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摧眉

于是飛行器中途轉道, 十分鐘後降落在諾恩區。尼克斯教授建造完尼克斯七代後功成身退，在風景秀麗，人煙稀少的諾恩區買了別墅，正式步入悠閑的養老生活。

她極其寵愛曾孫女門妮, 特意把小丫頭的紅日宴安排在此舉辦。

原本因公無法前來的首相大人攜愛女威熙出現在別墅門口時, 尼克斯博士一家全家出動，向她們表示熱烈歡迎。

就是紅日宴的主人公門妮太過活潑好動, 尼克斯博士一下子沒找到她。

十三四歲的年紀, 最是古靈精怪, 首相大人表示理解。

威熙盯着門廳處用大筐裝着的紅雞蛋，在心裏回憶它是什麽味道。

威家人丁興盛, 每一年都有兩三個女寶出生，每一年也有不少表姐進入青春期, 她小時候幾乎每一個月都要吃紅雞蛋。她那個時候對紅雞蛋不以為意, 有時候還會趁母親不在意偷偷扔掉。

紅雞蛋是沒有味道的, 寡淡又噎人，她實在很難喜歡。

可是當她去了另一個星球, 親眼看到了女寶出生不受期待，有的女寶甚至沒有機會出生，她開始懷念瓦弗波德的紅雞蛋。每一顆喜悅的紅雞蛋，代表一個珍貴的女孩平安出生, 代表這個世界對她歡迎又期待。

同樣的, 在阿爾思星青春期女孩之間會三緘其口的紅日期，在瓦弗波德是一個節日。

人們從小就知道女孩兒們是有紅日期的, 女孩兒們從小就期待着自己的身體能有如此神奇的反應。

這是女性-生理器官成熟的标志——她們即将擁有偉大的生育功能。

這值得所有人為她歡欣鼓舞。

紅日宴上的每一顆紅雞蛋, 是這個世界對女性的承認。

她想念瓦弗波德的紅雞蛋。

首相大人和尼克斯博士一家人寒暄完畢, 母女倆跨進別墅, 慈祥的尼克斯博士将紅雞蛋放入威熙手中，“感恩殿下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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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熙握住紅雞蛋，心跳微微失常，涼涼的紅雞蛋很快被她握熱，她微微颔首，聲音微啞，“是我的榮幸。”

尼克斯博士微訝，沒有料到傳聞中的威熙如此謙卑溫和，她忍不住多誇了一句：“聽說殿下成功拆卸了尼克斯七代，您天賦異禀，必将成為帝國的榮耀。”

威熙聞言一笑，摩挲着紅雞蛋，懇切地看着尼克斯博士，“希望有一天能向您請教。”

尼克斯博士微微一頓，“是我的榮幸。”

新的飛行器在別墅門口停下，有新的客人來，威熙不再多說，兩方各自鞠躬，威熙走進宴會。

在別墅裏的某個小花園裏，威熙碰到了今日的主人公——門妮小姑娘。

她穿着桃紅色的大擺裙，光面材質，衣型挺括，裙子背後有一朵巨大的蝴蝶結，蝴蝶結是黑紗材質，輕盈柔軟。裙子與蝴蝶結一明一暗，一硬一軟，各種對比中既突出了少女的活潑明麗，又多添了一絲妩媚，是十分襯門妮氣質的裙子。

門妮十三歲，熱愛陽光，熱愛雨林，有事沒事愛去叢林探險，因此皮膚曬得黑黑的，面部肌膚較普通女孩緊實。她眉形高挑，一雙含笑的黑眼炯炯有神，給人難言的爽落之感，被她看着，仿佛也多了一絲生機勃勃。

小花園裏年輕小姑娘很多，看她們熟稔的态度，威熙可能誤闖了年輕人的聚會。

門妮的朋友們陸陸續續到來，手中拿着各式禮物。有人送沖浪板，有人送新裙子，有人送攀岩繩，有人送野外求生工具……她高興地一一收下，和每一位朋友擁抱。

威熙聽見有小姑娘說：“今天感覺怎麽樣？痛嗎？腰酸嗎？”

門妮搖頭。

又有小姑娘說：“……我當時還好，一直都挺正常的。”

還有小姑娘說：“是會有變化的，情緒和身體都會有一定影響，不過也分人……謝天謝地，你看起來還不錯！”

她們聚在一起，讨論着紅日期的長短，症狀，身體及心理的變化，互相推薦着好用的紅日期用品。

她們剝了尼克斯博士親手繪制了飛行器圖案的紅雞蛋，拿着湊到一處，像大人們敬酒一樣互相碰蛋，喜悅溢于言表，“恭喜你，門妮。”

門妮一口咬下半顆雞蛋，腮幫子撐得鼓鼓的，眼睛開心地眯起，“你們也是。”

威熙注視她們的時間太久，小姑娘們朝她看來。

門妮注意到她手上沒有紅雞蛋，朝她歉意地鞠躬：“對不起，殿下，我為爸爸媽媽的疏忽向您致歉。”

