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丢錢

新學期的第一天不用上課，早上是交學費和開校會，下午發新書發校服。

學生要在早上七點前到學校，葉青棠壓着六點五十分進教室，除了幾個刺頭男生，其他同學都到了。

李家偉沒到。他是刺頭中的刺頭，不是踩點到就是遲到，沒能提早發現自己抽屜裏的“盛況”。

葉青棠走進教室，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間一靜，所有人都向她行注目禮。

葉青棠朝大家一笑，他們仿佛吓了一跳，然後，有人哼了一聲轉開眼睛，有人看了哼聲的人一眼轉開眼睛，有人低下頭轉開眼睛。

葉青棠自然看到哼聲的人——趙婉苓，一個九歲，身高已經一米五的女生，長發，鵝蛋臉，細眉大眼，皮膚雪白，穿着漂亮的連衣裙，像個發着光的小公主，在一衆灰突突的粗糙農村娃中鶴立雞群，令人忍不住仰望，追随，唯她馬首是瞻。

趙婉苓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女孩子，男生喜歡她又不敢靠近，小心翼翼捧着她，女生簇擁着她，任她指使，只有最出色的幾個女生能成為她的朋友，和她形影不離。

很不幸，她和葉青棠是死對頭。因為她，葉青棠在小學時期受到全班的排擠，甚至從四年級開始遭受校園暴力。

才九歲，很不可思議，但是葉青棠經歷過的現實。

後來葉青棠也分析過趙婉苓如此厭惡她的原因。

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成績。葉青棠讀小學的時候，每一次考試，每一科都是第一名，即使休學期間全靠自學，只參加期中和期末考試，都是第一名，從無例外。所以期末的結業典禮，她總是拿最多的獎狀，最多的獎品。而趙婉苓，是萬年老二，被葉青棠從一年級壓到六年級。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她都超不過葉青棠。

其次，九歲的葉青棠确實不是一個讨喜的孩子。外表不修邊幅，性格大咧咧，偏偏因為成績好受到老師的偏愛，成為班長，對老師唯命是從。老師讓她管紀律，她管得一絲不茍，嚴格到近乎嚴苛。早讀不認真記名，上學不認真記名，清潔不認真記名，沒人能逃過她的小本本——不單趙婉苓，其他同學都讨厭她，覺得她是老師的走狗。

不過其他同學讨厭她只是離她遠點，不太愛和她一起玩，趙婉苓讨厭她卻糾集其他人對她使用校園暴力。

這段經歷令原本活潑開朗的葉青棠一度變得孤僻自閉。即使重生一世，她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葉青棠走到角落推出自己的書桌椅，推到梁芳菲身後。

“你不要坐我後面。”梁芳菲看了趙婉苓一眼，驚慌說。

“副班長，我的糖呢？”葉青棠說：“人人都有，為什麽我沒有？”

梁芳菲瞪大眼，急急說：“糖不是我的，你要你問婉藍。”

葉青棠伸出手：“給我糖。你不給我，我就抱住你，讓趙婉苓看看我們有多要好。”

梁芳菲被這無賴的發言驚呆了，沒法子，只能從抽屜裏掏出一顆玉米軟糖給葉青棠，哀怨說：“你不要跟我說話了……”

葉青棠撲哧一笑。哎，她以前怎麽沒發現梁芳菲這麽好欺負？

梁芳菲可是趙婉苓的小姐妹團中地位最高的一個。她長得不差，家裏有錢，零花錢比趙婉苓多，學習成績穩居全班前五，甚至時不時超過趙婉苓拿到第二，偏偏各方面都被趙婉苓壓一頭。

長得不差，但不會打扮，減了個短發，皮膚黑黃，衣服風格質量好但沒版型，零花錢用來買零食分給同學讨好人心，卻被趙婉苓拿走了分，大家都以為零食是趙婉苓買的。成績一超過趙婉苓，趙婉苓就給她臉色，使得她每次考試都顫顫巍巍，怕考得太好惹趙婉苓不高興。最慘的是，她的親姐梁芳茹是個弱智，和她讀同一個班。她不想和她扯上關系，卻被家長再三叮囑要照顧堂姐。大家老把她和姐姐相提并論，令梁芳菲擡不起頭，十分害怕被孤立排擠。

所以她被趙婉苓壓得死死的依然不敢怒不敢言。

本來葉青棠對于梁芳菲來說是食物鏈底層，她為了合群可沒少在趙婉苓面前罵她。可葉青棠稍微強勢一點，她就下意識地慫，甚至把視線投向趙婉苓求助。

趙婉苓看到她們兩個“相談甚歡”，眉毛已經皺起來，剛準備帶人過來，一個人沖進來，對她哭道：“姐，我沿路都找過了，沒有找到！”

趙婉苓的堂妹趙惠苓那大餅臉粗眉眯眯眼塌鼻的長相本就一言難盡，此刻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的模樣更加醜出境界。

趙婉苓厭惡地皺眉：“你先把臉擦一擦。”

趙惠苓揪起袖子胡亂擦臉，嗷嗷大哭：“我的學費不見了！”五百多塊的學費，是普通工人一個多月的工資，對九歲的小孩子來說是一筆巨款。如果被父母知道她弄丢了，會打死她的。趙惠苓徹底慌了。

“誰叫你這麽不小心！”趙婉苓不耐煩說：“你告訴校長，發廣播問問有沒有人撿到。”

