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2 母親

童上言停下搖鈴的動作,吞咽一下,朝廟裏大聲說:“秀婆,快停下,不要再施巫術害人了。”

秀婆氣息紊亂,眼看着環在周身的巫陣光芒逐漸減弱,心中急切,提起一口氣想要繼續念咒,胸膛裏一陣悶痛,不等她發出聲音,便又是一口鮮血。

童上言看着頭發蒼白的老人接連吐血,不免生出幾分憐憫,再次勸她:“秀婆,停手吧,下山去找個大夫……”

“你住嘴!”秀婆壓根聽不進童上言的勸,一伸手朝他擲出一根手指長短的鋼針,幸好殷棠豐眼明手快,拉了童上言一把,讓他躲過無妄之災。

童上言撲在殷棠豐腿上,心有餘悸地支起身體,歇了勸說秀婆的心思。

倒是殷棠豐這時站立起來,提着短劍一步步接近廢廟大門,看到門內巫陣的光芒幾近于無,心裏安定了幾分,沉聲問秀婆:“為什麽要害村長六人?”

剛才擲針的動作似乎耗費了秀婆很多力氣,她喘了好幾下才勉強平複一點氣息,厲聲反問:“小子什麽人?為什麽要做那群畜生的幫兇!”

這話不僅答非所問,還完全颠倒黑白,但殷棠豐沒有急于辯駁,只是說:“現在停手還來得及,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秀婆弓着身體,捂住胸膛,從喉嚨裏發出“盒盒盒”的笑聲,質問殷棠豐:“你們憑什麽攔我!”

說着,她快速從身側的布包裏掏出一把匕首,劃破自己手掌,把血灑到面前的陶碗裏。

猩紅液體滴答落進本就盛了不少東西的淺碗中,還有不少飛濺出來,落到到圍在旁邊的人偶上。

這時,原本快要消散的紫光突然恢複,甚至比剛才更加強烈,而被濺到血跡的草紮人偶上冒起了白煙。

殷棠豐見勢不對,快速後退幾步,又取出空白黃符,劃破手指正要再畫,身後傳來呂鈴蘭的聲音:“老板,我來了。”

滿頭大汗的呂鈴蘭飛奔到殷棠豐身邊,一邊取下随身背包,一邊問:“老板,怎麽樣了?什麽情況?”

殷棠豐言簡意赅:“咒陣,破過一次,陶碗是施咒法器,六個人偶,都釘了鋼針,而且……秀婆剛才在碗裏加了血。”

“我草……”呂鈴蘭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加快從背包裏挑揀物品的速度,等把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她深呼吸,對殷棠豐示意,“老板,後面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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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棠豐颔首,按一下她的肩膀,護着童上言退到一邊。

廢廟內,秀婆的巫陣再次運轉起來,難聽的念咒聲像在耳邊嗡嗡叫喚的蚊子一樣讓人讨厭。

呂鈴蘭閉一下眼睛,再次睜開時,手裏四枚蓮花釘毫不猶豫出手,接連釘在廢廟門框四角。

然後她單膝跪下,取過一張剪成人型的黃紙片,左手握住一根細長釘子,右手一把小巧榔頭,深吸一口氣,釘子對準紙人,榔頭瞄準釘子,幾乎用盡全省力氣,一下捶打下去。

随着一聲清脆的“叮”聲響起,沒有門板的大門口剎時浮現出一個泛着白色光華的法陣,以呂鈴蘭剛才打入門框的四個釘子為陣點,芒線互相交錯,憑空卷起一陣大風,以法陣為起點,向四周沖擊。

廢廟之外,童上言閉起眼睛側過頭,偷偷躲在殷棠豐身後避風;而殷棠豐一邊伸手擋在眼前,一邊眯着眼睛盯住秀婆。

廢廟之內,枯朽的老人坐在風裏紋絲不動,即便頭發和衣服被吹得淩亂,也沒有阻擋住她念咒的速度。

這時,呂鈴蘭對着薄薄的紙片人落下第二記榔頭,白色陣法光芒更甚,大風速度變得更快,而秀婆巫陣的紫光此消彼長,黯淡下去。

呂鈴蘭勾起唇角,大喝一聲,第三記重重榔頭錘下!

