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小腹一墜一墜的痛, 仿佛要有什麽東西掉下去一樣。

陸明熙努力忍住,索性她近些時日面色總是蒼白,也無人能看出來異樣。

玉滿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 不敢靠近她。

眸光落在她身上, 陸明熙輕輕斂眸, 神色變換。

她?

不行,不行, 她還不夠。

她再想想,再想想。

心中輾轉,她打量着這個名叫玉滿的姨娘, 細細揣測。

聽說之前她被侯夫人抓去後, 咬死了沒有提及那些東西是她送的,還是丫鬟開的口。之後侯夫人就冷落了她,這些時日,都不再讓她進頤寧院。

而且,同為姨娘,水瑤有孕, 她真的就能甘心嗎?

若是陸明熙,自然是不能甘心的。她沒有的東西,別人憑什麽能有?!以己度人, 她心中漸漸生出了一個念頭。

玉滿低眉斂目,做足了恭謹, 不時露出對水瑤的豔羨, 還有一些被冷待忽視的小心翼翼。

感受到陸明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心念微動, 面上恭敬, 又添了一分。

外面丫鬟行禮,魏雲臺回來了。

他在戶部任職,如今正值秋稅時期,天下各個州府的稅收齊齊送往京城,他們要在臘月之前計算清楚,存檔入庫,報呈給陛下。

這會兒,正是忙的時候,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合眼,眼下回來,神色中也有些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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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臺。”陸明熙起身想要迎他,被他快走幾步扶着做好。

玉滿眼中豔羨劃過,正準備退下,卻被陸明熙擡手攔住,示意她伺候魏雲臺。

她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卻被魏雲臺揮手示意退下。眼中一暗,只得離去。

“雲臺,我如今身子這樣,怕是,怕是不成的,玉滿性格柔順,待我又恭謹,若,若是有她照顧你,我也能放心了。”陸明熙聲音輕顫着說。

魏雲臺看着她眼中哀戚,口中安慰,卻忍不住的想着。

眼下的明熙,是真正的她嗎?

眼見着他似是有些走神,陸明熙眼底微冷。

雖然眼下一切看似和以前一樣,可到底,不一樣了。從前,在一起時,魏雲臺總會顧念着她,可現在……

雖說被魏雲臺拒絕了,可陸明熙總也會叫玉滿過去,并且會推了魏雲臺去她屋裏,雖然總會拒絕,但幾次裏,也會去上一次。

這般日日伺候着,不知不覺,玉滿被留在正房的時間越來越長。

陸明熙偶爾輕嘆,覺得自己腹中之子怕是會保不住。

玉滿上去安慰,便見她瞧着自己,似嘆似喜道,若是你有了孩子就好了,以後記在我名下,也不枉費我們這段時間的情誼。

這樣的話,她也不免心動。若是能有這個福分,那她的孩兒,以後說不定還能繼承侯爵之位……

前提是,水瑤腹中那個極受重視的庶長子,不能生下來。

忽而有一日,陸明熙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讓她去找水瑤玩。

心底一顫,玉滿應了。

出門時,外面晚霞燦爛,在天際翻滾。

天色漸暗,夜色降臨,玉滿一咬牙,去了魏雲臺的書房,跪在門外求見。

這個姨娘素來老實,魏雲臺沒想到她會貿然來他的書房。

先是皺眉,而後他叫了人進來,等聽她說完口中的話,他含笑的面容,頓時一沉。

“你可知,污蔑正室夫人,是什麽罪過?”魏雲臺沉沉的注視着堂下跪着的女子。

“若是妾身誣陷,任憑世子處置。只是,只是……”玉滿說着話,忍不住驚懼的哭了起來。

“妾身見着夫人提起水瑤的眼神,實在是怕,她又對妾身說那些話……實不相瞞,妾身在家時,就曾見過我那繼母這樣做過,後來,父親當時最寵愛的妾室沒了孩子……”

“世子,妾身寧願是妾身想多了,可這要是真有個萬一,妾身是萬萬擔待不起的,所以,只能來求世子了。”

說罷,玉滿拜倒在地。

生子可養在膝下充作嫡子,又提起可惜水瑤先有了孩子,最後讓她去找水瑤玩——

這妾室剛才的種種話語尚且言猶在耳,魏雲臺神色變換,一時沒有說話。

這樣沒有根據佐證的話,他本不該浪費時間去聽的,甚至應該呵斥一頓,命人将玉滿拉下去,可魏雲臺卻始終沒有說話。

書房一時死一般的寂靜。

玉滿趴伏在地,只露出隐約的抽泣聲。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最後,魏雲臺淡淡的說。

