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大哥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所有人都到齊了。

大人一桌，孩子們一桌，小一輩的孩子只有大表哥賀時錫能和大人一起坐，跟着賀世南和姑丈們拼酒。賀麗華帶着小女兒，跟孩子們坐同一桌，和賀時錫的妻子餘寶甄一起看着些其他孩子。

開席之初大舅母蘇瓊便拿出三千塊給楊珠，祝她生辰快樂。

三姨丈向興海立刻跟進，拿出一千塊。賀麗莉來不及阻止，表情像挨了一記悶拳，有苦說不出。其實她已經私底下給過楊珠了，給了一百塊意思意思。蘇瓊突然來這麽一招，她那一百塊哪裏好意思說出口？

葉建鴻看了賀世南一眼，咬牙拿出五百塊。他不和賀世南比，沒法比，和向興海比，給的少了一半，自覺丢份。但拿出一千他是萬萬舍不得，五百他都嫌多，滿臉不痛快。

兩連襟都給了，二姨丈廖國良慢了一拍，想着跟葉建鴻一樣，拿出五百塊。賀麗榮一手按住他，唉聲嘆氣說：“我家國良不比你們，個個都是老板，花錢不眨眼。最近廠裏效益不好，我們的工資都快發不出了。照顧媽，我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大哥大嫂在，我們是不愁的，心意到就好。媽，您說是吧？”

楊珠能說什麽？

看着蘇瓊端着看不出喜怒的臉色，再看廖國良難堪的臉色，她說：“你已經給了三百，國良不用再給了。”

賀麗榮很意外。她私底下沒給楊珠錢，楊珠卻說給了？但有便宜不占的是王八蛋，她立刻順着杆子承認了：“三百是少了點，但我們現在日子難過，真的盡力了。”

她自覺說得十分圓滑，誰都沒得罪，面子裏子都有了，很是得意。廖國良剛轉好的臉色則再一次變壞。他平時脾氣算好的，不然哪受得了賀麗榮的性格？可泥人也有三分性，哪個男人受得了妻子這麽大咧咧地承認他比不上別人？這個別人還是他的妹夫。他做姐夫的，應該是連襟中的領頭羊，就算不是最好的，也不能是最差的。

再則，他了解妻子的性格。她舍得給楊珠三百塊，太陽得從西邊升起來。

賀麗榮自我感覺良好，他卻分明覺得在場的人都心照不宣，正在看他們夫妻的笑話。

除了賀麗榮白目，不會看人臉色，其他人都變臉，多少知道一點好歹。蘇瓊的嘴角翹起，心裏總算痛快一些。

她就是故意的。

賀家只有賀世南一個兒子，其他都是女兒。賀世南有出息，能賺大錢，父母歸他奉養，蘇瓊沒意見。但三個小姑子出嫁之後，不但自己的工作找賀世南，丈夫的工作也要找賀世南，還總惦記着他們有錢，不會虧待父母，索性大撒手，一毛不拔，既不出錢又不出力。

蘇瓊心裏不平衡了。她家的錢是賀世南辛辛苦苦賺回來的，喝酒都喝到胃穿孔了，不是大風刮來的，憑什麽其他人能仗着一點血緣關系予取予求？

她終于忍不下去，給出警告。三千塊是她潑出去打人臉皮的。

賀世南對妻子的心思不知是一無所知還是心知肚明地縱容，仿佛沒事發生一樣說：“開飯吧。”

率先舉杯，敬楊珠：“媽，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所有人跟着他一起舉杯祝壽，楊珠露出笑容：“好好好，吃好喝好。”

酒過三巡，賀麗榮迫不及待說：“大哥，我們廠子最近的效益太差了，聽說要裁員，劉美娟那個女人老給我安排髒活累活，擺明要逼走我。大哥，這份工作是你介紹給我的，她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你面子，你得為我出頭啊！”

賀麗榮和廖國良是同一家國企工廠的工人，賀麗榮在後勤部，廖國良是一線工人，已經幹了七、八年。以前雙職工多體面啊，端的是鐵飯碗，住房育兒都有安排，誰不羨慕？如今卻越來越不值錢。

賀麗榮和廖國良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才将将一千塊，養着兩個兒子越來越吃力。尤其是賀麗榮，在廠裏受到領導的排擠，好好一個後勤員工，現在要兼職清潔工，讓懶閑慣的她叫苦連天。

今天是楊珠的生日，賀麗榮算準了賀世南不會在楊珠面前給她難堪。

不想賀世南毫不客氣說：“人家就是看在我的面子才讓你幹活，不看我的面子已經把你辭退了。”

賀麗榮愣了愣，立刻說：“那你幫我安排其它工作，我不想在這破廠子幹了。”

賀世南說：“你老公好歹有門手藝，你有什麽才能讓別人雇傭你？”

