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40

40

回B城當天下午就下起了雪。在A城待了這麽多年,景函倒真的再沒見過這樣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一下車冷空氣鑽進脖子裏激得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一層疙瘩。

有關北國的冬天是怎樣嚴寒刺骨的記憶一瞬間在記憶裏複蘇。

下一秒帶着蕭遠體溫的圍巾就被其主人圍在了景函的脖子上。蕭遠穿的和景函差不多,卻是早已習慣了這種風雪交加的惡劣天氣,撐着傘示意景函走到他身邊來。

沿途的花樹都被蕭家的園丁砍去了多餘的枝桠,細心做好了各種防寒抗凍措施。他們需要步行的距離其實并不長,只是路上未清理的積雪和強勁的大風極大程度的緩下了兩人前進的速度。

“我給大多數傭人們放了假,再加上我最近一直不在,所以沒什麽人會想到清理這條路。”

這确實是非常符合蕭遠作風的行事。排場不大,傭人不宜多,越能保持私密越好。

兩人略微艱難的前行着,很快就能看見主宅的正門。進去之前,景函瞥到蕭遠另一半身子肩頭積滿雪花,在接觸到室內暖氣的頃刻間融化成水,被柔軟的毛呢面料吸收;而他自己則是除了迎面而來避無可避的雪花留下的印子,其餘的完全不似蕭遠那般濕漉漉且狼狽。

留守的傭人見狀立刻給他們送上熱乎乎的姜茶。蕭遠脫下大衣遞了過去,轉過去示意景函也照做。

“喝了茶之後上去洗個澡,我會讓人把換洗衣物放在外面。”

和上次回來時的心态完全不同。景函駕輕就熟的上了二樓,熱水沖過沾滿寒氣的身體,從深處帶出暖意。他用的是自己以前房間裏的浴室。剛剛推開門的時候,他的直覺就告訴他這裏一直都有人來。

細節方面是否有所改變他記不清楚了,但房間有沒有人使用還是非常容易判斷的,不管那個人做的有多麽小心,多麽不想留下痕跡,氣息都是不容辯證的。

早些時,就連女傭在得知他要用這間房的時候都不由露出詫異的表情,盡管只是相當模糊的一閃而逝,卻還是被景函敏銳的捕捉到了。

還要做的有多明顯呢?景函将水流調到最大,熱水劈頭蓋臉的澆下來,迫使他閉上眼睛,身體放松,精神上卻感到極致的窒息。沒人知道他的壓力到底有多大,從決心對付白家起他就将自己推上了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單行道。

不能失敗,不能後悔,不能往回看。

最開始那段時間他做的相當糟糕:Ultramarine還只是個構想中的框架,手底下沒有一個人對他服氣,就算少年時受過多少稱贊也不可否認被折斷了羽翼的他從未真正弄清那個龐大地下王國的運作規則,他對手中眼前的一切都陌生極了,舉步維艱,所有的東西都未知且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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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不斷的逼迫自己,他才能勉強追上那些沉溺于不平等愛情中的時光。

唯有真正站到了這個世界裏,他才能夠确實的感受蕭遠對權利的渴望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五六年的時光裏他沒有一天真正的得以安眠過。

他怕的東西如此之多,卻獨獨沒有死亡。

在他最初想做的一切幾乎盡數落下帷幕,他握着那塊将他當年屈辱如數奉還證明的U盤在黑暗中睜着眼望向天花板時,他想的是為什麽他還要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他在那樣的痛苦和大起大落之後還要堅持的活着。

他甚至都回憶不起他本來該是怎樣的一個人。

那些可以回憶起的部分,無一不刻滿了蕭遠留下的烙印。前半生都掌控在一個人手裏,不單單是感情,還有更多,卻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就好似那一塊被人突然挖空了。他覺得空虛,空虛且茫然,這才是真正讓他無法忍耐的部分。