玉滿沒有得到答案,無措的看向他,最後只得無奈的退下。

一路穿過小徑,回了自己在侯府的小院。

直到進了屋,揮退下人,一個人躲進床帳,她才深深的,深深的松了口氣。

賭對了,世子果然對陸明熙有了懷疑,這樣,一切就好辦了。

怕就怕,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耳朵,不看不聽,固執己見,任是什麽異樣都好似看不見一般。

高屋漆柱,窗戶糊着透亮的宣旨,這樣尋常學子想用都難買的紙張,在這侯府,也只配糊窗戶。而侯府的諸位主子那裏,用的都是一匹十金的蟬翼紗。

除此之外,這屋裏還有幾個小丫鬟伺候,處處周到妥帖,絲毫不是她原先那個家能比得的。

這樣的富貴,難怪有人說,這錦繡膏粱之處,能迷人眼。

玉滿喜歡嗎,她自然是喜歡的。更別說還有陸明熙的那番話,未來侯爵之位的誘惑。可相比這些,她還有更喜歡的東西——

侯夫人答應過她,她若是能讓世子看清陸明熙的真面目,就放她自由身,并且可以幫她立下女戶,送去別的地方生活。

這可比呆在這侯府,守着一個不喜歡她的男子度過餘生要好多了。

當然,最主要的是,偌大的侯府,還有那厲害的侯爺,心機深沉的夫人,誰都不是好相與的人。和他們相比,陸明熙,到底還差了些。

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一個不被重視的世子夫人而已。她的話,又能有幾分可信。

兩相比較,她自然知道該怎麽選。

往後的無數年,那一日的種種,于玉滿而言,都可謂是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天氣,院中菊花盛開,侯府富貴,各色菊花應有盡有,被花匠擺在院中各處,精心搭配。

水瑤在丫鬟的伺候下賞菊,正看得入神,就遠遠看到了陸明熙在一衆人的擁簇下浩浩蕩蕩的過來了。

她一驚,輕輕一禮,甚至都不敢靠近,忙不疊的就退下了。

看了眼她的背影,陸明熙柳眉輕蹙,似是也沒有在意,只在院中散着。

直到她走到之前水瑤姨娘待過的地方,莫名腳下一崴摔倒在地,大片血跡在她裙下蔓延開,紅的刺目精心。

當時玉滿就伺候在她身後,見此心中一跳,低下了頭,心中這才恍然。

之前她還想着有上一次的事情在,她這次不管做什麽,別人都會先懷疑她。卻沒想到,她這次不是要害水瑤,而是要陷害她——

作為一個孕育了庶長子的姨娘,使計謀害了正室夫人,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也有可能她原本不是這樣想的,但是侯夫人将水瑤保護的太好,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才會出此下策。

這樣大的事情,在場的人全都慌亂起來。

嬷嬷忙不疊的送了人回春山院,又命人請大夫,去叫世子回來。

兵荒馬亂中,頤寧院嬷嬷帶來了一衆人,雷厲風行的把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給帶走,分開關了起來。

戶部,小厮匆匆進門時,魏雲臺正在和人核對賬冊。

見了人,聽他說了幾句話,匆匆就找了上官告假離開了。

身後,上官搖了搖頭,連着那些同僚也在心裏嘀咕。

這魏雲臺,今年家裏怎麽總是有事。再一想緣由,心中更是警醒,又不由有些嘲弄。

放着一個賢妻不要,娶了一個病秧子回去,這可真是……

一衆親近的下人都被帶走,留下的只有侯夫人的人。

她們接管了春山院,守在陸明熙身邊。

“見過世子。”遠遠見着魏雲臺大步回來,守在屋外的小丫鬟忙通知了裏面的嬷嬷,嬷嬷随之出來,福身一禮,說了事情始末,還有自己的安排。

床上的人面色慘白,無一絲血色,總是嬌柔的笑顏如今只有痛楚。魏雲臺本該憐惜的,可一見她,就想起了那夜玉滿所說的話。

他呼吸一頓,眼睛猛地合了一下,“嬷嬷不必勞煩,我——”

嬷嬷恭敬垂首,等待着魏雲臺剩下的話。若是不查了那自然是不行的,這可是侯夫人的吩咐。

她正想着一會兒該怎麽說服魏雲臺,就見他聲音艱澀,說了一句話。

魏雲臺卻沒急着說,他嘴角輕顫,那句話遲遲吐不出來,半晌才終于吐口,“我一直安排人跟着她,一問便知。”

說着話,他對着角落裏叫了一聲,一個不起眼的小厮閃身出來。

嬷嬷眼中訝色一閃。

“說吧,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魏雲臺看着這個自從上次玉滿說過話後,他就安排在陸明熙身邊的人,吩咐道,聲音莫名帶着些許幹澀。