賀麗榮理直氣壯說：“我是你大妹啊！你認識的朋友多……”

賀世南說：“我給朋友介紹人才，不是叫朋友白白供着你，給你送錢。你知道人家給你送錢之後，回頭找我要了什麽好處嗎？”

賀麗榮語塞。快四十歲的人了，不是什麽十幾歲剛出來工作的天真小女孩，怎麽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賀世南能幹啊，賺的錢多啊，手指頭漏一點出來怎麽了？都是一家人，為什麽如此斤斤計較？

“媽，您聽聽大哥把我說成什麽樣子？”賀麗榮委委屈屈說。

楊珠說：“你們有事私下說，其他人不用吃飯嗎？”

“可是……”

“吃飯吧。”廖國良挾了一塊雞腿到她碗裏，“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廖國良，反了你？”

“媽，你吵着我看電視！”廖子安不滿說。

“專心吃飯，不準看電視！麗華，幫我盯着他。”

賀麗華對廖子安笑笑，給他挾蝦子。廖子康朝廖子安晃晃拳頭，示意他閉嘴。

賀麗榮暫時閉了嘴，輪到向興海向賀世南敬酒，旁敲側擊新工程，他想承接更多裝修的工作。他給了一千塊，有底氣一些，說話也比賀麗榮圓滑多了。賀世南和他說話語氣溫和，不過打起了機鋒。

葉青棠聽着隔壁桌的說話聲，突然有些同情理解賀世南。三個妹妹都是拖後腿的，三個妹夫一個軟弱迂直，一個奸滑勢利，一個文盲自負，也都不是好東西。賀世南全部瞧不上，又不能撒手不管。平時各司其職還好，沒多少接觸，到了家庭聚會的時候，面對他們猶如精神荼毒，層次被無限拉低。葉青棠都替他累得慌。

從外婆家散席回到家，葉建鴻忍不住說：“你大哥受了什麽刺激？他不是很疼愛你們三姐妹嗎？”

賀麗華說：“大哥也是為了二姐好。自己有本事，去哪裏都不愁發展。”

葉建鴻不以為然說：“女人能有多少本事？不是靠家裏就是靠老公。”

賀麗華一口氣堵在心口：我和兩個女兒不是女的？你現在一個月還沒有我賺得多！

她平了平氣，淡淡說：“大哥叫我開一家小吃店，不要再晚上擺攤。”

“關他什麽事！他管這麽寬！”

“我晚上擺攤是為了增加收入。現在肉菜都漲價了，我們養兩個孩子，負擔那麽大，你又不幫忙！”

“我都累成狗了還幫你忙！你之前一個人幹不是做得好好嗎？”

“之前是多虧青棠幫忙，但她以後晚上都不學習嗎？妹妹越來越大，誰來帶？晚上回來路上烏漆嘛黑的，我一個女人背着小孩帶着錢走？遇到刮風下雨，讓兩個女兒跟着遭殃？”

“那也不是非要開店。”

“我現在光是晚上擺攤賣宵夜，一個月就賺六百多，比做飯賺的還多。如果我連午飯和晚飯一起做呢？不試試怎麽知道？”

葉建鴻一聽能賺更多錢，态度頓時變好了一點：“能賺這麽多？”光宵夜就能賺六百，加上午飯和晚飯，不就有一千八一個月？雖然沒有他賺得多，但這個數也很可觀。他都沒指望過賀麗華能賺這麽多。

“不好說，我想試試。”

葉建鴻說：“我很忙，不可能幫你。”

“你的工作賺得更多，沒想你幫忙，我一個人去搞。就是妹妹，晚上要有人帶。”

“我帶不了，哪有男人帶小孩？讓青棠帶，在家帶，她可以一邊做作業，一邊看小孩。她長這麽大了，成績又好，管得來。”

“你在家就不能照看一下她們嗎？”

“我晚上事情一大堆，都要動腦子想清楚，哪有這閑工夫？”

晚上你能有什麽事？喝酒、抽煙、看電視、睡大覺！賀麗華在心裏說。

她本來就沒有對他抱有什麽期望，但他嫌麻煩一再推脫的樣子實在太令人生氣。她負氣說：“你不幫忙，我賺到的錢你別想分一分錢！”

“嘿，你什麽意思？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我們的家嗎？錢不放一起用還成家幹什麽？”

賀麗華脫口而出：“那行啊，錢全部放我手上一起用。我來管家。誰家的錢不是老婆管的？”

葉建鴻一滞，說：“你粗枝大葉的，哪裏管得好錢？”

“我初中畢業，讀書比你強多了。我會管不好錢？你把錢都給我試試。”

葉建鴻被戳到痛處。他對讀書人是又羨又妒。賀世南瞧不起他就罷了，賀麗華這麽說他，他火氣立刻上來了：“行啊，把錢分開用！你想開店，自己搞定，我沒錢給你！”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