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不速之客
立秋後幾場雨似乎将暑氣沖淡了幾分,但幾日出門,還是覺得悶熱。滾燙的氣流潮濕不堪的黏在皮膚上,路旁法桐上的知了連叫聲也敷衍。
手中沉甸甸的食物壓得手臂酸疼,我剛從涼絲絲的出租車出來立刻陷進密不透風的熱浪中。我看着面前這幢八九十年代的居民區,倍覺滄桑。翠綠的爬山虎葉子無所不在而又頑強,已占據大半個牆壁,倒也添了些涼意。
沒等走出幾步便看見江城,一副家居的打扮,他看見我,忙快走了幾步。
他從我手中接過大大小小的塑料袋,終于嘆了口氣,說,"天這麽熱,要是中暑了怎麽辦。說了不要你來,反正又不是什麽要緊事。"
我抹了把鼻尖的汗,"怎麽不是要緊事,本來我媽還想讓我訂做了蛋糕拿過來,但東西實在多。"
"蛋糕--"他有些猶豫,別過臉去在前邊走,"蛋糕我已經買回來了。"
我愣了愣,随即眉開眼笑追上他,"還說不在意,如果我聽你的話不來的話,你自己一個人怎麽吃得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領着我往樓上走,半晌沒說話。
他家在五樓,我爬完最後一格臺階時雙腿沉得快挪不動,只好把手搭在牆壁上喘氣。他拿鑰匙開門讓我進去,拿了一雙男式的涼鞋給我。
"這是我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微微繃着臉,卻躲閃着我的目光。
我從善如流接過去,他拎起購物袋往裏走。我很快換好了鞋,踏在微舊卻整潔的地板上,竟有些拘謹。
江城把我帶來的食材一樣樣往廚房的料理臺上放,木質的茶幾上果然是一個圓圓的蛋糕盒子。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攀住他的肩膀。他動作一頓,卻是微微側臉笑了笑。
"你怎麽帶這麽多的東西來,我們兩個也吃不完。"他說,便從裏面又拿出用幾層保鮮袋包着的玉米。
"唔,這些都是老媽非讓我帶的,說如果吃不完,你一個人也可以留着慢慢吃的。"我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這玉米是煮好了的,我姥姥拿來的,很甜,你嘗嘗。"
"是,還很熱。"他說。
保鮮袋上還有成串的水珠,飽滿的玉米粒如珍珠的白,玉珠的剔透。江城拿出一個咬了口,"很甜,很久沒有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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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細碎而又安靜的咀嚼動作,像是一只溫馴的小動物,眉眼裏是淡淡的滿足。我接替他把剩餘的食材拿出,把老媽做的醬菜放在冰箱裏,順便誇耀它的美味。
"我老媽做的醬菜一絕,有時我為了多吃幾口不得不多吃飯來就着,吃撐的事時有發生。"我怕他不信,加重籌碼。
他把啃幹淨的玉米骨頭扔在垃圾桶,說,"你渴不渴,桌上有涼白開,等降降汗我給你切冰鎮西瓜。"
我撇撇嘴,"江小城你太小氣,難道就沒有可樂之類的麽?"
"那不是小孩子才喝的東西麽?"他把東西都理好推着我去客廳。
"我是小孩,我要喝。"我無理取鬧。
"可樂沒有,但是有別的,你喝不喝?"他神秘的笑了笑。
"什麽?"
"酒。"
我驚詫不已的看着他,"江城,你竟然嗜酒,我真是小看你。"
"男生喝酒很正常,這有什麽奇怪。"他好整以暇。
"你喝就不正常。"
他瞥我一眼,眼瞳汪了一泓笑。
"墨寶,在你眼裏,我是怎樣的人。"他忽然說,模樣認真懇切。
我吞了吞口水,說,"嚴肅,古板,溫柔,不嗜煙酒--反正,就是個五講四美的好少年。"
他聞言幾乎笑岔氣,良久平靜下來,手指捉上我的腮幫子。他認真的說,"我真的有你說的那麽好,我覺得有個詞你用錯了。"
臉頰被他扯着,話一出口便有些變調,"哪個詞。"
"聽你話,我不是好少年,倒像是個中年大叔。"
"大叔哪有你好看。"我不假思索的說。
他眼神微眯,卻有些危險。下巴猝然被他扳住,唇就靠近一分。
"你這個小花癡,這一句恐怕才是你真心話。"他幽幽的說,"你看上的,不過是我的樣貌。"
他眼神越發暗淡,有些悲痛欲絕的意味。我一時慌了手腳,忙伸手握住他微涼的手腕。
我說,"我怎麽會是只喜歡你的樣貌,雖然你的樣貌我也很喜歡,但是除了樣貌之外我也很喜歡。"
他眉頭皺的更緊,垂下臉去,雙肩微顫。
料定不到江城會如此在意這個問題,我無措只餘卻有些生氣。我急忙解釋,"你怎麽胡思亂想,我也不是看好看的人就會喜歡的,不然的話我早就去喜歡方清硯了。"
他依舊垂着頭。
"你--"我有些急躁,試圖擡起他的頭。
卻看他臉上早就是忍耐不住的笑意,眼角是泛出的淚花,雙肩簌簌抖動,笑得說不出話來。
"墨寶,你啊--"他說的斷斷續續,很是愉快。
明白自己是被他騙了,我繃着臉不說話,眼睛只顧看他。
他笑夠了,話語裏卻仍有笑意,"真生氣了?"
