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怄氣
謝猙玉曾問過胭雪, 她送過謝修宜什麽東西,當時她含糊的說就只送了吃的,沒有其他。而今當面被謝修宜拆穿, 便證實了她對他說了謊。
撒謊即被視為不忠,胭雪還背着他去了謝修宜的院子, 昧地瞞天則視為背主求榮。
曾經在段府見過她如何妩媚勾引謝修宜,珍寶閣裏與謝修宜偷腥的, 到現在謝猙玉就如何認為自己被背叛了,當下便覺得她一顆心真是爛透了。
果然是個只會想要往上爬,一心只想享有榮華富貴的過好日子的, 差點被她惺惺作态的假象蒙騙了過去。
以前的胭雪所謂的想要好好活、當主子, 如今都成了她是個壞婢的理由,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可她想把主子玩弄在股掌, 在兩個男人間左右逢源的事一暴露,這種心态和想法就變的諷刺、可笑。
謝猙玉哪由得她一個奴婢算計她,自然是窩火的不行了, 回到靜昙居後便跟着叫人把門關上。
他一個康健的男人, 與護衛腳程都快,胭雪一介弱女子在身後只有小跑起來,卻也跟不上他們,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謝猙玉吩咐“關門”。
說時還無情的往緊趕慢趕的她這處瞥了一眼,兩人對視, 胭雪可憐兮兮的看着他搖頭說“不要”,謝猙玉也并未心軟過一刻。
紅漆色的門在胭雪眼前緊緊合上,不給她一絲進入的機會,她只有站在門前捶門乞憐, “世子,讓我進去吧,我是靜昙居的人啊,我還要伺候你啊,世子,求求你,讓他們開門啊。”
一門之隔拉開了她與謝猙玉之間的距離,她在門外石階上苦苦祈求,謝猙玉負手冷漠的站在裏頭,“你是靜昙居的什麽人?可笑。”
他想到謝修宜的話便渾身血液在燒,怒火冒頂,毫不留情的譏諷回去,“伺候我?我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當真以為自己有多重要,我就要離不得你了?”
胭雪被他說的羞愧難當,她确實有照謝猙玉說的那樣想過,如今被他攤開說出來,臉皮就跟被人丢在地上踩踏一樣,傷心又難過。
“不是這樣的,世子,我,我現在心裏只有世子,再沒有其他人,只想一心伺候你,想照顧世子待世子好,再無別的想法。”
謝猙玉冷淡道:“這些虛僞的令人作嘔的話,你留着去跟謝修宜說吧。”
胭雪痛苦的搖頭,“不,我真的再也與他沒有來往了,世子信我好不好,我說的都是真的,求你就信我這一回,別把我關在外頭,讓我進去吧。”
她不敢想象謝猙玉不要她,沒有容身之處她該怎麽辦。回段府,死路一條。謝修宜那她心中現在對他痛恨不已,更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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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她念及謝猙玉為她出頭,嘗到了他待她好的滋味,還想留在他身邊繼續被他護着,在她心裏已經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又肯護着她的謝猙玉,就是唯一待她好的人。
他說的那些話叫她受傷,也讓她想證明她真的痛改前非了,說到底謝猙玉在她心裏已經與謝修宜等人不同了。
他是不一樣的。
她想與他好,獲得他的寵愛,自此陪伴在他身邊,這樣的奢想讓她感到甜蜜又憂傷,內心鈍痛時而酸澀,不禁摸着心口疑惑的望着那扇緊閉的門,不懂她自己這是怎麽了。
裏頭沒了聲音,胭雪怔怔的站在原地等了許久,還是不見有人開門,便知道謝猙玉這回應該是真的走了。
再聽不見他與自己說話了。
胭雪扶着門失落的坐在地上,削弱的雙肩垂下,整個人都顯得有氣無力的,最後她從呆滞的思緒中回神,捂着臉無聲的流淚,因為這回她知道,哪怕哭的再大聲也不會有人來看她了。
屋內謝猙玉一進去,便毀掉了看起來惹眼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響動更是驚的院裏的下人一片膽顫。
在旁邊目睹了今日發生的一切的三津也跟着沉默了,都未料到胭雪有那麽大的膽子,竟敢周旋在世子和大公子之間,尤其是大公子的話,很容易叫其他人聽着,對胭雪的觀感非常不好。
用來形容,就是“水性楊花”。
這話兀地從謝猙玉口中吐出,可見他有多咬牙切齒。
三津也是生平見他被一個女人氣的将情緒流露于表面,他心中眼中的世子極善于韬光養晦,有勇有謀,往日都不喜形于色,如今卻為了一個胭雪,這樣大動肝火。
作為下屬,他不可不為世子着想,且他們與謝猙玉也有與其他護衛不同的情分,不僅僅是拿謝猙玉當主子一般敬畏。
“世子息怒,無須為了胭雪生氣,傷了脾胃。”
謝猙玉冷靜下來,似乎覺得為胭雪而生氣,都是對自身的一種侮辱,冷笑着道:“就憑她?”