高速轉動的大風呼嘯出聲,童上言拉住的殷棠豐外套才勉強站穩,廟內的秀婆卻沒有那麽幸運,堅持片刻,終究沒能抵擋住這次攻擊,很快口噴鮮血,身體朝一側傾倒,紫色的巫陣光芒也瞬間消散。

呂鈴蘭喘着氣,确保秀婆不會再坐起身,才慢慢拔除釘在紙片人身上的釘子,擦着額頭的汗站起來,朝殷棠豐露出得勝的表情。

殷棠豐和童上言也紛紛松一口氣,快步走上前,站在廢廟門口朝裏張望。

倒在正殿裏的秀婆還在咳血,童上言到底還是過意不去,拉拉殷棠豐衣角,眼裏是藏不住的心軟。

殷棠豐看他一眼,抿唇不語,率先邁開步伐走進正殿,童上言和呂鈴蘭依次跟在他身後。

不算寬敞的正殿裏,供奉土地神像的神龛上空空如也,四周都是破碎的磚石和雜草,秀婆點燃的蠟燭已經燒了一半,照亮她灰白的臉。

巫陣中間的陶碗裏烏漆嘛黑,無法分辨都是些什麽東西,混合着血腥味相當難聞。

周圍的六個草紮人偶上有各種髒污,走近了才看清,釘在草人身上的鋼針并不是筆直的,沒入草人部分的是有弧度的,看起來……和殷棠豐在六個老人身上見過的蠍尾鈎巫印相似。

秀婆瞪着赤紅雙眼死死盯着并排站在面前的三個年輕人,現在的他們,對倒在地上虛弱老太太來說,無疑是非常具有壓迫感的。

她一邊平複氣息,一邊顫抖着嘴唇诘問他們:“你們……為什麽要助纣為虐?”

這是秀婆第二次提出這樣的說法,三人都聽得雲裏霧裏,最後還是童上言心有恻隐,蹲下身放輕聲音問道:“秀婆,為什麽說我們是在助纣為虐?你和村長他們之間有什麽過節?非要用這種方法對待他們?”

秀婆咬牙切齒:“這是他們咎由自取,他們害死我女兒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秀婆女兒的遭遇,他們之前已經從沈安口中得知,但沈安說的是失蹤,到了秀婆這裏怎麽直接變成“害死”?

于是童上言不解道:“秀婆,你女兒不是失蹤了嗎?為什麽說是村長他們害死的?這其中有什麽隐情?”

“失蹤?”秀婆嗤笑一聲,“明明是那六個畜生綁走了我的阿真,是他們看中了阿真的命格,把她獻祭給了惡魔,是他們害死了我的阿真!”

童上言和呂鈴蘭聽得雲裏霧裏,殷棠豐卻急切問她:“什麽惡魔?什麽獻祭?把話說清楚!”

“我都聽到了,那個惡魔回來了,我聽到他們和惡魔說的話了!”秀婆目眦盡裂,渾身顫抖,好像看着眼前三人,又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他們,“就因為我的阿真天生命好,那六個畜生就綁了她送給惡魔。

那年她才十七啊!花一樣的年紀,卻要被惡魔選中做他的工具!我的阿真抵死不從,那惡魔就把她折磨死了!生生折磨死了!

我瘋了二十多年才知道真相,我要他們全都不得好死!我要把阿真受的罪全都還給他們!”

“你說的惡魔到底是什麽人?”殷棠豐沒有從秀婆的話裏獲取有效信息,也蹲下身直直看着她,企圖讓她清醒一時三刻,好回答自己的疑惑。

然而秀婆并沒有讓他如願以償,瘦小單薄的老人搖搖晃晃撐起身體,一點點挪動到陶碗旁邊,口齒不清地念叨:“阿真,我可憐的閨女,是阿娘不好,為什麽給了你這樣一個命格,讓你被那群披着人皮的惡鬼選中,是阿娘對不起你……

阿真你別怕,阿娘這就為你報仇,阿娘……阿娘一定親手殺了他們,給你殉葬!”

