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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瑀還以為楚瑾昨晚上不過睡前的糊塗話,直到楚瑾笑眯眯地繞着他轉了幾圈,拍了拍他的新衣裳和新布包時,才驚覺這不是玩笑。
“這身行頭不算給我楚家丢臉。”前生在家中自己算最小的,總算有機會送“弟弟”上學,楚瑾還有點興奮。
“謝主人……”完全不懂楚瑾到底想幹嘛,楚瑀摸着自己的包,觸感比普通人家衣服的料子還好。
放百姓家中定是要當寶貝放着,等到新年再裁來做新衣服。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那件破衣服,心立刻下沉沖淡了喜悅。
更何況,若這布能做成衣裳,他想拿回去給娘。
或許以後等主人高興了,可以向他讨點衣料帶回去。
楚瑀打開布袋,裏面放了一些啓蒙用的書。
他并不知道這是楚瑾親自挑選的,字體較大,是專門給兒童啓蒙用的。
“去吧,”楚瑾拍拍他衣服上的褶皺:“早些回來,可沒許你不幹活。”
“是。”楚瑀低頭退出去,和他一起出來的還有李樹。
眉頭不自覺皺了一下,楚瑀後撤幾步拉開一些距離:“李管事。”
“少爺叫我送你。”李樹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神情老神在在。
昨日少爺去幹了什麽他一清二楚,當即心裏也有些慌,懊悔自己斬草不除根,若是早些讓他們滾了也就沒這檔子事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王婆子那個蠢女人又來緊張兮兮地向他說明情況。
李樹心裏也驚異,他在楚家多年,深懂少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紅顏下是蛇蠍作骨。
又怎會對個奴隸這麽上心?
他準備好了說辭在府上乖巧等了一晚上也沒等到少爺召見,心裏更慌了。
偏偏還不能露餡,李樹只能早晨巴巴把臉湊上去貼人家冰屁股。
幸而楚瑾沒打算對他怎麽樣,只是說今天要忙,送楚瑀去上學。
他小心旁敲側擊楚瑾的态度:“少爺,這是……要他習字做什麽?往來哪個奴才有這個殊榮,更何況楚瑀不過一簽了死契的奴隸。”
臉上笑意未撤的楚瑾抽着初雪睨了他一眼:“李管事,我做的事,可要給你一個正當的理由?”
他心裏咯噔一聲,彎腰陪笑:“自是不用,是我想岔了,咱少爺一向仁善。”
“呵,”楚瑾似笑非笑抖了抖煙灰:“你倒是會拍馬屁。”
“左右不過,讓物件兒用着順手,用得舒服而已。若有個什麽事做不了,我可就不講理只覺得這物件兒廢物,既是廢物,哪有放在眼前的道理。”
“一腳捏碎踢開,或是從眼前消失,都不足解恨,”楚瑾語氣悠長有些遺憾:“不過這樣漂亮的物件兒碎了,我還是會覺得有點可惜。”
“所以,”那琥珀色的瞳仁泛着霜色,楚瑾嘆息道:“你能明白嗎?”
“明白明白。”李樹點了好幾個頭,背後冷汗一片,他覺得少爺這話不是給楚瑀聽的。
楚瑀讀書的地方是城北的一家老私塾,教書先生都是一衆老秀才,花白胡子長袍長袖,并非考取不了舉人功名,而是甘願留在這裏教化百姓。
玉漱書齋,是他小小門匾上的字。
剛進去的時候,楚瑀還不認識那幾個字,他抱着那包望着送他來的馬車離開視線,才一步一步地走進去。
負責教他的私塾先生是姜秀才,姜秀才慈眉善目,眉毛白花花很長,帶着楚瑀進學堂是,一整個班的同窗都伸長了腦袋往外望。
“哇,是大哥哥,大哥哥和我們一起學。”
“大哥哥的頭發是白色的诶,好奇怪哦。”
“嘿嘿嘿,大哥哥看起來好好看。”
“玉小妍你又犯花癡!”