趙惠苓轉頭對着教室裏的同學大聲問：“你們有沒有撿到我的錢？”

“沒有！”

“沒有。”

“我比你還早到教室。”

“你別費勁了！這麽多錢，誰撿了會還給你呀？”班裏的刺頭之一，馮震明幸災樂禍說。

趙惠苓立刻兇巴巴地瞪着他，尖叫：“馮震明是不是你撿到我的錢？”

“神經病，誰撿到你的錢？”

“明明是你說的！你說你撿到不還給我！”

“我沒說。”

“是你說的！是你說的！你快還給我！你把錢還給我！”趙惠苓撲過去打馮震明，認準了是他拿了她的錢。

馮震明一巴掌還回去，氣憤說：“你有毛病！”

趙惠苓跌在地上哇哇大哭：“姐，姐，有人偷了我的錢！我要找校長，我要報公安！”

趙婉苓狠狠皺眉，說：“梁芳菲，你去找校長和班主任。”

梁芳菲立刻去了。

四年級和教導處在同一層樓，很快，教導主任葉錦新和班主任劉霞來了。

“發生什麽事？”

趙惠苓哭着大聲說：“老師，我的學費被人偷了！”

馮震明氣急敗壞說：“誰偷你的錢了？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剛才你和趙婉苓說的話，我們都聽到了。”

趙惠苓擂地：“就是你偷的！你說這麽多錢，你不還給我！”

“有沒有這回事？馮震明，說實話。”劉霞滿臉嚴肅說。

馮震明跳腳：“趙惠苓放屁！她故意冤枉我！你們說，你們都聽到的！”

同學們一時面面相觑。葉青棠說：“是，我聽到了。剛才趙惠苓哭着進來說，沿路都找過了，沒有找到。趙婉苓罵她不小心，叫她告訴校長，發廣播問問有沒有人撿到。是不是這樣？”她環視四周。

“對，是這樣。”

“我也聽到了。”

“趙惠苓是這樣說的。”

“對，是啊……”

有葉青棠起頭，其他人也跟着說。

趙惠苓急了：“是馮震明說撿到不會還給我！你們都聽到的！肯定是他做的！”

馮震明氣得大叫：“不是我！我說的是實話，這麽多錢，誰撿了會還給你呀！”

葉錦新嚴肅說：“這位同學，你這麽說是錯誤的。你們都是好孩子，要有拾金不昧的思想品德。”

這個時候，學校的權威性很強，管教學生十分嚴厲，不吝于體罰。尤其是男老師，黑着臉站出來，對小學生極有震懾效果。

馮震明語氣一弱：“我、我就說說嘛……”

趙惠苓繼續哭：“我不相信，就是你，還我錢！”

事到如今，葉錦新和劉霞已經聽明白是什麽回事了。就是趙惠苓弄丢了學費，病急亂投醫，咬着亂說話的馮震明不放。

現在趙惠苓口口聲聲要找家長，找公安，學校當然不想把事情鬧大。葉錦新把馮震明叫出去說話，勸他讓趙惠苓搜搜書包，證明自己的清白。

馮震明毫不猶豫答應了，進教室擰起書包甩到趙惠苓面前，惡狠狠說：“你自己搜！”

趙惠苓馬上動手，裏裏外外搜了一遍，沒找到。她見馮震明的褲兜鼓鼓的，指着說：“你藏在褲兜裏！”

馮震明破口大罵：“那是我的學費！”

“不是，不是，是我的！”趙惠苓哇哇大哭，“還給我，還給我！”

由于趙惠苓的胡攪蠻纏，最終還是叫了家長。雙方家長都不是善茬，在教導處又大吵一場，差點大打出手。回到教室，兩人的表情都灰溜溜的。趙惠苓的耳朵被擰腫了，回來後趴在書桌上哭。她的錢是找不回來了。馮震明半邊臉五個手指印，咬牙切齒瞪着她。

葉青棠把一切看在眼裏，垂了垂眼眸。得罪了馮震明，趙惠苓的壞日子才剛開始。欺負又壞又蠢的熊孩子，她心裏沒有一點負擔。

這也是為曾經的自己出一口氣。

上輩子這個時候，就是葉青棠撿到趙惠苓的錢。她是個老實的好孩子啊，拾金不昧，撿到錢立刻交給老師。教導處發了廣播找失主，趙惠苓過去認領，找回丢失的學費。葉青棠幫了她這麽大一個忙，趙惠苓本該對她感激涕零，但趙惠苓不，她說葉青棠偷了她的錢。

因為學費一共五百六十六塊，葉青棠上交的是五百四十六塊，有二十塊的差額。趙惠苓非要說葉青棠偷了這二十塊的差額。她使出同樣的胡攪蠻纏招數，又哭又滾，非要搜葉青棠的書包和衣兜。恰好，葉青棠身上除了學費，還多了二十塊錢，是賀麗華給她買早餐和文具的。趙惠苓看到這二十塊便大聲嚷着葉青棠是小偷。

最後，因為趙惠苓的不依不饒，和現在的處理一樣，叫了家長。

賀麗華背着小女兒過來解釋，說這二十塊是她給葉青棠的。可口說無憑，她又氣弱，嗆聲嗆不過趙惠苓的家長。還是老師們為葉青棠作保才了結了事情。但到了班上，趙惠苓仿佛打了勝仗的将軍，一聲一聲叫葉青棠小偷。

那種屈辱感，葉青棠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