說着,秀婆突然奮起撲到陶碗上,抄起旁邊匕首,一把紮進自己心口。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等到廟裏另外三人反應過來,秀婆已經拔出紮在心口的刀。

被匕首帶出的熱血湧進陶碗當中,秀婆拼着最後一口氣,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掌摸上陶碗,神志不清地喊出一段咒語。

消失的巫陣再次出現,然而和剛才的卻不太一樣,這一次的巫陣雖然也泛着紫光,顏色卻更加濃稠,甚至隐隐透出血色,光芒乍然強烈,把廢廟照得透亮,三人在陣中被閃得睜不開眼睛,身體似乎也被無形的力量控制住。

所有感官似乎随着視線被全部剝奪,他們看不見,聽不到,動不了……也無法阻止秀婆。

不過很快,秀婆念咒的聲音戛然而止,巫陣的光芒像被切斷一樣,消失得也很突然。

被困在巫陣裏的三人終于能夠動彈,呂鈴蘭第一眼看向秀婆,見她閉着眼睛、全無血色地躺在地上,心裏知道多半不好。

在她身邊的陶碗和六個人偶全都四分五裂,碗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液體此刻正沒有規則地在地上蔓延。

離秀婆較近的殷棠豐伸手檢查她的鼻息和頸動脈後,朝呂鈴蘭和童上言搖搖頭。

三人心中不免唏噓,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殷棠豐伸手,合上秀婆的雙眼,然後起身走出廟外,給元旻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傳來元旻粗重的喘息聲:“豐哥,是不是沈家村發生了什麽?六個老人剛才突然掙紮起來,我和張師兄花了一番力氣才将他們壓制,但是人都……”

“死了?”殷棠豐雖然在疑問,但心裏對結果十分清楚。

元旻“嗯”一聲,難掩狐疑和落寞:“沒有找到施術人嗎?”

“找到了。”殷棠豐擡頭看向天際一輪明月,緩緩出一口氣,“她施術成功,以一換六,都死了。”

“這……”元旻一時語塞。

殷棠豐卻說:“挂了,回去再說。”

結束和元旻的電話,殷棠豐又聯系闫育,說了這裏發生的事情,通知他盡快過來善後。

闫育沉吟片刻,說:“好,局裏人手已經進村,馬上過來。”

兩人結束簡單的對話,殷棠豐轉過身,童上言滿臉憂傷地站在他身後,問:“村長他們是不是……”

殷棠豐點點頭。

童上言神情複雜地低下頭。

殷棠豐走過去拍拍他肩膀,然後改成摟抱的姿勢,帶着他一起走向正在收拾背包的呂鈴蘭,問:“裏面處理好了?”

呂鈴蘭蹲在地上一邊收拾一邊說:“放心,都處理妥當了,等闫隊他們過來就行。”

殷棠豐朝廢廟看了兩眼,又問她:“黎萊呢?”

呂鈴蘭拉上背包拉鏈,站起身看了幾眼周圍,茫然地回答:“那個神棍?不知道啊,我來的時候就沒見到他,怎麽?他跟你們一起來的?”

殷棠豐颔首,扭頭朝周圍黑暗的地方看了看,最後才說:“先下山再說吧。”

三人歷經一場對陣,此時身心俱疲,在廢廟前找了塊地方坐着等闫育過來。

不多時,闫育帶着特管局的人馬和當地警方趕到,交接之後,殷棠豐帶着童上言和呂玲蘭,慢慢沿着來時的路回去。

而此刻,沒了蹤影的黎萊正貓着腰撥開一叢低矮的樹枝,找到被殷棠豐打傷的黑貓。

黑貓閉着眼睛側躺在地上,看不出是生是死。

黎萊蹲行過去,伸出手指搭上它柔軟的腹部,感受到還有起伏,這才露出一個笑:“小東西,可找到你了。”

說着,他順着黑貓後背撫摸幾下,飛快在它額頭貼上一張紙符,然後才小心翼翼把貓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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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想出這個內容提要之後,我滿腦子裏都是那句“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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