實在是暴殄天物。
我再見江城的時候他剪短了發,露出飽滿的額頭,猶如一棵沐雨而生的樹,清涼的看着我。
我将手中的冰茶遞給他,他接過來喝,白色的短襯襯得他越發明朗沉靜。
"墨寶,暑假有什麽打算?"
我咬着吸管看他,"你呢?"
"一家培訓學校要招人輔導初高中孩子的功課,我去輔導物理。"他眉眼舒展,滿是安心。
"爸媽他們應該會找個地方玩去,不如你也一起。"我提議。
他為難的看我,良久開口,"墨寶,大學的學費,我要自己掙的。"
我咬着吸管的嘴唇松開,苦澀難言。白墨寶,你當真沒心沒肺麽,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衣食無憂啃老麽。
他不肯看我,但我執拗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說,"江城,我數學雖然學的差,別的倒是湊活着看的,既然是招人,不妨也帶上我。"
他回握住我的手,不置可否。
成功跟輔導學校的工作人員接洽,告訴我可以去。上班第一天我背着包朝氣蓬勃出門,兜面碰上方清硯左肩背着包,右手捏着煮玉米吃得正香。
我被他吓一跳,不客氣的白他一眼等電梯。
他湊過來。
"你幹嘛跟着我。"我往電梯裏走。
"上班啊。"他懶懶答了一句。
我嗤笑一聲,卻忍不住心底冒起的不安。
搭公交轉公交,左轉直走。他不遠不近跟在我身後,等他跟我一前一後推開門報導時,我額上攢了一路的冷汗終于流下來。
"方清硯你是偵探麽?你別老跟着我行不行?"
他兩指并起做出瞄準的姿勢,精神萬分的說,"是阿姨拜托我來保護你,要保證你的安全--"
"無聊。"我抛下兩個字往教室走。
"你的這個解法也是對的,但是相對來說麻煩了些--"江城的聲音透過敞着的窗子襲來。
我看他一臉篤定認真,曦光将他側臉打上柔軟絨光,我吸了口氣,推開隔壁教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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