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狼狽

買完東西往回走,快到樓門口時,身旁一輛車貼身開過去,忽然又放慢了速度,在我們面前停下來。

我和方清硯面面相觑,只看着尾燈熄滅,車門打開,一個挺拔的身影從車裏出來。随着關車門的動作,他轉過頭來。

我扭頭對方清硯使眼色,示意他趕緊上樓。

手才扯住方清硯的一片衣角,就聽一把低沉的聲調,"白墨寶,近鄉情怯,你是有多想我,才見了就跑的。"

方清硯眼神冷厲,正要開口,我打斷他,回過頭去。

"蕭先生,原來你也是要回來過春節的。"我禮貌笑了笑,"很可惜,我哥還沒有回來,你如果不介意,可以上樓來等。"

"墨寶。"方清硯很是疑惑,輕輕喊了我一聲。

我微笑着朝他搖頭,示意他靜觀其變。

蕭閑顯然不曾預料到我會态度謙和的回答他,一抹愕然飛快掠過他的面上。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狷然姿容,笑意清寂。他彎唇一笑,說,"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說完他打開後備箱,仗着身高,朝我半垂了眼睫,"車裏東西有些多,過來搭把手丫頭。"

方清硯明顯不樂意,"你喊誰丫頭,丫頭是你能喊的麽。"

蕭閑氣定神閑道,"我怎麽就不能喊,我是墨寶他哥,白宣能喊,我怎麽就不能喊。你這小子,這醋吃的也太沒道理。"

"你這個老男人,你說誰是小子--"

"你--"

他們兩個吵得不亦樂乎,完全忘記初衷,我指着車裏堆積的禮品盒淡淡的說,"東西交給你們,我要上樓了。"

他們兩個偃旗息鼓,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擠進電梯裏。我從他們身後看着明亮的電梯間裏映出的兩張神情迥異的臉,忍笑忍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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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進門便聽到老媽不滿的嘀咕,無非是出門買個東西去那麽久之類。但看清一馬當先的方清硯,老媽神色錯愕,說,"白宣回來了麽,不是要等到下午的麽。"

蕭閑臉上笑意不退,倒不見絲毫尴尬。

等老媽看清随在我身後的蕭閑時,疑惑不已,"墨寶,這是--"

"阿姨好,我是蕭閑,白宣的哥哥。"蕭閑禮貌問好。

老媽疑惑更甚,反倒是老爸最先反應過來,同蕭閑點頭笑了笑,客套一陣後示意我招待客人,拉着老媽躲到廚房裏嘀咕。

蕭閑自顧自的在沙發上坐下,背靠在沙發上。雖然他竭力要表現的恭謙,但倨傲的眸色倒是一成不變,縱使是極力掩蓋,骨子裏也還是個桀骜的人。

我仍沉浸在他那句坦言中,微妙的情感在四肢百骸裏流淌,一抹難言的心酸将胸口壓上千鈞之力,一時推拒不去。

方清硯脫下外套,去衛生間洗手,我尾随他去。

我暗暗問他,"你不要回家幫忙的麽,今晚你家的年夜飯也會來不少人吧。"

方清硯沖掉手上的香皂泡,幾滴水濺到我手上,有些涼。

"前狼後虎,放你一個人同他周旋,我不放心。"他語焉不詳,一筆帶過。

"成語不懂得就別亂用,我看就算對陣,先敗下陣來的那個人,也會是你。"我從他手中接過毛巾疊好,繼續說,"蕭閑雖然脾氣壞了些,曾經也做過錯事,但人家好不容易浪子回頭,我們總不能強自給他擰過去。"

方清硯怏怏不樂,"我也知道他看似精明的一個人,情商并不見得有多高,但既然是要洗心革面,總得有人殺殺他的銳氣。"

我嘆了口氣,心說,那你是不知白宣的手段,白宣的半個字便頂你一句話。如果白宣在,哪會輪到我們。想到這,又萬分期盼白宣快點回來。到底我們,還是心性稚然。

愣神之間看不妨擡眸看向方清硯,他模樣可憐,漆黑的眼瞳裏卻是惡劣的笑痕,他猝然箍住了我,一把将衛生間的門關上。

我驚得目瞪口呆,脫口半個字,再也不能說出話來。他的手已然攀上我的後頸,動作珍視鄭重。

他低低笑了一聲,溫熱的鼻息撲上頰側,須臾我唇上一瓣溫熱輾轉。

良久他放開我,彼此都是氣息不穩的狼狽模樣。他眼神亮晶晶的,拇指蹭過我吻得發疼的唇角,笑了笑,在我額上狠狠印上一吻。

用冷水撲了撲臉,不然頰染桃花的模樣,就是蕭閑不做評置,也是不能這樣出去。我同方清硯一前一後出來,蕭閑已經跟老媽坐在一處寒暄。

老媽的幾句話可謂是斟酌良久,話鋒游刃有餘,偏偏跳過讓蕭閑避忌的地方。這樣看,反倒是蕭閑有些措手不及,笑意有些呆板,說話磕磕絆絆,平日裏擲地有聲的樣子,竟是看不見。

