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路人先生
等到休班的時候,原本秋高氣爽的湛藍天色卻下起雨來,綿密清冷,溫度陡然下降。我出門時忍不住加了件外套,卻仍是覺得有些冷。
白宣不知從哪兒得來兩張電影票,原本說要我同江城去看,但江城實習以來極為忙綠,幾乎沒有空暇的時間,我捏着電影票,厚着臉皮把白宣從書房拖出來陪我去看。
他拗不過我,答應的很不爽快。
白宣近些天不知在趕什麽稿子,原本作息紊亂的他此時只餘了眼下一雙淡淡的烏青,眼中倦意俨然。似乎自見過蕭閑之後,他精神一直不濟,原本冷靜自持的人,竟罕有的時時走神。我暗地着急,也是無計可施。從唐琳那裏撬不出一絲一毫的消息,也只好平日多留意些。
"電影結束後時候不早,我們從外面吃就好。"白宣身上僅穿了一件暗紋的襯衫,銀灰色的褲子,似乎是不覺得冷。
"好,不如去吃餃子,好久不曾吃,速凍餃子沒什麽味道,可惜哥你又不做給我吃。"我看着擋風玻璃上不住被雨刷擋去的雨水,提議道。
白宣些微無奈,卻是承許下來。雨簾潑在車窗上逶迤破碎,車輪在雨水中碾起潑剌潑剌的響聲。
等到的時候距離開場只十幾分鐘的時間,找到座位坐下,不多久整個放映廳燈光驟歇,漸漸陷落在一片刀光劍影裏,分外過瘾。
白宣神色寡淡,任由我一人津津有味,時嗔時笑。
退場時三三兩兩的人群中大抵情侶居多,都紛紛談論方才的劇情,神色自是輕松愉悅。我站在大廳裏,無意掃量斑斓的海報,不妨被一張臉晃了神。
"哥,你先去點菜,我去下洗手間,然後去找你。"我說。
白宣把手中的傘遞給我,"那好,我先去,餃子先替你點好。"
我很是愉悅的點點頭。
看他身影漸至在人群中不見,我望着排隊等候進場的那雙熟悉的背影,指尖冰涼。
"江城。"微微發抖的聲音洩露我的緊張。
他動作微頓,然後緩緩轉身,眼底一抹慌亂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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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寶,真巧。"尹嘉怿頰側的發絲卷曲,有些妩媚色。
"碰到你們,真是,巧的很。"我說。
尹嘉怿看向江城,右手臂穿過他的肘彎,挑釁的看我。
江城臉色煞白,終于啞然出聲,"墨寶。"
"尹嘉怿,不過借用江城幾分鐘的時間,我想你不會介意的。"我唇角彎了彎,"不會耽擱你們看電影的。"
尹嘉怿指尖繞了幾縷發絲,此時離手,她莞爾一笑,"好,請便。"
電影院旁的巨幅廣告牌前,我和江城對面相視,雨水細密如針,身上細密的疼,這疼密集不散,似乎胸膛中的某個位置,也跟着湊起熱鬧,疼得慌也冷得慌。
我手中垂握着一柄黑色的雨傘,像個傻瓜。雨水順着下巴滴滴答答砸在光滑的石板上,聚集不肯散去。
"你說的沒時間,是因為你的時間都給了別的人。"我淺笑,"你是厭倦我了麽。"
雨水将他發絲打濕,模樣狼狽可笑。他清朗的眸子看着我,雨霧太過迷蒙,我便看不清。
"墨寶,對不起。"他聲音啞澀,可笑有些難過的意味。
心皺起來,像是被人淋上滾水,起皺的傷痕,無處透露的疼,我整個人不住發起抖。
只是雨太重,衣裳薄。
"江城,你已經,不喜歡我了。"
"墨寶。"他往前走了一步試圖靠近我。
我戰栗着後退了幾步,"我能不能要一個解釋?"
