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毀書
胡月兒沒有出手,但她身後的夏侯家的管家已跳了出來。
這個中老年人有着花白的頭發,卻在那一瞬間,他原本佝偻的身子突然挺直。就像弩上的強弓,直立起身軀的毒蛇,身體裏蘊滿了力量,随時都能爆發出來。
他手舉一口青鋒的巨刀,如同巨人一般,淩空直掃而來。
五虎喪門刀,不愧為三十年前名噪大動的胡家高手。
巨刀在他的手裏如小孩手中的玩具輕易,刀法使得奇詭毒辣,招式更是紛繁複雜,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這一招來勢兇猛,常人不易應付,但他的對手卻是我。
勉強能動,我手裏的劍,劍氣如霜,劍光迅急如閃,餘力猶未盡,刺出了一劍。
最有力的一劍,刺中了他刀法中唯一的破綻。
胡月兒知曉他們兩人都不可能是我的對手,在我和管家決鬥之際,她如狡兔般射了出去。
人影川梭,孫九卿一個照面,人已擋在了胡月兒的身前,封鎖住她的去路。
“噌”的一聲,孫九卿手裏的刀已出鞘,刀片光潔如同處女的肌膚,讓人眼前一亮。
好刀!
刀好,但他的手法更快。
那種速度任何人也比不上,因為任何人也施展不出那麽快的刀法。只見刀光慢慢消失了,出現在空中已成了一輪彎月,閃電如長虹。
胡月兒手裏也有一把刀,一把絕對能在江湖上稱之為好刀的胡家刀。
但是這把胡家刀在孫九卿的彎刀面前已經失去了光澤,就像黯淡的星星對着光明的太陽一樣。
在那麽一瞬間,仿佛發生了奇跡。胡家刀的刀尖到刀刃,均勻的分開來了。五虎喪門刀大吃一驚,仿佛像是見到了極恐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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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刀法實在可怕!
孫九卿因為用力揮刀,他的傷口裂開了。手臂垂了下來,血立馬流出來了。所以他這一招沒用到全部的力,僅僅斬斷了胡月兒的刀。
胡月兒呆滞片刻,眼神一洌,向孫九卿發出殺招。
我見狀,劍急忙掃了過去。
劍身擊落胡家刀,劍氣劃破了胡月兒的衣袖,一本小冊子掉了出來。
“《玄龜集》!”
五虎喪門刀大喝一聲,飛身撲來。
孫九卿離得近,身手極快,小冊子已操在他手中。他連跳幾步,人向後跑走了。
胡月兒和管家要追,被我一并攔住。
五虎喪門刀指着我道:“謝曉峰!你不要多管閑事!”
我說:“如果這是閑事,我自然不管!”
如果這事關系到以後江湖上的動态,我也不能不管。
“你可知剛剛那名男子并非夏侯氏!”
“知道。”
“但是你也不知他使的刀法,否則你不會允許他當着你的面拿走那本書!”
我疑惑道:“我不會!”
“因為會使出那種刀法的人,就一定是那種身份!”
他說:“你助他,如果他練就天下第一,你就是江湖的罪人!”
“他是什麽身份!”
那晚的那為前輩也說我會殺他,今天五虎喪門刀也說我為了他會得罪所有江湖人。
孫九卿究竟是什麽人!
如果他是大奸大惡之人,我不會看不出來,盡管他長相俊美,我也并非好色之人。他雖說自己是妖魔,他又怎知,妖魔不過是人心所相,人心幻化所出。
“他是……”
一柄飛刀從後面無聲無息的刺了過來,刺穿了他的咽喉。
“他是誰你已不必再說。”
黑暗裏,一個人慢慢走了出來,微弱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身上,蒼老的臉上顯示着年輕人才有了興奮激動之情。
胡月兒說:“是你!”
“是我。”
這人輕輕将手裏的拂塵搭到臂上,善良仁慈的面孔上,任何人也猜不到,他在上一刻已成為了一個無情的修羅。
他正是老道!
胡月兒說:“他跟你有仇!”