三津命人上茶來,謝猙玉揮揮手,沒什麽喝茶的心思,他獨自站在窗邊,對着靜昙居大門的方向陰着一張俊臉,說是胭雪不配讓他生氣,卻明顯還是氣的狠了,陰恻恻的道:“有此奇恥大辱我豈能輕易就放過她。”
胭雪打了個寒噤,日暮西去,天色已經晚了,她呆坐在靜昙居的大門外,久不見人來開門,就像是被遺忘了般。
等不到謝猙玉的原諒,也進不去裏面,雖然是在王府裏面,卻還不知道今晚該歇在何處。
這夜已經漆黑了,她站在靜昙居的牆外,還是能看見裏面的光亮,尤其是觀景閣上的燈籠,一抹火光勉強慰藉了她變的麻木的心緒。
路上有下人經過,她怕被其他人看見,知道她被趕出靜昙居,聽見腳步後便佯裝敲門的樣子,亦或是悄悄躲起來,才不至于面對王府裏其他下人眼神怪異的難堪。
歸處居所近在咫尺,她卻始終不得入門。
好像被趕出來的喪家犬,這種事她自己知曉就好,還是不願讓別人發現。
眼見時辰越來越晚,肚裏的饑餓和嘴裏的傷口讓胭雪越發心灰意冷,看來今晚是等不到謝猙玉的原諒了,還是先找個地方将就,明日再到門前求門房開門。
她開始想着去哪裏度過一夜,這王府深宅大院,哪怕點滿華燈,也叫她有一種行走在猛獸嘴中一般,夜色叫她膽怯,更深重的疲憊才叫她更不好受。走着走着,終于好似有了發現。
南院傳來誦經聲,胭雪進去,那些僧人都閉着眼,哪怕聽見動靜,睜眼瞥見,看清她的衣着就已經知道她是王府裏的女眷,并不覺得奇怪。
她打算今晚就歇在之前謝猙玉休息過的小佛堂裏,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暫時的避難之所了。
只要不叫她露宿在外,胭雪便感到滿足了。
小佛堂經常有人打掃,裏頭供的有一尊菩薩像,胭雪拖着身子軟軟的跪倒在蒲團上,“菩薩菩薩,求您保佑我,讓別再世子生我的氣了。信女身世凄苦,上輩子被生父的繼室所害,萬萬沒想到還能重活一輩子,兩世為人,這一輩子逃脫父親繼室的毒手,遇到世子,已是與過往有了不同。”
“世子雖然兇惡,我與他相識也不愉快,但這些日子他也并沒有真正害過我,今日信女要遭父親繼室迫害,還是他為信女出頭,這已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除了他,還沒有人這樣護過我。”
說着說着,她沙啞的聲音便哽咽不少,對着菩薩像嘟囔,“信女自知命苦,可老天能給信女再一次機會,我便要好好活着,不能叫父親繼室毒計得逞,只等有真相大白那日,給信女身份一個清白,将劉氏的所作所為公之于衆,還我跟我娘一個公道。”
“只是……”
她吸了吸鼻子,擠出擋住視線的水漬,“只是信女實在不知道,怎麽才能報仇,怎麽才能恢複清白,更不知道世子能不能原諒我,若是菩薩顯靈,可否托夢告訴我,信女該怎麽做才好。”
她已不知如何解除這樣的困境,只能寄期望于菩薩能到她夢裏顯顯靈,告訴她挽救的辦法。
