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過

自那天看日出回來之後，林宥已經好幾天沒出現在步融的視線裏，只偶爾發兩句消息，卻搞的步融內心很亂，想不通林宥是生氣了還是真的在忙。步融也三番四次地去酒吧，想着能碰見林宥，卻一次都沒見到，才想起來林宥說過之後酒吧的兼職就不常去了。不常去可能只是林宥對他的說辭，或許他根本不會來了。

一時間步融的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看着手機屏幕也沒有一條消息，心就好像漂浮在半空。

不該再逃避下去了，有些事總要坦白，于是步融給林宥發消息，問他什麽時候會有空。

林宥過了一會才回：明天晚上就有，怎麽了？

步融斟酌着，最後打字：那你可以來找我一趟嗎？

林宥說好。

放下手機林宥差點蹦起來：“我操！我操！步融主動找我了！還讓我去他家！”

看着周訴大喊：“我哥！還得是你！”

周訴哼笑一聲：“出息。”

回到家林宥大晚上的就開始思考明天見步融該穿什麽，甚至還拿了把精致的小剪刀，進浴室把自己下邊的毛毛修了修。煎熬地度過黑夜和白天，林宥在夜色降臨時來到了步融家。

敲了敲門，步融很快來開門，林宥進去之後首先注意到了桌子上面有酒，還有幾個小菜。

這架勢步融是想跟他聊點什麽，但林宥心裏卻無端泛起不安。

步融笑一聲：“坐。”

兩人坐下之後，步融開了瓶酒倒杯子裏喝下，林宥看着皺了皺眉：“先吃點東西。”

步融手裏握着杯子把玩，垂下眸臉上是落寞又淡然的表情，在醞釀着某種情緒。

林宥一直在皺着眉，這跟他來時在路上的設想根本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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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沉默過後，步融輕聲說：“我沒上過大學，連高中都沒讀完，因為我殺了人。”

林宥身形驀然一僵，眸中帶着驚訝看向步融。

“我學過舞蹈，高中時是特長生，殺人的那天，是我校考出成績的日子，我報考的北舞，”

步融自顧自笑一聲：“專業成績過了。”

“後來我進了監獄，在牢裏被強奸，不對，準确來說是輪奸，不止一次。”

“我掙紮，反抗，踹傷了他們，他們就把我的左腿按住，打斷了。”

林宥下意識攥緊了他衣服的布料，整個人睜大眼愣住，甚至某一時刻連呼吸都不自覺停滞，可他的心還在活泛着，于是步融說一句他的心就會更抽疼一分。

而步融臉上自始至終都帶着淡然的笑容，仿佛在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林宥嗓音幹澀：“融哥……”

步融喝一口酒，緩慢說道：“後來他們還是不放過我，我為了能在牢裏過的安穩一些，于是心甘情願被另一個人上。”

“我竟然還會爽到，”步融垂着頭自嘲一笑，“你說我賤不賤？”

林宥喉間一哽，看着步融，他雖然在笑着，但林宥覺得此刻他脆弱的像是輕輕一碰就會折斷，又無端想到了步融喝醉酒的那晚，他現在輕描淡寫說出的過往是他全部恐懼的來源。

步融選擇對他坦白，卻也是把傷口上已經結了的痂撕開，給他看鮮血淋漓的皮肉。

他想說一些安慰的話，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可這些話在步融經受過的傷害面前顯得麻木且蒼白，他又覺得之前勸步融放下過去的話是那麽可笑，如何能放下？怎麽能放下？做過惡的人将他們的惡行變為步融深深的恐懼折磨他，而被傷害的人卻要掩蓋傷痛咽下苦楚欲蓋彌彰騙自己沒事的嗎？換做是他會提起刀再殺一次人。

林宥眼眶紅了，苦澀蔓延上來，還有無端的憤怒，卻只幹啞地說了句：“融哥，對不起……”

步融一下笑出來：“你道什麽歉？又不是你造成的。”

步融深吸一口氣終于擡起眼看向林宥：“林宥，如你所見，我髒透了。”

“如果我沒有殺人沒有進監獄沒有被那些人強奸，我輕輕松松地活着，考上大學，雖然不在一個城市，但暑假我會回來，碰巧你也沒走，我們還是會相遇，你在酒吧演出，我在臺下一眼就看到了你，我被你吸引，你也覺得我還不錯，假裝幾次偶然的相遇，然後在這個夏天談一場戀愛。”