"因為我,厭倦了。"江城驟然擡起頭,"因為你,讓我感到累。"
我嘴巴張了張,眼角濕冷。指甲硌在掌心裏有些鈍痛,我不過是,自取其辱。
"這樣啊。"我說,"是很好,至少尹嘉怿不會讓你感到累,她人好又漂亮,而且和你是志同道合。重要的是,她能聽清你說的每一個字。你不用去強迫自己學習手語,不用去看那些枯燥而又乏味的手語教程,不用一遍又一邊說你不會介意,不用--"
"夠了墨寶。"江城頹然打斷我的話,"別再說了--"
"不,還不夠。"我笑了笑,"你不用将一句話重複許多遍,你不用害怕有一天會突然面對一個又聾又啞的人。"
雨越下越大,落到眼睛裏,竟像是淚水。心酸痛的不成樣子,像咬開一顆腌漬的梅子,讓人整個眉頭都皺起,卻只能咧着嘴笑說,好甜。
"對不起對不起--"他重複說。
我老成持重,安撫他,"我不怪你,倒是得怪我自己,拖累你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哪。"
最後一個字幾乎梗在喉中,我朝他彎身鞠躬。從眼眶裏掙脫出來的,真的是淚麽,還是不願停留的雨水。我有多慶幸,這是雨天。因為是雨天,就不會有人追問我的悲歡,不會有人取笑我的遭逢,不會有空駐足觀望我的愛情。
就算是沒出息的哭了,你也不會知道,你也不會笑話我,對不對,我親愛的路人先生。
我跌跌撞撞後退數步,笑容僵硬呆板,"江城,再見。"
不過是幾步的距離,我與他仿佛隔河相望,互成彼岸。過往消逝無從打撈,只剩殘肢骨骸,葬于流光深處,骨頭纂刻的往昔,侵蝕成一出模糊的傷痕。
下雨天,我握着收攏的雨傘轉身離開。轉身?那,笑痕褪卻,淚雨滂沱無礙。
手掌抵在胸口,看不見處,有什麽猝然破碎,拼湊不完整。有風凜冽穿身而過,那些疼痛莫名,讓人輾轉反側,讓人咬牙切齒。卻找不到,到底哪裏出了錯,哪裏受了傷。
積水在腳下四濺,我匆促跌宕的腳步在長街上砸出旁若無人的荒唐。渾身濕淋淋的看到店門口的白宣,我才猝然露出抱歉的笑來。
"抱歉,我一時,找不到你。"我說。
白宣手中還提着幾個塑料袋,似乎有蒸騰的水汽冒出。
"你是怎麽了,拿着傘還淋一身的雨。"白宣蹙眉,語氣責備。
"跑得急,大概是忘了。"
"算了,菜和餃子我已經打好包,我們回家再吃。"他從我手中接過傘,濕漉漉的水淌了一手。
雨水放肆而又不講情面,車行的極慢,到回家時已是半夜。
餃子早已涼透,白宣說要熱一下,我卻顧不得擦身上的雨水,搶過來便吃。
大口大口的将餃子咬進嘴裏,卻無從分辨它的味道。只是苦。
狼吞虎咽的吃着,直到要窒息,直到逼出滿眼的淚。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白宣端過一杯溫水給我。
"唔,我餓,真的餓。"我頭也不擡,聲音甕甕的說,"這家的餃子,很是正宗。哥,你也--嘗嘗。"
白宣手中的筷子重重擱在桌上,我埋着頭吃的盡興。
"白墨寶,擡起頭來。"
"沒空。"
腮幫子被人用力擡了起來,我酸澀的淚眼對上白宣清冷的眸子,清澈如水的眼湖,将我不差一毫的映在裏頭。
"你哭什麽。"
"今晚的電影委實感人,我念念不忘,想了很久。"
"我記得,我們看的是一出喜劇。"他認真的說。
"是喜劇,我也這麽覺得,因為好笑,淚水都笑出來。"我擱下筷子誇張的擦了把淚,"這餃子雖然好吃,但不夠精致,猝然咬下去,不消幾個就不再覺得餓,只是不習慣。"
白宣緩緩松開指掌,半晌悶聲說,"吃不完,放到冰箱明天再吃。"他站起身,匆匆進了書房。
我看着盤中冷炙,覺得有些可惜,但終究是難以下咽。
渾身的骨節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機器,僵硬麻木,似乎是淋過雨的關系。洗澡的時候霧氣蒸騰,太陽穴突突跳的厲害,眼前一陣漆黑,幾乎跌在地上。扶着牆壁緩了緩,才慢吞吞回了房間。
夜色漆深,不存一絲明晰。雨聲細碎,耳朵試圖捕捉,卻只餘了疲倦。
喝下大杯的水,熄燈躺在床上。似乎感觸到血液在軀體裏靜靜游溯的方向,眼睛陷在如墨中,并不覺得困。閉上眼是雨幕裏江城清凜淡漠的臉,耳畔是他一字一句清晰已極的話語。
淋雨淋的久,身體的暖意被貪婪的攥取,此時瑟縮在被中,蜷曲成一團,卻仍是覺得冷。
想要睡去,卻又害怕睡去。身體困乏,意識卻清明。萬般無奈之下開了計算機上網,漫無目的浏覽網頁,打開郵箱時卻有三封未讀的郵件。
兩封廣告,我竟是耐心的看完。餘下的一封,是方清硯淩晨時發送。
點開看是一組照片,畫面中沒有方清硯的身影,只是偶爾有他半只腳或者幾根手指出鏡。大概是在一處山上的照片,也是雨天,山上雨霧缭繞,道觀偎在群山間。
最後一張是他一只手抓着紅薯的照片。配以簡潔文字。
墨寶,我在深山所得,無電無網絡,現在下山首先想到就是發過圖來讓你嫉妒的。等明年秋天,我帶你一起來挖紅薯。
唇畔也染了笑意,手背卻從臉上探到潮濕。我團坐在椅子上,抱緊雙膝,終于哽咽出聲。
【這一章糾結碼完,甚是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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