她匍匐在地,虔誠的對着菩薩像磕頭,不停的祈求,到最後實在說不出話來,人也沒了精神,最後一磕時,沒再起身,保持着伏拜的姿勢小臉累的睡着了。
明亮的燭光下,婢女撥出多餘的香灰,再給香爐添上最新的安神香,只為了獨坐在榻上的人神思寧靜一些。
若無意外,今晚謝猙玉也不大可能像現在這樣孤枕一人,他大概會像昨日那般在偏房,與最不該提起的那個人在榻上颠鸾倒鳳共度春宵。
只是出了這樣的事,人被他關在靜昙居外,不許進來,連日來的春宵便沒有了,謝猙玉由數日夜裏的肌膚之親,到一個人清夜扪心。
守夜的婢女把調好的香爐搬進來,見謝猙玉從榻上坐了起來,不由得驚訝的叫了一聲,“世子,可有什麽吩咐。”
謝猙玉臉色并不好,冷冷淡淡的,婢女略有些擔憂不安。
結果等了良久,謝猙玉也沒有開口吩咐什麽事,反倒是讓她放下了香爐後熄了燈出去。
一夜過去,清晨天色灰蒙,居然一早就下起了淅瀝的雨。
三津站在他身後,陪他看着檐下的雨簾,說:“可惜下雨了,季公子邀您射獵之行也去不了了。”不然世子還能散散心。
謝猙玉眼珠一轉,沉默無聲。
這雨雖小,卻連綿不斷沒有要停的樣子,比起上回雷霆交加的雨夜,已經是溫柔了不少。
庭院中幹活的下人因下了雨沒有雨具,手擋着頭,急急忙忙跑到廊下避雨,二人都看在眼中。三津收回視線,轉向謝猙玉身上,接着被謝猙玉很快發現,斜眼淡淡的掃過來。
猶如有人打開了他的嘴,迫使他開口般,“門房說昨日聽了吩咐,沒有開門,外面的人卻等了很久,枯坐在門外一直到夜裏,還在祈求門房開門放她進來……”
雖然三津沒提那個名字,謝猙玉與他都明白話裏指的是誰。
謝猙玉不發話,沉默的很,三津便以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人,世子并不想聽胭雪的消息。
他低頭恭敬道:“屬下多嘴了。”
謝猙玉轉了個身,往裏頭小歇的榻上脫了鞋走去,“告訴季同斐,那獵場已沒什麽好獵物,讓他換個地方,擇日我有空再跟他們玩。”
他只字不提方才的事,三津便也不說了,按照他的吩咐讓人去季府給季同斐遞話。
然而,除了胭雪的事,謝猙玉今日的話卻有些多。
仿佛這雨不僅困住了他出府的腳步,還困住了他的心,肉眼看不見,只能感覺到他氣勢上的冷淡焦躁,“我阿翁年事已高,他與我說,他的太尉一職再過不久,就要卸任了。”
這再過不久,也是他外祖父與謝猙玉他透露的訊號,兩年之內将要易主,不過他外祖父并不是毫無安排,計算易主到時候聖人問及太尉的人選,他外祖父也會舉薦自己這邊勢力的人。
如非許家的子弟年紀職位資歷還夠不到那樣的程度,不然自然是想自家人擔任的,只是任免之事乃是聖上做主,想要留下這份榮光,只能暗地裏早早的埋下引子,将子弟送到各個位置上,積累資歷功績,才有升遷的機會。
三津猜出來,“太尉想要世子向聖人進言,保誰?”