"墨寶,去續水。"老媽眼神點了點茶壺,"打電話問問你哥,還有多久回來。"

我拿過茶壺,卻見蕭閑騰地站起,神色歉疚,"阿姨不用麻煩,我還有事要回去,有時間再來看望您。"

"你這孩子,你媽媽他們就快要回來了,吃過午飯再等等。"老媽熱心道。

蕭閑神色微動,卻還是笑着推脫,"不了阿姨,您的廚藝,我只能改日再嘗了。"

老媽還想說什麽,我搶先道,"媽,蕭先生真的很忙,等以後我們請他到家裏來也是一樣。"

蕭閑靜靜看我一眼,一雙桃花眼滿是風起的涼,卻又難得溫和。

蕭閑道別,我一個人将他送下樓去。

"墨寶,宣回來的話,不要告訴他我來過。"打開車門的?那,蕭閑忽然說。

我笑意謙謙,說,"就算我不說,他也會知道。蕭先生,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他笑了笑,唇鋒凜然,薄情寡幸的冷,他說,"墨寶,不要試圖去揣測別人的心思,人們連自己都看不懂,怎麽能知道別人。"

我微微一愣,毫不氣餒,"蕭先生,還有一句,叫做旁觀者清。"

他動作微頓,卻是複又合上車門,他手搭在車上,言語裏的戾氣卻漸漸消散。

半晌他妥協似的笑了笑,"好,好,我承認,你說的或許沒錯,但是,她不願見我你懂不懂?"

我一時找不出合宜的話來勸慰,只是風聲一束束貼着皮膚掃過,蓄積的熱度被搜刮殆盡。

"好了我沒事。"他說,"你上樓去,當然如果你不舍得,我也可以陪你說說話。"

我不知該喜該氣,反駁道,"是你舍不得走,不要牽扯上我,不過這樣磨蹭下去,哥哥就真的快回來了。"

話音未落,便聽到身後急促的?車聲,蕭閑眼神陰鸷,抓住我的手一拽,堪堪避過。

我回過頭去,等看清車子裏的人時,不得不嘆一聲,今天果真是個好日子。

噠噠的鞋跟在水泥地上磕動,來人不輕不重看了蕭閑一眼。繼而眉眼舒展明媚,嗓音舒悅,"白墨寶,這是請柬,我說到做到。我和江城,都很希望親耳聽到你的祝福。"

灑金的請帖,紅彤彤綻在面前,像是一朵不知疲倦不分晝夜的花,層層疊疊間盡是嗆鼻的味道,辣的鼻子發澀,眼角生疼。

我雙手垂在身側,靜靜直視她,心底漫上無止境的荒唐。

"尹嘉怿,請柬你收回去就好,你們的訂婚宴我不會去。"我唇角揚起,譏诮道,"你們已經在一起,我去了誰的面上也不好看。再說,你們幸福與否,原本就與我無關。"

尹嘉怿倒也不惱,她笑了笑,說,"我只是要确定,你心裏到底有沒有他。"

我微微彎了彎眉,說,"有。"

不期然,她一張臉煞白如紙。

"可是你已經有方清硯,還是說--"

"尹嘉怿,你是在高估我還是在小看你自己。既然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找我,難道是江城根本就不喜歡你?"我戲谑道,"你要一個人忘了曾經的傷痕,的确有些難。"

蕭閑聽了半天的戲,嘴角一抹笑痕。

原本只想讓尹嘉怿離開,可誰知她聞言如遭雷擊,整個人呆立在遠處,平日清傲的神色散去,不知是不是衣衫單薄,整個身子抖個不住。

"白墨寶。"她擡起頭,緩聲說,"既然你不想再看到我,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再見江城,好不好?"她語意哀婉,神色凄楚。

我嘆了一聲,"尹嘉怿,你想多了。我才是希望,你們離得我遠遠的才好。"

"那你是,答應我了?"她不依不撓,"你要記住你今天的話,你答應了的。"

我好笑的應下,見她神色如常,紅色請柬仍舊不容推拒的交到我手中。

她上車之前說,"墨寶,其實我很羨慕你,也很恨你。"

我笑了笑,說,"可是我,對你只有讨厭。"

她笑,"是麽。那就不再見面了吧。"

"求之不得。"我說。

紅色的車子在拐角處淡去,我擡眼看蕭閑,卻見他看着我手中火紅耀眼的請柬。

"你想要?"我說,"那就送給你好了。"

他捏在手指間,說,"墨寶,欠我的人情,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我可是窮人一個。"我轉身往樓上,無所謂的揮揮手,"再不走的話,可真要碰上面了。"

蕭閑的回答我沒聽到,只是望着電梯上貼着的故障中幾字的時候,我欲哭無淚的想,這大抵是這一年裏,最狼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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