我不說話。
他靠過來,斂了笑意,說,"我不過是想告訴你,我或許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好,怕你會失望。"
"江城。"我看着他很鄭重地說,"我發現,還是你的樣貌比你本人要可愛。"
他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我試圖往一旁跑,卻被他箍住手腕扯進了懷裏。
"還有比這更惡劣的事,你要不要知道。"他說,手掌拂過我剛剛蓋過耳朵的發。
我笑了下,說,"你不說,我也會知道。"
他神情凝固成驚愕,唇上被我狠狠親了一下。
驚愕的神情不過一?,他微微笑着俯下臉來,聲音像是飲了酒。他說,"更壞的事,不是這一件。"
我臉紅心跳推開他,幾乎要被方才蝕骨的親吻吞噬。他唇畔有些妖嬈的色澤,神色卻有些狼狽。
兩人詭異的各自占據沙發的一端,空調裏有輕微的響動,周身滾燙的氣流也漸至冷卻安靜。
他站起來,說,"我去做飯。"
原本想要去幫忙,他卻說我添亂。我不滿的窩在客廳吹風,卻聽廚房中油花濺開的刺啦聲,菜下鍋的聲音,還有香濃的菜香。這些塵世的聲音雖然在現在的我而言聽得不甚分明,但莫名覺得溫馨。
不多時他端菜出來,往桌上放好。我把碗筷布好,專等菜上齊。
我把打開盒子的蛋糕端出來,放好蠟燭,卻聽隐約的敲門聲。
"墨寶,你去開門。"江城正炒着最後一道菜,騰不開手。
我聞言開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筆直的西裝,陌生男人眼底滑過一絲詫異。
"請問,你--"
"江少爺在不在。"陌生男人說。
我愣了愣,卻不知如何回答。
"墨寶,你在跟誰說話。"江城的腳步聲走進,在我身後猝然頓住。
"江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找你。"我扶着門板有些無措。
江城原本放松的表情變得冷漠,他很快走過來,用力關上門。
"江少爺!"門并未成功關上,陌生男人的力氣很大,一只手臂擋住了門關閉的軌跡。
"放手。"江城語氣冷冽。
"江少爺,我只是帶話來,請不要讓我為難。"陌生男人仍大力與江城僵持着。
"我說,放手。"江城眉頭皺起,臉上是再無法隐忍的怒意。
我并未看清江城是何時出手的,在我看到他利落的收回右腿時,便只剩門外一聲沉悶的痛哼和關死的門。江城左手抵在門後,手掌漸漸握緊,低斂眉眼,情緒便被遮掩。
我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江城。"沉默不知多久,我終于讷讷開口。
他擡起頭來,面上一時的雲翳散去,仍是春暖花開的微笑。
"走,我們去切蛋糕。"
"那個人,是來找麻煩的對不對。"
江城拿着點火器的手頓了頓,繼而徐徐點亮了蠟燭。他自顧切着蛋糕,裝在盤子裏遞給我。
"如果不便說我不會追問,但是,如果真有事,你不要瞞我。"我按住他的手腕,沉聲說。
江城擡起頭,說,"沒什麽事,你別擔心。"
雖然他一言蔽之,但我覺得事情并未那麽簡單。他笑意勉強,我只能按捺着疑問,想着如果有必要,他會主動開口。
蛋糕只是簡單地白色鮮奶上塗滿紅色的草莓果醬,樣式簡潔,口味也不那麽濃。我便多吃了些,但探着筷子去吃菜的時候只能後悔不疊。
江城的廚藝實在是好,口味清淡很合我習慣,只是最後一道菜因為陌生男人的突然到訪而炒的有些過。
江城拿出之前他說的酒。是他自己釀的青梅酒,用大玻璃罐裝着。他拿茶壺盛了,我倆一人一只玻璃杯,斟酒對酌。
粉色的酒液盛在玻璃杯中分外好看,淡淡的酸甜,更重的卻是酒精的味道。我不知江城還有這樣的本事,便調侃他,"如果你将來不做醫生,就算開個酒坊,也能養活自己。"
他竟然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那我雇你賣酒,你願不願意?"
酒的勁力上來,我只覺得臉頰發燒,舌頭也是燙的。我點點頭,說,"我要的薪資很高,你付不付得起?"
他眉眼帶了幾分薄醉,"怎麽付不起,只要你敢要,我就敢給。"
我很是滿足的笑了聲,歪頭枕着胳膊竟是沉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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