謝猙玉聊起公事,面上的冷淡焦躁似乎變的好了些,他轉着手上的玉扳指說:“阿翁太急了,他不想與高峰一派的人領了他的職位,如今盛世太平,太尉一職必要落在資歷更老的将領身上,除非再有戰事,平戰亂再為聖人開疆拓土征伐別國,以功勳争職。”
他說着哼笑了聲,有些輕視惡心,“這也是為何高峰會故意伏低做小,降低身段到許府自取其辱,全是為了做給他人看,聖人看,以便日後流言都向着他那邊。”
三津眼中出現冷色,世子有多厭恨高家高氏,他與四臧就有多恨不得将高峰生吞活剝,兩人議論了許久,直到婢女進來送吃的。
謝猙玉無意間一瞥,目光陡然從疑轉冷,婢女伺候的手一顫,“世、世子。”
三津看着被謝猙玉冷盯着的婢女,打量一番,終于發覺為什麽謝猙玉突然那副臉色。他出聲問:“往日你們都不是這種打扮,為何今日梳的發髻,穿着妝容都變的不同。”
何止是不同,是一眼就能看的出來,學的是誰。
三津也是有些訝異,世子竟然能這麽快就發現婢女在學胭雪的影子。
“奴婢,奴婢們是覺得這樣好看。”
昨日門口的事,已經在靜昙居內裏傳遍了,都知道胭雪得罪了世子,被趕了出去,不少人便以為自己也有機會像她那樣,獲得侍候謝猙玉或是得寵的機會。
為了博得世子的注意,便學着胭雪那樣打扮,梳她頭發的樣式,畫她堪比妩媚青山般吸睛的妝色,只記得學她的好看,卻忘了這樣會适得其反,引世子橫眉冷目,面露不悅。
“滾出去。”謝猙玉砸了一盞茶杯,發威道:“叫郭媽媽來,我院子裏不需要再多幾個以色侍人的東西,帶下去好生教訓,若有再學那個賤婢的,全都一個下場。”
來伺候的婢女們跪地求饒,三津喚來人,自己也親手拖了一個出去。
等屋裏再沒其他人,謝猙玉不渝的神色也一直沒緩和下來,就在他撇開神緒時,卻有人在他跟前時時讓他想起那個女人,犯了大忌,謝猙玉心情怎麽會好。
三津回來時,氣氛更是比之前要壓抑,配着屋外的小雨,弄的這裏跟刑場一樣。
他也不說話了,氣氛很幽靜,謝猙玉閉着眼,已經沒了之前商談公事的心思,三津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
誰知,謝猙玉道:“昨夜之後呢。”
三津:“……”
謝猙玉表情冷漠,睜開後眼神不善。
三津低頭,他不知道謝猙玉到底想聽什麽,只有把他知道的說出來,“她在靜昙居的門前枯坐,聽門房說嘴裏念念有詞,有時喚世子你,有時在認錯,說她不敢再犯了,求世子原諒她。”
謝猙玉啧了聲,看上去不像是生氣,至少不像昨日那樣氣憤,只是依舊充滿對某個人的嫌惡。
大概是好聽的話,聽的多了,便讓人覺得假的那種感受。
三津:“沒有吩咐,門房一直沒放她進來,日晚時她便走了。”
謝猙玉:“走了?”
三津遲疑:“是,她身上有傷……到晚上也沒有進食,估計是坐不住了,她還知道避開耳目,也沒有出府,或是去大公子那裏求援,應該是在府中哪處地方暫時歇息一夜。”
謝猙玉輕蔑的冷哼。
“那她現在……”
“還在大門處跪着,一早就來了,說是向世子請罪,還是那句話,想世子原諒她。”
謝猙玉通過三津的話,即便知道胭雪現在應該非常難過,可以想象出她此時凄慘的樣子,卻還是固執的認為這些都不過是她示弱,博憐憫讓他消氣的手段。
“她倒是會裝可憐。”
謝猙玉冷情冷心道:“讓她裝,繼續,我倒要看她能撐到幾時。”
三津張了張嘴,又看向外面的雨,始終沒提這樣的天氣,雨中下跪的求原諒的胭雪,從日始到早食已經過去近一個半時辰了。
很餓。
也很渴。
她來的不湊巧,雨水在胭雪頭上臉上輕輕的拍打着,細雨蒙蒙,如果不是她此刻跪着,是在靜昙居的屋裏欣賞着雨景,那麽她會喜歡這場下了很久很久的雨的。
從昨夜到現在,她滴水未進,嘴唇已經泛白起皮了,胃裏則在泛酸。因為說了許多的話,受傷的嘴已經麻木了,剛才一開口說話聲連自己聽着都吓了一跳,她幸好謝猙玉不在,聽不到她這麽難聽的嗓子。
可她又想他能聽到,哪怕心軟一點點也好,她一夜沒回去,便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對待了數日的地方有了眷念。
當雨水從額頭上滑落到嘴邊時,餓了,她便舔舐嘴角,渴了她還是舔舐嘴角,再不濟就仰頭張嘴讓雨水多落些到嘴裏。
忽然靜昙居的門開了,跪久了的她已經站不起來,大腦更是麻木的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期待的望着門口,哪知是門房開了個縫,探頭出來看她一眼,像是确認她還在那,接着又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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