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狹路

上車前一晚并無好覺,大概是購置回家要帶的東西,原本攢存的力氣用光。只在火車行駛的細微感觸裏,宛如一株藤蔓,紮根在方清硯的肩上,昏聩不明的睡去。

也許選擇在旅途中睡去,是逃避無聊嘈雜與疲倦最好的方式。一覺不知有多久,等醒過來時,除了頸項上的酸麻僵滞,餘下的就是重回巢窠的清明。

甫一動作,方清硯便已察覺,他攔住我起身的動作,腦袋一側,在我額角輕輕吻了一下。

"睡醒了,恩?"

我緩緩直起身,有些好笑,說,"你肩膀不麻麽,反正我只覺得這一會脖子都快不是自己的,很難受。"

暮光映照下的灰白山林一閃而過,有清涼暖意的薄光從窗外打在他身上。他神情一時端素,卻有難言的柔軟。

他皺了皺眉,"現在我肩膀麻得過分,已經沒有什麽知覺,同打過麻醉藥,也沒什麽區別。"

"那你怎麽不把我推開?"我明知故問。

他作恍然大悟狀,煞有介事的點點頭,"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沒來得及,是你醒來的不是時候。"

我一把擰在他據說沒什麽知覺的肩上,他滿眼含笑,利落擒住。

在之後不過一小時的時間,火車抵達L城。

來接我們的是方叔叔,車行一路,新年的喜慶感俯拾皆是。天黑下來,路燈也陸續亮起,等紅燈的間隙,看到窗外一閃而過的一對身影,有些熟悉。

最終還是轉過臉來,将視線落在別處。

跟方叔叔有一句沒一句的唠家常,或許是見到離家多時的兒子歸家,方叔叔精神很好,原本健談的他更是止不住的話。

方清硯靠在後車座,神色有些無奈有些好笑。

到家後只匆匆沖了個熱水澡,大人們已催促着要出門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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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幹了頭發,裹了件湖藍的大衣準備出門,老媽一把拖住我,說,"老白,咱家姑娘這是知道愛漂亮了,這麽冷的天,真是只管風度了。"

老爸含笑看了一眼,"你們娘倆有話到車裏再說,別讓老方家等。"

出門時看着方清硯懶散的靠在他家大門上,發梢還有些微濕,大概也是被方阿姨趕着出門的。

"清硯,你爸媽呢。"老媽問。

"他們先去點菜,讓我等着知會一聲。"他立馬端正了神色,謙遜有度。

老媽抱怨說,"都是墨寶這丫頭,磨磨蹭蹭不知打扮個什麽勁。"

方清硯聞言一雙清凜的眸子不動聲色打量我,繼而諱莫如深,咳了一聲,微微側過臉去。

我有些尴尬,雙手抄在衣兜裏,故作鎮定的回望他。他幾步靠近,與我比肩。

我湊近他,嗅出一股子清淡的香味。

"方清硯,你用香水了,真是--"我啧啧道。明知不過是沐浴露的味道,但實在好聞,一時不願離開。

他拿手抵住我額頭,小聲說,"跟只小狗似的,我身上可沒帶着好吃的,你要是覺得餓,先拿這個擋擋。"說完從衣兜裏摸出兩支不二家的*糖。

我喜滋滋接過來,才想起這是不久前他給我沒收掉的。

"覺悟不錯,沒有中飽私囊。"我咬着一嘴巴蜜桃的香氣,甜的眯了眯眼。

"你們兩個幫忙拿點東西,湊一塊瞎嘀咕什麽。"老媽遞給我一只碩大的購物袋。

袋子裏玻璃器皿叮當有聲,我險些接不穩。

我咬着糖,不死心的去翻看袋裏的東西,等看清了不由老神在在的對方清硯說,"你餓不餓?"

他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我拉着他磨磨蹭蹭在後面走,輕聲說,"你餓的話,這些就都交給你好了。"

他笑了笑,說,"我忽然覺得,我好像也沒那麽餓了。"

我拽住他,威脅道,"你拿是不拿?"

争執間已到樓下,臨出樓門他将我圍巾攏了攏,将購物袋一手接過去,說,"你剛才接得倒是歡快,怎麽又好心給我了。"

我痛心疾首一副割舍不下的樣子,說,"未成年人不許飲酒,老師教的話,你不記得了?"