現在,蕭遠親手将他原本缺失的部分放回了他的胸膛裏。

可大概是因為已經過去了那麽久,那些原本在那兒的裂痕都被歲月刻蝕成了別的模樣,即使被曾無比渴求的感情填補進去,他也再感受不到分毫的赤忱愛意。

就算這個時候真的再放手一次,他也不會感到一絲痛楚了。

景函洗好澡下樓的時候,蕭遠并不在客廳。他也沒有多在意,坐在沙發上,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慢慢的看了起來。除卻亂七八糟的廣告,有三條短信是阿飛發過來的,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阿飛不會打電話過來,畢竟景函不是什麽時候都方便。

阿飛只是照着慣例跟他彙報了一下生意上的事,再把他的決定說了一遍,景函沒有覺得不好也沒有特別滿意,索性打了電話過去告訴他要是他會怎麽做。只是出個沒什麽分量的內鬼這種事還用不着景函特地趕回來。

“接應的人找到沒?”一般來說蕭家的傭人都訓練有素,可景函一面懶散的跟阿飛講電話,還是看了看四周确定沒什麽人在聽他說話。“給他們兩一把槍,就說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命……殺自己?我要看的是這種時候誰先放棄另一個人。開槍的人拖出去剁一只手送回去,剩下的關起來等我回來。”

他靠着窗戶說話,手機幽幽的光線照在臉上。大雪天,外面已經黑了,只有雪花簌簌無聲的落下,天地間無比寂靜。等他挂了電話一會兒,蕭遠走了進來,換了一身居家服,看起來倒沒有在外面時那麽旁人勿近。

“去吃晚飯吧,吃完飯帶你去個地方。”

“這種天氣還要出門?”

蕭遠沒回答。景函跟着他的腳步去了餐廳。按照蕭遠不留人的樣子,估計連廚師都回老家過年去了。餐桌上的菜肴并不是什麽特殊且華貴的菜色,都是些家常菜。景函能分辨出其中一半以上都是他喜歡吃的東西。

“之前我還不覺得,現在快過年了,我才發現這裏真像個鬼屋。”

諾大的餐廳只有他和蕭遠兩個人。燈火通明将兩人的影子照得無比寂寥。來的路上挂着畫像的走廊裏燈光半明半暗,濃重的陰影一次次從前方蕭遠的身上掠過。

“因為你,還有他們,都離開了。”

景函聽到這樣的回答只是微笑着不作答。他們為什麽離開蕭遠心裏是清楚的。

他們之間還存在這樣那樣許多問題無法解決,哪怕再多的吻和愛撫都融化不了亘隔着彼此的堅冰。

蕭遠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耐心的夾了菜放到景函的碗裏。他夾菜的頻率不快不慢,使得景函的碗裏不至于堆起來,也不用自己去伸手。蕭遠的手藝還是像當初一樣好,景函确定這一頓飯是他最近一段時間裏吃過最對他口味的。

等到兩個人都放下筷子,自然有傭人前來收拾。景函陪蕭遠坐了一會兒,等着他開口說要帶他去哪。即使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個大致方向,他也不想搶蕭遠的白。

再開口之前,蕭遠反倒遞給了他一串鑰匙。

看到這東西,景函心底最後一絲疑惑也散了。

“你肯定好好招待過何慕了吧。”

“還活着,不過也就只是活着了。”

景函只看一眼鑰匙的形狀就知道人被關在哪裏,而鑰匙不過是最後一道關卡才用得上的玩意,真正打開地下室大門的關鍵肯定還是蕭遠。怪不得他上哪都找不到那群人,原來蕭遠在他卯足了勁對付白邵宇的時候就轉過頭抓了他們。

“你很在乎這件事嗎?”

出門之前景函停下來等着落後他幾步的蕭遠跟上,他偏過頭研究着蕭遠的表情。

“他們肯定是的眼中釘吧,畢竟你的獨占欲那麽強……”

“我只是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你不那麽痛苦。”

“你只要去死就行了。我看到你,碰到你,就想起那些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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