那小厮低頭,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今日世子夫人心情好,要去花園走走,去了之後一路沒什麽事,莫名就自己摔倒了。

就這樣短短一席話,沒有絲毫出奇的地方。

可按照剛才嬷嬷的禀報,陸明熙身邊的嬷嬷分明是說,她是踩到了一顆珍珠才摔倒的。

那珍珠,如今就在嬷嬷這裏。

嬷嬷拿了出來,微微皺眉。

上好的珍珠,是水瑤姨娘有孕的時候,夫人的賞賜,她用這個做了一套頭面首飾,恰好在今日戴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魏雲臺問。

小厮擡眼仔細看了一句,确認道,“奴才當時根本沒有看到過這枚珍珠。”

魏雲臺的面色,頓時徹底就淡了。

這席話裏的意思,如此清楚明白,讓他想要為陸明熙找個借口,都不能。

嬷嬷悄然叫來了人,讓她去找人,嚴審那個拿出珍珠的嬷嬷。

晚上,陸明熙還沒有醒。

大夫說了,這次小産于她而言可謂是元氣大傷,大概以後再也不能有身孕了。不止如此,之前好不容易養回來的底子也傷着了,之後,怕是要萬分細心的養着了,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是一場大病。

魏雲臺看了她一會兒,過往和如今在他眼前交織,他依舊疑惑。

當初琉璃樣易碎幹淨的人,怎麽會變成這幅模樣。是他從來沒有看清過她,還是時移世易,人心思變?

返身回了書房,那首初識時的詩文依舊寫在他最常看的一本書中。

只是一翻開,就能看見。

詩文依舊,可人,卻已經變得那樣陌生。

他靜坐半宿,只覺整個人都空空茫茫,什麽都想不起來般。

陸明熙第三日下午,終于幽幽轉醒,她茫然睜開雙眼,看見的,卻是面無表情的魏雲臺。

看着床上人,剛才審問人的嬷嬷禀報聲不停在他耳邊回響。

“陸明熙,告訴我,那個叫翠枝的丫鬟在哪兒?”魏雲臺直接問道。

陸明熙雙眼睜大,瞳孔一顫。

這樣明顯的心虛驚慌,魏雲臺的心,一瞬間沉到了谷底。

“你可以為它取個名字。”燕元華拉着一匹白色的駿馬,示意陸明華摸摸它。

陸明華有些遲疑,在燕元華帶着鼓勵的含笑視線中,才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馬兒身上的鬃毛。

略有些硬,卻很光滑,再加上不見雜色的四蹄,可見這馬出來之前,定是被細心打理過的。

這馬脾氣很好,被她摸過之後,只是轉過頭輕輕噴了口氣,一雙大眼睛竟能看出些溫和來。

“它沒有名字嗎?”陸明華問。

“它才三歲,你是它第一個主人,當然要你取了。”

“主人,給我?”陸明華驚了一下,不是說先練習一下的嘛。

說起為何騎馬,還得說起之前,兩人每日裏在山間散步,燕元華倒是無礙,陸明華卻受不了,幾日下來,就全身酸痛,不想動彈了。

燕元華很是內疚,自家竟然沒發現,當時就哄她,說等她休息幾日,便教她騎馬。

于是,就有了今天。

“練□□不能換來換去,還是要培養默契的。”燕元華熟門熟路的教授着自己的經驗,道,“這個馬雙親都是極佳的戰馬,但是性格卻很溫和,很适合你。”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陸明華卻也聽出了他背後所費的心思,心中輕輕一動,略想了想,到底沒有再推拒。

“可我不知道該叫什麽。”她一時根本想不出來。

“那就慢慢想,今日先練習上馬好不好?”燕元華口中一轉。

陸明華有些好奇,又難免擔憂。

“我好像上不去。”這馬很高,她以前從未關注過這方面的事,連該怎麽做都不知道。下意識擡眼看向燕元華,眼中帶着不自覺的祈求。

見此,燕元華心尖一顫,哪兒能受得住,忙大包大攬,說交給他就好。

這般細心講解半晌,陸明華總算知道該怎麽上去了,可踩在腳蹬上,随着輕輕的搖晃,她根本用不上力,更別提上去了,不由羞紅了臉。

“我扶你好不好。”燕元華下颌緊了緊,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他伸出手,看向陸明華。

“明華,來,我扶你。”他又說。

作者有話說:

最後兩句,見證小王爺膽子逐漸變大的過程,哈哈哈。感謝在2022-08-11 17:02:15~2022-08-12 01:25: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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