方清硯邊走邊嘆氣,"未成年都快喊你阿姨了墨寶,歲月不饒人,認了吧你就。"

車窗玻璃映出我一張被朔風揉得通紅的臉,曾經囤積在兩頰的嬰兒肥不翼而飛。我瞧着微尖的下颌,半天惆悵的嘆了口氣。

老媽一巴掌拍在我頭上,"小小年紀嘆什麽氣。"

我覺得"小小"二字無比天籁悠揚,捂着頭坐進車裏,斟酌出滿眼的笑意。

方清硯同我坐在車後座上,隐忍着将臉別過去看着窗外。

因為方叔叔和方阿姨提早去,菜上得也快。水晶燈折出璀璨堅硬的冷光,迷離似幻覺。

大人們輪番祝酒,我和方清硯耐心的聽,不時笑顏舉杯。

我捏筷挾盤子裏的玉米粒,較勁似的不用勺子,試了幾次終于成功,不免向方清硯炫耀。

方清硯不作聲的停了筷子,驟然在桌下握緊了我的手,清和眉眼,靜靜看着我。

我掙不開,只覺得大概酒氣上頭,臉頰滾燙。

酒不知喝過幾巡,似乎輪到方阿姨。

方阿姨舉杯開口,"眼見着清硯和墨寶都長這麽大了,墨寶,聽你媽媽說,你交了男朋友了,什麽時候帶回來也讓方阿姨看看,看看是誰家的小夥子這麽有福氣。"

方清硯握着我的手一緊,欲開口。

"他是墨寶的同學,這丫頭也是瞞了我們好久,現在的孩子--"老媽很熱心的接話。

握着我手的力道漸漸變淺,我狀似不經意看方清硯一眼,反手扣緊了他的手。

大人們複又舉杯,面前玻璃杯中粉色的葡萄酒瑩瑩生光。方清硯神色如常,重又是一貫漫不經心的神色,只是卻不再逃,手指輕輕拂過我掌心,半晌描畫。

大略是,安心。

眼見方阿姨又要追過話來問,我推說酒喝的多,起身離席,去洗手間。

走廊裏花紋清淡的碎花牆紙,無富麗堂皇之感,減了幾分新年的喜色,胸口的窒悶卻緩了許多。

方清硯跟出來,同我站在走廊裏。周圍來往的侍應生,只是偶爾投下意味不明的神色,大概我和方清硯此時的神色都不算好,活脫是鬧別扭的尋常情侶。

他板着臉,眉頭輕蹙,我看了半晌,忍不住笑。

他惱火擰了把我的臉頰,"都怨你,還敢笑。"

我探手按着他眉頭,說,"好事總不見你賴我。"

他也笑,"如果你早一步選擇我,哪有今天這麽麻煩,說也不對不說也不對。"

我不服氣,"如果當時你魅力足夠大,哪會有旁的人排在前頭。"

他想了想,仍是笑,"我沒必要同那人置氣,只是眼下這種情況,總要好好跟大人們說,總不能一直瞞着。"

"不過現在不是什麽合适的時候。"越想越覺得煩躁,我惱恨着頭磕在牆壁上,煩郁難舒。

他手貼在牆壁上,我額頭落下的時候,只觸到幹燥的溫熱。我疑惑擡頭,他噙着笑,倒像是看了半天的笑話。

見他雲淡風輕,我淩厲看他一眼,滿是哀怨。

"好了,原本需要安慰的人是我,怎麽現在反倒是我來安撫你。"他扳過我雙肩,将我輕輕抱住,輕拍我後背。

"方清硯,我怎麽覺得你把我當做小孩子來敷衍。"随着說話的動靜,我下巴一點一點磕着他胸膛。

"沒有的事。"他答得很坦蕩,只是話語裏的笑意出賣了真實的意願。

我方要答話,卻聽到一聲話語,清脆如呼哨的鞭聲,呼嘯甩上我耳側。

"白墨寶?"

我能察覺出方清硯箍住我的手臂漸漸收緊,我只能困難的擡起臉,望見來人。

融融的淡紫色皮草坎肩墜着迷離的光澤,發髻高绾,一襲流光似的長裙,尹嘉怿唇色晶瑩,清傲依然。

她淺淺一笑,說,"好久不見。"

【唔,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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