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醉

年後不久天開始下雪,我懶在家裏不願出門,忙着畢業論文的事。方清硯家裏的親戚衆多,他又是方家長孫,不可逃脫的被方阿姨和方叔叔帶着走親訪友。

正盤腿坐在椅子上想論文的事,看着文檔卻敲不出一個字,桌角的杯子冒着圈圈的水汽,旋即不見。

"墨寶,把計算機關了。"白宣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我吓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哥,你不會敲敲門啊,無聲無息的扮貞子呢。"我不滿嘀咕。

白宣心情很好,手指屈起,用力敲我一記,"今天我沒事,跟梁醫生約好了,我帶你去醫院。"

我猶豫片刻,說,"還是不用了吧,我今天還要寫論文呢。"

白宣眼尾上揚,笑意如千花破冰,他目光往顯示屏上一掃,說,"我記得昨天你讓我看的也是這裏。"

我語塞,百般不願的關了計算機,收拾好跟他出門。

落雪後車行的比往日慢,白宣似乎不覺得冷,薄衫外只穿了一件呢子大衣,藏藍色将他的臉襯得愈發的白。

"看什麽。"察覺我的注視,白宣語意含笑,卻目不斜視。

我大大方方看他,頗為八卦的說,"哥,這麽久,你還是一個人麽。"

問出的話語在溫暖的車廂裏紛紛碰壁,像是折翼的蝴蝶,以凄美的姿态翩跹委頓。氣氛一時壓抑下來,白宣不說話,只是嘴唇緊抿,下巴繃成隐忍的弧度。

意識到說錯話,在另一只腳踏進泥沼之前,我安靜靠在座椅上,說,"哥,無論怎樣,只要你不覺得寂寞就好。"

這幾個字稍顯滞重,我探出手指,在覆着水汽的玻璃窗上拖滞出不知所謂的線條。

車子開進醫院的那一刻,我聽到他說,"墨寶,你不明白。"

他說你不明白,卻不是你不懂,這兩者之間,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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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緊衣領,下車之前我笑說,"那有時間,我聽你說明白。"

白宣笑意清涼,他停好車,說,"好。"

大概無論什麽時候,醫院總是人滿為患。

一早同梁醫生約好,白宣帶着我直接去了五樓。

我始終對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避之不及,腦袋昏沉,胸口窒悶。好在檢查的時間不久,梁醫生說無大礙,只是平日生病的話,用藥方面還是要注意。

我看着他在我左耳旁敲敲打打就覺得可笑,坐在椅子上乖乖接受醫生問詢的我更是可笑。

恐懼來自于未知,聽力不知什麽時候會越變越壞,我誠惶誠恐,覺得可笑的也不過是只是自己。

白宣神色淡淡的看着我,目光如炬,一?那将我心底堆積已久的脆弱點燃。

我坐立難安。

白宣同梁醫生敘舊,大部分還是關于我的事,我猝然從椅子上起身。他們齊齊看過來,神色錯愕。

"墨寶。"

我覺得此時自己的臉色定是不太好看,我勉強扯出強硬的笑痕,說,"哥,你和梁醫生慢聊,我實在是聞不慣醫院裏的味道,我去附近走走。"

白宣說,"路上有雪,別亂跑。"

我示意他不必擔心,匆匆走出醫院。

打開門出來的瞬間,凜冽的寒風從四面八方湧來,冰涼的雪花灌進衣領,地上積雪已深。我将手擱在衣兜裏取暖,打算去附近的商場看看。

商場裏意外地冷清,售貨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只是精神仿佛是簇新的,還帶着新年的喜氣。

身上的積雪在暖如春晝的商場裏融化,拿手去擦,只是濕漉漉的一把。我索性不去管,想着多呆一會兒,說不定就能晾幹。

買了杯咖啡暖着手慢慢逛,熱度很快升上來,我摘了圍巾,臉頰仍是熱的。往包裏放圍巾的時候摸到幾顆糖,這是方清硯搜刮後的幸存者,這樣想着,有些劫後餘生的味道。

剝開一顆扔進嘴巴裏,軟軟的牛奶味在舌尖上融化,呼吸似乎也帶着香。

不多時手機貼着衣兜震動,我拿出來看,來電顯示的姓名讓我愣了好一陣。

接聽後,我聽到聽筒裏稍顯急躁的聲音,"白墨寶,你現在在不在L城?"

"李思闵,新年好哪。"我笑起來,"過年不回家我還能去哪兒。"

"我現在想見你,有重要的事。"他語氣嚴肅,接着報了一個地址,雖然是請求,但話語之間卻是不容推拒的懇切。

我斂了笑,說,"好,我馬上過去。"

打電話同白宣說了聲,他中午跟梁醫生約好吃飯,叮囑我注意安全便放行。

李思闵報的地址是頗為繁華的一條小街,街上酒吧不少,我猜不到會是什麽事。打車去的路上,只是覺得心底湧上濃重的不安,仿佛山雨欲來的壓抑,窗外天色暗沉,好像是傍晚的顏色。雪越下越大,雨刷器不住的揮動,開車的師傅滿是抱怨。

下車後被腳下的積雪吓到,積雪深厚,走起來并不算順利,既要防着摔倒,還要四處張望找着他說的那間酒吧。

最後還是打電話叫他來接,電話接通,他站在幾步遠的地方驚喜的看着我。

"李思闵,該不是你喝酒之後沒錢付賬,讓人扣下了吧。"我平素不曾進過酒吧,進去之前只是忐忑。

李思闵苦笑,卻不說話。

酒吧裏很安靜,三三兩兩的人在安靜喝酒,小型的演出臺上,一個長發的女孩子在唱歌。

"白墨寶。"李思闵忽然停下來。

我正要開口,卻在看着面前埋在瓶瓶罐罐中的人,渾身的力氣平白散去。

"他要見你,可是不敢打電話給你,只能拜托我。"李思闵說,"抱歉墨寶。"

我恍若未聞,良久才輕輕的問,"他--"

"大概是睡過去了,他已經在這裏呆了一整晚。"李思闵嘆了一聲,"你同他說一會兒話吧,他實在是--算了,我先回去,如果有事,我随叫随到。"

我笑了笑,說,"好,麻煩你。"

"別說這麽見外的話。"李思闵臨走之前說,"墨寶,你別怨他。"

酒吧裏安靜非常,我不言不語看着趴在桌子上沉睡的人,良久無法言語。時光似乎在這一刻凝滞,不動的是他,也是我。

酒杯反射着晶瑩而又棱角的光,但落在他安寧的睡顏上,卻奇異的柔*來。

就這樣靜靜看着他,唱歌的女孩子嗓音清寂如絲,勾扯着心底細細麻麻的酸疼。視野裏他手指微動,碰到肘邊歪倒的酒瓶,發出一聲突兀而又清晰的脆響。

有人被驚動,目光悲憫,看了一眼又轉過去,沉浸在自己的悲歡裏。

我顫了顫,幾乎拔腿而逃。

但下一刻,我看清他緩緩擡起的臉,只是覺得喉中滞澀,手指冰涼。

他雙手交叉抵在額頭,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

似乎察覺出身邊有人,他邊去摸索身邊的外套邊說,"抱歉,我馬上就走。"

我靜默不言。

他擡起頭來,視線落在我身上,那麽輕那麽靜,似乎是怕驚擾到誰。

他溫潤的眼瞳混沌卻又清明,扯住外套的動作停滞住。

"墨寶。"他說,聲音惶惑,渾身顫抖,慢慢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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