她從背着的小包裏拿出一個異常精美的紅雞蛋——這一定是她的父母特意為她繪制的。

“送您。”她仰頭看着威熙，亮亮的眼睛裏一片朝氣，“希望未來我能和您一樣強大。”

威熙沒有接過紅雞蛋，微微蹲身，與門妮平視，“當然，我們生活在如此美好的時代。”她垂眼看了紅雞蛋一眼，微笑着從胸口取出自己的，“我有的。”

旁邊另一個小姑娘鼓起勇氣，将手裏已經咬了一口的紅雞蛋舉了舉，“那殿下要和我們‘碰杯’嗎？”

其餘小姑娘期待地看着她。

威熙嘴角的笑容和藹了兩分，“當然，我的榮幸。”

威熙剝掉蛋殼，舉起蛋，和每一個小姑娘碰了杯，随即一整個塞進嘴裏，腮幫子鼓成了松鼠，她含糊道：“我幹了，你們随意。”

女孩兒們一陣咯咯歡笑。

威熙聽着她們天真無邪的笑聲，心裏更加堅定了：誰也不能破壞瓦弗波德，她要女孩兒們永遠感覺到偏愛。

阿爾思星的人更不能。

威熙一開始拆SNWE六代和尼克斯七代的時候，并沒有意識到她過于順利。一個離開高速發展星球十年的人，再怎麽天賦異禀，也不能立刻領悟到最為抽象的建造結構，這和飛行器的建造技術、組裝順序，設計概念緊密相連，她不應該在短短幾個月就得心應手。

是安娣的尼克斯六代打醒了她。

她沒有那麽天賦異禀，也不是什麽美麗巧合，答案指向一個令她渾身冰冷的事實——

她之所以能如此快速的上手，是因為SNWE六代與尼克斯七代的設計邏輯和阿爾思的航天思想一致，不是指具體的技術和程序，而是指設計思維，它無法隐藏，也不被本人察覺。

威熙雖然是十二歲才去的阿爾思，但是她是在阿爾思受的知識教育，也是在阿爾思進行的各種航天科技培訓，更是在阿爾思現有的基礎上發明創造，阿爾思的航天思維已經成為她思維的一部分。

所以，在沒有覺察的情況下，她拆開了SNWE六代，她理解了尼克斯七代。

而瓦弗波德的人能夠理解和拆卸的尼克斯六代，威熙十年斷層，并不能很好的理解。

這是兩種思維模式。

那麽，最新款的SNWE六代和尼克斯七代誰發明了他們？

答案顯而易見。

一個阿爾思星來的男性。

他受過系統而完善的阿爾思星航天教育，他有超強的航天設計能力；

他在瓦弗波德呆了很久，也學習了瓦弗波德的機甲技術；

他是一位優秀的男性，如果不優秀，至少有地位，大概率是瓦弗波德帝國高層人士；

只有滿足這些條件，他才可以靠近尼克斯博士和梅沙教授，高明地影響她們最新款飛行器的設計，或者，他直接參與了設計。

他為什麽要設計這兩款飛行器，他的終極目标是什麽，他是怎麽來的，威熙統統不關心。

她只要一想到瓦弗波德有一位阿爾思星球的男性，就汗毛倒豎，冷汗淋漓。

她所有的理性都用來克制瘋狂的念頭。

但沒有用。

找到他，驅逐他，永遠不許靠近瓦弗波德星。威熙的身體這樣對她說。

宇宙中既然能有阿爾思星，就能有瓦弗波德星。

阿爾思星存在着，瓦弗波德星也就應該存在。

她曾經沒有破壞阿爾思星，那個人，又憑什麽破壞瓦弗波德呢？

威熙咀嚼着沒什麽味道的紅雞蛋，小姑娘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讨論着政治、生活、愛好，門妮換下了笨重的大擺裙，穿着一身紅色運動服正和朋友爬樹玩兒。

遠處，威姚和一位氣質溫和內斂的中年男子相攜走過來，對方眼含笑意和愛意，溫柔地注視着威熙，等走到威熙身前，他拍了拍威熙的肩，“我女兒真棒。”

姚爾興，姚瑟元帥的幺子，威姚的合法丈夫，她的父親，帝國機甲研發中心唯一的男性機甲研發師，研發部副部長。

他今年五十一歲，學習十年，研發二十年，半輩子和機甲研發打交道，對瓦弗波德星機甲技術如數家珍；

他是帝國機甲研發中心副部長，受皇室多次表彰，是衆多男性眼中“優秀”的代表；

他和梅沙教授師出同門，交情匪淺；

他和尼克斯博士共事二十年，是尼克斯博士滿口稱贊的後輩。

…………

威熙腦中不可控制地鑽出這些信息。

四周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威熙卻像一下子失明又失聰一樣，瞬間掉進一個黑暗無聲的黑洞裏，心裏空蕩蕩。

是你嗎，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