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崩壞

當山坡積雪內部的內聚力抗拒不了它所受到的重力拉引時，便向下滑動，引起大量雪體崩塌，人們把這種自然現象叫做雪崩。

誰也不知道最初誘發這場連鎖反應的，究竟是哪一天落下的羽毛。

忙內的發燒住院确實把團內的氛圍推向了低落的一端，沈意疏想着那日淩晨在醫院裏同鄭澤運的約定，強打精神不讓自己陷入更深的悲傷和自責中去，每天按時吃飯堅持練習。聽聞鄭在玹等人即将出道，難得有個好消息，沈意疏便送去了祝福，大方地請了一頓韓牛烤肉。

“謝謝前輩！”

“Ten哥叫姐就好了。”鄭在玹笑嘻嘻地糾正，“和意疏姐不用那麽客氣。”

“嗯。”沈意疏點頭，雖然NCT這群人裏大多都是見過的，但難免有親疏遠近，“叫姐姐可以，叫名字也可以，我不是韓國人，輩分看得不重，你自己覺得怎麽舒服怎麽來就好了。”

泰國人相當上道，甜甜地喊了一句“怒那”。

“說起來你們到底是個什麽體制？上次Johnny和我稍微說了一下但沒說明白。”

“道英啊——”李泰容放下筷子，朝着弟組那邊喊了一嗓子，“快，背書擔當！”

“來了來了！”

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金道英立刻溜了過來，身手靈活委實不愧粉絲日後給他的雪貂寶愛稱。他自從被指定為U隊的背書擔當後便十分熱衷于給人科普NCT的無限擴張概念，當即喝了口水對着沈意疏滔滔不絕地賣起了安利。

“這樣，那我大概懂了。”沈意疏若有所悟，但注意到金道英所說的“人員跨隊流動”，她有一點擔憂，“可是你們人員一直不固定的話，粉絲就難以獲得安定感，也就很難入坑NCT了，畢竟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張單本命就不在這個隊了。”

“所以127是固定隊，Dream是暫時的固定隊。”李泰容解釋道，“U隊就是以概念為驅動的隊伍，誰合适就把誰放進去。”

“那中國隊呢，籌備得怎麽樣了？”

“還沒有完全定下來。”鄭在玹小聲地回了一句，他知道沈意疏和徐英浩關系好，惦念着他的出道，但公司方面也确實還沒有給出最終名單，“不過Johnny哥、道英哥、Ten哥還有WinWin應該都會在的。”

沈意疏：“WinWin是誰？”

李泰容：“去年來的中國練習生，也是97的，在玹的同年親故。《Without You》的mv裏也有他，你到時可以看看。”

“行。”沈意疏喝了口湯，又說，“不過內地主要還是演員市場，你們這個隊不全是中國人，還是外來資本，難免有所掣肘。公司最好還是早點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

末放之後又進入了短暫的閑散期，公司看這陣大家的狀态都不太好，減少了工作量，把能推的通告都推了，這樣一來全隊倒是難得有時間可以在宿舍坐下慢慢地吃一頓飯。

想着這是久違的同桌吃飯，沈意疏一大早就和裴珠泫出門買菜，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避過了最近的不愉快，讨論起午飯要做些什麽。

“秀榮病剛好，要不買個雞回去炖？”

“那行，再買點參片啥的。”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我吃什麽都行，海鮮除外。”

“那就再做個辣炒年糕吧。”

“行，大家都喜歡吃。”

“Wendy是不是又在減肥？”

“诶，是嗎？那再買點生菜西紅柿回去晚上做沙拉吧。”

“好。”

……

午飯的時候，看着這一桌子菜孫承歡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但又不想拂了熟宣二人的心意，于是逼着自己吃下去了小半碗飯。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吧。”

“不再吃一點嗎？”裴珠泫指了指桌子中央的參雞湯，“你最近吃得太少了，再喝口湯吧。”

孫承歡恹恹的，擺手拒絕：“不了，忙內病剛好，你多吃點。”

“她最近一直這樣嗎？”沈意疏看着孫承歡起身回了卧室，扭過頭問，“這吃得也太少了。”

姜澀琪點頭：“其實她打歌的時候就吃得很少了，每天只喝水，也不知道怎麽撐得住。”

“……這樣嗎？”

眼見着飯桌上的氣氛又有點冷，裴珠泫趕緊開口調停：“Wendy估計是胃口不好，晚上我抓點泡菜起來做泡菜粥。你們也快吃吧，菜要冷了，她待會兒要是餓了再出來吃就行。”