步融突然擡起手捂住臉，帶着顫抖的哭音：“可是不能啊，無論我幻想多少次祈求多少次，現實依然是我最讨厭的樣子，曾經我以為我的未來會和許多普通的人一樣，可現在我連碰都碰不到。我忘不了啊，我忘不了所有經歷過的事情，做不到輕輕放下，更讨厭現在的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會趁着自己年輕去嘗試很多種生活，你談到理想會發光，你有一個可以無限期許的未來……而我只會爛在這裏。林宥，你會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但那個人不該是我。”

“為什麽不能是你？”林宥有些踉跄地起身來到步融身旁扶住他的肩膀，“你跟我說這些，就是想表達因為你的過去我就不該喜歡你了嗎？難道我喜歡一個人之前還要衡量他發生過什麽事才決定要不要喜歡嗎？”

“步融，你今天肯告訴我這些，我以為你已經對我放下了戒備，可我沒想到你還是為了推開我，為什麽不肯相信我會接納你的一切呢？”

步融的手垂落，低着頭，輕聲問：“你會嗎？”

“我會。”林宥回答的毫不猶豫。

步融笑一聲，卻在笑聲剛發出的間隙裏有一滴淚迎着林宥的視線掉落：“可我舍不得啊，林宥，你對我來說太美好了，可我卻不配，你想，你可以在大學找到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人，他幹幹淨淨，沒有那些髒污的過去，你們之間沒有芥蒂沒有顧忌，他會陪你爬山，會去看你的演出，你們互相參與各自的未來……聽上去就很美好不是麽？”

林宥冷聲打斷：“不是你再美好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步融搖頭：“你還太小，其實很多偏執堅持到最後是很壓抑的，你會遇到很多的人，到後來某一天你會懷疑，你會想，為什麽要堅持是他呢？他真的值得嗎？”

林宥被氣笑：“步融，你在說什麽屁話，你見到過嗎？憑什麽斷定我以後一定會怎麽樣？”

林宥握住步融的手：“融哥，我知道因為過去的事傷害你很深，換我我也不可能放下，我不會再說什麽讓你忘掉這種蠢話。我是看明白了，你今天跟我說這些就是想趕我走，你以為坦白之後我會介意，會接受不了，然後離你遠遠的？可是那樣的話我還配說我喜歡你嗎？”

“我對你來說美好？”林宥嘲諷一笑，“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美化我到盲目的地步？我不過就是個普通人，會喜歡也會厭惡，生氣也會砸東西發脾氣……融哥，我以後會讓你見識到我有多壞的，好嗎？以後你來慢慢了解我。”

步融還是搖頭，緩緩放開了林宥的手：“林宥，一直以來，我在牢裏被強奸的事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我現在已經被扒光了站在你面前，你還要讓我無地自容嗎？”

“不是！”林宥倏地哭了出來，“我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堪，我只是在心疼，為什麽我沒有早點認識你，這樣我就可以救你了啊。”

即便到現在步融還是見不得林宥哭的樣子，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臉上帶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如果這個詞我假設過太多遍了，已經夠了。”

“林宥，我自認為我配不上你，可即便如此我還是驕傲，我不想面對你難堪，也不想在你面前擡不起頭，你跟我玩玩可以，但談感情的話，還是算了吧。”

林宥哽咽着搖頭，手上死死抓着步融的衣服，像是在堅持着什麽，哭的泛紅的眼睛中帶着偏執：“配得上啊，那裏配不上了？在你之前沒有人送我上班也沒有人會接我下班，不會因為我一句話就冒着雨來接我，也不會縱容我的無理取鬧，步融，你以前總是會心軟為什麽現在對我這麽狠心？明明是你先對我好的，怎麽轉頭說不要我就不要了？”

“我說了我喜歡你，好的壞的都喜歡，你可以接受我，同樣繼續你的驕傲，融哥，這個問題不是只能得到一個回答的啊，以後我還會帶你去爬山，我們還要去海邊，我去演出你一定要在下面看着我，融哥，我們可以用好的回憶去覆蓋掉不好的，我們……”

步融卻慢慢地閉上了眼，嘴角帶着苦澀的笑容：“我早就……從裏到外爛了個遍了。”

“林宥，別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