老道點頭道:“這個世上與我有仇的人很多,其他人我都不會計較,唯獨他。他一天不死,我一天也睡不好覺。”
“但是你卻用這種卑鄙的手法殺了他。”
“卑不卑鄙無所謂,總之這個家夥終于死了!”
老道說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碎了牙。
我說:“你是不是還想抽打這具軀體,想把他擰碎!”
老道惡毒的瞪着那具軀體道:“不錯!我應該用刀斬用馬拉用火烤,生吞他的筋肉……”
我嘆息道:“其實以你的身份,本不該做這種事。”
“你認得我!”
“昔日你打敗年輕輩的第一高手歐陽雲鶴,據說他在遇到你之前從未有過敗績。”
這話已點出了他的身份,隐居巴山的名宿,顧道人!
顧道人嘆息道:“那一戰太出名了。”
胡月兒道:“不管你出不出名,你以後的仇家都會增一倍,除非你能躲得嚴嚴實實。”
胡家已決定對顧道人下通殺令。
這時另一邊傳來一陣打鬥聲,夾雜着夏侯星的聲音。
我跑了過去,剛能看到他們,一本小冊子淩空飛掉到我的手中。
原來是夏侯星和鐵開誠一同在對付孫九卿,從冊子飛到我手裏,他們同時停了下來。
鐵開誠激動的望着我道:“謝曉峰!”
胡月兒和顧道人也正好趕到。所有人都已在第一時間對我瞧着,等待我做出決定,決定将它給誰,要從我手裏搶到東西确實不容易。
夏侯星的眼中對我已不再是警惕,而是相信的眼神,相信我會做出正确的決定,不會讓他失望。
鐵開誠一直以來都是站在我這一邊,以一種完全支持我的态度,讓我很感激。
胡月兒和顧道人全身都繃得很緊,因為我扔給他們的幾率實在是底,他們只能在我扔出去後搶奪。
最令我費解的是孫九卿,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其實我想看到表情的人也是他。
我已經有了一個決定,這雖然并不開明,但至少它對大家都是公平的,江湖上也少了這份危險。
“你們不用争了,我已做了決定。”
我雙手用力,掌上一揉,小小的一本冊子已在我手心成了千萬片的碎紙,飄飄灑灑落到了地上。
胡月兒大叫一聲,人已撲了過來。她接到的當然只能是碎屑,這不僅僅是振興他們家的寶貝,更是她族人的所以希望。
我攔住她要倒下的身子,她軟在我的懷裏,臉上已流滿了淚水。
我說:“這本書不能留。”
胡月兒從我懷裏站起來,惡狠狠的瞪着我道:“當然不能留!因為你是天下第一,你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
“你活着一天,就不能允許別人打敗你超過你。一本這樣的秘笈,謝家的三少爺當然不允許它存在!”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讓別人打敗我超過我,因為我是謝家的三少爺,因為我是謝曉峰。
一股由心底湧上來的疲倦,似曾相識,我已深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的雙手上沾滿了鮮血,每一條都像是我自己殺死的一樣。
我真的有前世嗎!
那個前世不是我的夢!
一種只為逃離的夢。究竟是吳恒根本不存在,還是,謝曉峰就是吳恒!
出了外面,山上已是白茫茫一片,恍若隔世。
鐵開誠說:“我們在裏面待了兩天。”
兩天,十二月二十三日,大雪。
回到夏侯山莊,田在龍沒有在桌子上醉倒,因為夏侯莊裏沒有人允許醉倒兩天。
他跑來便問我:“唐小兄弟呢!”
說來,真正來這裏避雨的只田在龍一人。
在這兩天裏,發生了最大的事便是,夏侯重山過世了。
夕陽消逝,落葉散盡。又有誰能拒絕死亡的來臨,不論他是否富人窮人,生命卻都是平等的。
何況他本來年齡便大,最後還是沒熬過這個冬天。
我坐在走廊裏的柱子邊,有時看着一片雪,也是心靈上的一種空明。
鐵開誠望着我道:“你那個時候的決定是正确的。”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不舍得。”
我笑道:“好在你不是我。”
“為什麽!”