洗完碗收拾好廚房之後，沈意疏迎面撞上出客廳想去衛生間的孫承歡，看她急切的樣子也顧不上說話立刻讓開了，只是從未合攏的門裏傳出來的動靜卻不大正常。

斷斷續續的、嘔吐聲。

沈意疏眼皮一跳，推開門，看到的是正想把手往嗓子眼裏掏的孫承歡。

“Wendy，”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說出口的字仿佛呈波浪形排列，“你最近……都在催吐嗎？”

再見到鄭澤運是在月末的《音樂銀行》。

NCT U出道後沈意疏抽空去了一次電視臺給他們應援，VIXX正好也在回歸期，原本沒有打算去拜訪，卻意外地碰見了，只好主動打了招呼。

他剪短了頭發，為了保證上鏡效果又瘦了些，但人很精神，看起來沒有受到腰傷困擾。

哈，真好，在醫院交換的約定他做到了。而我沒有。

我應該要說點什麽，恭喜一位候補？回歸大發？主打歌很棒？

算了。

最想說的話不能說也不可以說，別的我也什麽都說不出來。

有經紀人在沈意疏便只是禮貌地打了招呼，沒有寒暄的意思。忙着去彩排，VIXX幾個也就只是點點頭以作回應，雙方擦肩而過的時候車學沇悄悄地攥住了鄭澤運，唯恐他會幹出什麽驚人之舉來。

——？

——你冷靜點，這是放送局

——我說了不會讓她難做的，你大可不必這樣。

——你剛剛的眼神都快把人給盯穿了。

“她看着不太好。”結束了與隊長的一番眼神交流，鄭澤運最終開口解釋道，“很疲憊。”

“你可以回去再給她發信息打電話。”車學沇正色，“今時不同往日，她是最當紅的女愛豆之一，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她嗎？”

“當然。”他點頭，“所以我什麽都沒說。”

“她一路走過來不容易，我不能拖她後腿。”

“唉。”車學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真的鮮少在自家主唱臉上看見這種寂寥的神情。能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遇見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不容易，這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如果，他是說如果，不是現在而是一兩年之後，鄭澤運喜歡誰同誰談戀愛，只要對方靠譜，他不僅不反對還會舉雙手雙腳贊成。

但偏偏是現在，偏偏是沈意疏。

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你別這個樣子。”鄭澤運說，車學沇頂着一張苦瓜臉的樣子委實好笑，明明難受的人是他才對，“顯得我多可憐似的。”

“你可不就是……”

“N哥、Leo哥，幹嘛呢，快過來！”

“好了好了，這就來。”車學沇沖前面的韓相爀應了一聲，正要走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你是哥哥，別讓我擔心，行吧？”

行，當然行。

人并不是只靠着愛才能活下去的動物，這世界上還有太多東西比愛來得更重要。

況且愛并不是什麽好東西啊。莫名的、毫無道理的，想要自私而完全地占有對方，是這樣一種随時可能失控的偏執與狂熱，稍有不慎就會被占據理智的高塔焚燒成一片漆黑的廢墟——它本身就沒有多高尚，是藝術家的美化和謊言蒙蔽了世人的雙眼。

她确實不好。他說得對。

沈意疏最近以來所有積極生活的努力，在得知孫承歡為了減肥不惜催吐的瞬間一如雪山崩落。

“網上都說我太胖了，我應該做好身材管理才對……我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組合的狀況不明朗，我不能讓自己成為大家向前的阻力……”

孫承歡打開水龍頭，沖掉了嘔吐出的穢物。她不敢看沈意疏的眼睛，像犯錯的小孩被大人揪到般手足無措，而胃裏和食道裏傳來的不适愈演愈烈，最後只好蹲下來屈着身子，試圖緩解這份灼燒感。

然而回應她的是沈意疏的哭聲和懷抱，她被抱得那樣緊，緊得快要喘不過氣，似乎稍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有尖細的下巴頂着她的頭，溫熱的濡濕感穿過發絲傳至頭皮。

抱着她的那個孩子哭得那麽傷心，好像被剝奪庇佑流落人間，孤苦伶仃無枝可依，沒人懂得她為何悲傷，也沒人能來予她安慰。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為什麽平靜和幸福被突然打破？大家為什麽統統都被拉進了痛苦的深淵？

究竟有沒有神可以來救救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