說楚瑀好看的小女孩嘟嘟嘴,嘀咕道:“人家又沒有說錯,幹嘛說我犯花癡。”
楚瑀腳步就像在地上生根了一樣一步也動不了,他面容錯愕,沒想到他的同窗居然是一群五六歲的稚童。
“都安靜,小兔崽子們看熱鬧總是最積極,”姜秀作生氣狀,才拿着戒尺拍了幾下教案,底下的小人們才閉嘴,他咳了幾聲指着楚瑀說道:“這是新來的同窗,楚瑀,你先找個位子坐下。”
楚瑀擡眼掃了一眼座位,除了姜秀才專用的教案和椅子,其他學子都是用的矮桌和草墊,他個子高坐哪裏都會擋着人于是抱着包往最後一排坐。
當他坐下來放好包裹時,聽到旁邊的小女孩小聲地歡呼了一聲,他隐約記得剛才有人叫她玉小妍。
案旁的姜秀才讓他們拿出蒙學經典朗讀,玉小妍戳戳楚瑀的胳膊,指着自己的書用口型告訴他:這一本。
楚瑀依葫蘆畫瓢找到了蒙學經典,奈何不識字只能跟着大部隊張口型,但他非常聰明,當同樣的字讀過一次,就記住了。
一篇三字經下來,竟也學了不少字,甚至姜秀才讓他們自由誦讀時,他已經翻開了還未教授的那一篇。
“你好厲害呀,剛剛你連書封都不認識,現在都讀得比我多了。”玉小妍羨慕地小聲說道。
楚瑀不想和人交談,只簡潔說道:“會讀,不懂。”
玉小妍沒被他生硬的語氣吓到,反而笑眯眯拍手說道:“哥哥,你聲音好好聽啊。”
“你也姓楚,和楚瑾哥哥什麽關系啊。”
楚瑾,哥哥?楚瑀心中疑惑,還從未見人對楚瑾有這樣親昵的稱呼。
“他是我的主人。”他實話實說道。
“這樣呀,”玉小妍依舊挂着甜甜的笑臉,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瑾哥哥對你真好,還送你來上學呀,你的那個書也比我的這個好,看得更清楚呢。”
楚瑀垂着眼不說話。
真好,好嗎,什麽又能叫做好。
“漂亮的物件兒打碎了還是很可惜。”
那個人當着他和李樹的面是這樣說的。
楚瑾朱唇輕啓,薄情的眼角眉梢挂不住牽念,幾句閑談間,碾碎一顆懵懂的心。
不過是物件兒,無聊了不想要了,換個就是,哪裏需要考慮物件兒的感受,更別提要對物件兒好還是壞了。
正如李賈所言,他對楚瑀而說是個稀罕玩意兒。
私塾實行的是半封閉式,上學期間不許外出,只能在學堂和後院活動,最多就是後院之外的一條小溪邊散散步。
午飯都是自己從家裏帶來或是仆從送來。
中午吃飯時,玉小妍拉着楚瑀往小溪邊跑,溪邊一顆大樹下聚集了好幾個小團子,都拿着食盒團坐着。
“瑀哥哥和我們一起吃。”玉小妍按着楚瑀坐下之後,自己也挨着他坐下。
“小妍,你還真的把他請來了哇。”幾個小團子都白白嫩嫩的,新奇打量着楚瑀的目光。
“嘿嘿,瑀哥哥很好說話啦。”玉小妍笑了笑,打開自己的食盒:“哇,今天廚房做了口水雞耶,嘿嘿,我最喜歡了。”
“我也喜歡,小妍我拿粉蒸排骨和你換。”一個小胖子糯糯說,望着玉小妍的食盒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行啊。”玉小妍笑嘻嘻地分了他一筷子:“慢點吃啦,宣漣。”