“因為像我這樣的,有時候必須做許多重要的決策。就是自己不願不喜歡做的決策,你也沒辦法拒絕。”
說得當處,我又瞧向遠方。
鐵開誠道:“你是不是在想胡月兒的話!”
“她說得是事實。謝曉峰,并不像人們心中想得那樣好。”
“但是你至少要知道她當時說得是氣話!”
鐵開誠莫名其妙的生氣起來,從懷裏拿出一條金魚,一條完整的金魚,紅白顏色,編得惟妙惟肖。
“至少我看出她是喜歡你的,這是她的歉意。”
鐵開誠将手臂橫了過來,我伸手去拿,他握住我的手。
他的雙眼如墨,眼波輕輕的如碧波裏的流水蕩漾。
他說:“你還在憂愁,既然一個人疲倦了,你為什麽不去愛一個人!”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這樣的道理我又怎會不知!
我這一生,只愛過兩個女人,前世一個,今生慕容秋荻一個。
她們都曾在我心中占過一席地位,慕容秋荻現在還是。
因為不敢愛,我實在猜不透秋荻的心,她恨過我也愛過我,可她心裏究竟想要着什麽!
我笑着搖了搖頭。
夏侯星這時也走了過來,他披着麻,臉上明顯哭過一次。
他還在守喪期,死的是他父親,雖然他們并不是親生父子。他心裏痛苦難過,也許更應該一醉解千愁,但他不能。
鐵開誠能明白那種痛苦,因為他的父親也死了。
“我母親一直對他都很愧疚。”
“我明白。”
夏侯重山一直都很愛護家人,盡管妻子背叛了他,兒子不是親生的。
“我父親走時只說了一句話,是帶給你父親的。”
夏侯星眼圈邊上紅了,道:“他說他一直都很遺憾和你父親之間的友誼。”
“我知道了。”
我說:“如果有人問起《玄龜集》,你不妨告訴他,它已經被謝曉峰毀了。不會有人再打擾到夏侯山莊。”
也不會有人擾到老莊主的在天之靈,這是我唯一能為老莊主做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夜,寒風。
孫九卿又回到了我所住的院落裏,當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醉倒在桌子上的鐵開誠,和快要醉到的我。
他首先第一句話就是:“我是來謝謝你的。”
“謝我!”
“謝你毀了那本書。”
我疑惑起來,我毀了書,他也應該不高興。這年頭腦筋不正常的,貌似并非我一人。
“你毀了書就是幫了我大忙。書雖然毀了,我卻保留了最後一章。”
我的酒瞬間醒了一般,手掌已是冰冷。通常秘笈最高級別的武功自然是在最後一章。
他說:“因為你毀了書,他們也不會再注意到我了。”
我說:“你真的是妖魔!”
“我是。”
“你不用謝我,我只希望你能發個誓。”
“誓!”
我說:“你不答應,我也不勉強,但是你的謝謝我是不會接受的。”
孫九卿沉思半晌,才點頭道:“你說。”
“你拿走的那一式,除非是你的親傳弟子,否則任何人也不傳。傳子不傳胥,傳媳不傳女。而且你所傳之人包括你必須心存善念!”
孫九卿思考的時間更長,最終還是點了頭。
他正要離去,我竟鬼使神差的叫住他。
我想了半晌才道:“我能在你的刀上刻幾個字嗎!”
他呆滞了半晌才道:“你怕我不記得,所以要刻字!”
我慢慢點頭。
他冷笑一聲,将不離手的刀遞給了我。
彎彎的刀刃,彎彎的刀光,如同天上彎彎的月牙兒,美的神秘,美的絕倫。
想到那晚遇見他的下雨天,我揮劍快速在他的刀上刻了七個字,“小樓一夜聽春雨”!
詩很美,我也覺得很稱他。
也許不是心中所想,至少他會記得我的話,如果他将來有害于他人,我會出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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