“瑀哥哥,你的午飯有什麽好吃的呀。”玉小妍問楚瑀。
楚瑀也想知道,其實在玉小妍告訴他晚飯要在學堂吃的時候,他才發現那包裏有個精致食盒。
很像楚瑾自己用的那種。
他心底透着淡淡的甜意,一邊自嘲也只能在這強扣細枝末節,自我催眠是對方在意的證據。
楚瑀打開食盒後,小胖子宣漣覺得嘴裏的口水雞都不香了。
“哇……”宣漣眼巴巴看着楚瑀的食盒,就差把“求求你讓我吃一口”這句話寫在臉上了。
“烏骨雞湯飯,清蒸鲈魚,哇東坡肘子,我的最愛。”玉小妍羨慕地瞪大眼,開始覺得自己家的飯不香了。
不同于幾個小團子的羨慕,楚瑀心裏突然堵得慌,他放下食盒起身往溪邊走去。
宣漣和另外幾個小團子立刻慌了,紛紛自責道:“是不是我們吓到他了呀。”
一個叫秋玥玥的小女孩急得大大的眼睛蓄滿淚,抹着眼睛抽噎說道:“妍妍,我們,我們沒有想搶他東西的意思。”
見秋玥玥要掉金豆子,宣漣趕緊給她擦擦,玉小妍敏銳地感覺楚瑀情緒不對,起身去追:“瑀哥哥不是在生你們的氣,他才不小氣。我去看看你們先吃吧。”
玉小妍趕到溪邊時,楚瑀正靠着一棵大樹對溪流發呆。
“瑀哥哥?”
坐在溪邊的楚瑀聞聲偏頭,粉色釵裙的小女孩站在不遠處對着他笑了笑。
玉小妍一步步靠近挨着他坐下,一時竟然讓楚瑀感覺不适。
他不習慣與人靠得太近,于是在玉小妍沒有注意的範圍之內,他悄悄挪開了一點。
“瑀哥哥,你心情不好啊。”玉小妍小心瞅着楚瑀的表情問道。
自己把幾個小孩子吓到了,楚瑀這才後知後覺。
他僵硬地搖搖頭,努力放松聲音說道:“不是。不關你們的事,去吃吧。”
“我在這裏透氣。”
玉小妍這才松了一口氣,臉上重新挂上大大的笑臉:“我就知道瑀哥哥不會生氣啦,那我去吃飯啦。”
“我的菜,分給他們吧。”
楚瑀目光看起來聚集在小溪的某個點上。
“好,謝謝哥哥。”玉小妍見楚瑀沒有多話的意思,撚起裙子離開了。
視線落在藍天上,又落到小溪,就是不知道心思飄在哪裏了。
楚瑀只覺得像給了棉花一拳,綿軟無力,憋着一口氣堵在胸口,又理智地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
楚瑀閉上眼睛,伸手在沙地上用手指笨拙地勾畫。
一點三橫豎,一撇一捺。
他深深困惑着。
到底是什麽東西?
一種莫名的情緒,如雜亂的蛛網纏住他的心,亂思成繭,愈掙紮愈纏得緊。
他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不知盯着水面發了多久的呆,清風拂過面将焦慮帶走了些,楚瑀才起身準備離開。
“哎喲喂,泥石頭,真的是你啊。”一道熟悉的諷刺聲傳到他耳中。
楚瑀眉頭緊皺。
“怎麽着,見着老熟人就這個态度,”來者三五人,打頭的是南郊裏有名的小惡霸,趙大虎,他身後跟着幾個南郊來的小弟明顯來者不善:“噢對了,忘了現在不叫泥石頭,改做楚大少的狗,叫什麽,楚魚,是臭魚那種味的嗎?”
幾個人哈哈大笑。
楚瑀轉頭就走,連一句話都懶得說。
“站住。”見楚瑀竟然不搭理自己,趙大虎心頭一陣火起。
楚瑀只當沒聽到他的話繼續走,趙大虎咬牙:“給我攔住他。”
幾個小弟立刻上去擒住楚瑀,人多勢衆,楚瑀反抗不得,被扭着胳膊壓跪到地上。
“醜八怪,白毛怪,你覺着自己攀高枝兒了是吧?”
趙大虎扯着他的頭發惡狠狠地拽了兩下,見楚瑀垂眸不看他,獰笑着捏住他的下巴。
“你靠這臉勾引楚爺?”他指甲劃過楚瑀的臉,讓楚瑀感覺一陣惡寒,胃裏不自覺倒騰起來:“你爺爺今天劃花你的臉,楚爺還能多看你一眼?”
“你給老子說話,”楚瑀啞巴一樣,背梁挺直,趙大虎狠厲地擡手給了他一巴掌:“怎麽?爬上有錢公子哥的床,拿屁股伺候人的賤貨覺得自己比我們清高?”
左臉微微腫起,楚瑀抿唇擡眼直視着趙大虎:“我沒有。”
衆人像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哄笑開來。
“什麽你沒有?”趙大虎一腳踹在他身上,又覺得不給勁兒,又狠狠踹上幾腳:“你沒有勾引楚爺?還是你沒爬上他的床?還是你沒用屁股伺候人?你裝什麽,南郊誰不知道,你就是個給錢就能上的賤貨?”
趙大虎一把撕開楚瑀的衣衫,少年裸露出來的蜜色肌膚逐漸變得結實,他揚起眉毛猥劣地笑了兩下。
“反正給錢就能上,哥幾個還沒玩過男人呢,咱們也嘗嘗楚爺嘗過的滋味,如何?完事賞你兩個銅板,拿回去給你老娘上香吧!”
此話一出,幾個混混哄笑了起來,有人作勢去解楚瑀的衣帶。
猩紅色驟然在楚瑀眼底鋪開,他突然發力一口死死咬住按着他的人,疼得人驚呼一聲松開手,他奮力掙脫另一個人的桎梏,如一頭兇狼撲向趙大虎。
趙大虎拔腿想跑,就已經被楚瑀壓在地上,沉靜的面容隐約透露出瘋狂,猩紅的眼似乎要化作血淚流出,他雙手掐住趙大虎的脖子用力縮緊。
“嗬……嗬,你……”趙大虎震驚地瞪大雙眼望着楚瑀,身後的幾個小弟回過神來對着楚瑀的後背拳打腳踢。
在趙大虎覺得自己恐怕會被楚瑀掐死之時,脖子上的力道終于小了,一人拿着一塊大石頭對着楚瑀的腦袋砸了一下。
楚瑀悶哼一聲,死死盯着趙大虎,身體緩緩滑落。
撿了條命的趙大虎差點吓尿了褲子,劫後餘生的他大口呼吸着空氣,只覺得喉嚨火辣辣一片。
從地上爬起來,見楚瑀暈了過去,趙大虎憤恨地踹了他好幾腳,吐了一口痰在他頭發上。
“瘋子。”
學堂傳來撞鐘的聲音,是下午開始上課的信號,幾人互相打了個眼色,撤退了。
躺在地上本該暈過去的楚瑀睜開了眼睛,半晌沒有動。
直到太陽下山,他才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走進溪中,感受着秋冬冰涼刺骨的溪水帶走他身上的灰塵和血污。
他将長發浸濕清洗了好幾遍,才把衣服脫掉洗好穿上。
玉小妍再見到他時,他就是這麽一副落水的模樣。
“瑀哥哥,你下午去哪裏了。”感覺他心情低落,玉小妍低聲問了他幾句:“下午你沒來上課,先生發好大的氣呢。”
“睡着了。”楚瑀拿着包出門,卻在門口遇見了一個他覺得最不可能的人。
金玉煙槍吞吐出乳白雲霧,楚瑾斜靠在書院門前睨了他一眼:“漲行市了,第一天就給我曠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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