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摧眉

這場痛哭遲緩而漫長, 是她一回到瓦弗波德就該宣洩出來的心有餘悸。可是她沒有。直到此刻才崩潰爆發，阿爾思人的到來壓垮了她緊繃的神經。

身負的秘密被人知道，也讓她心石落地。

負重前行的人，終于找到驿站, 得以短暫休息。

哭聲漸漸止住, 當威黛還在想象她曾經過着什麽生活時，威熙帶着濃濃鼻音道：“那個人也可能不是威然。”

“什、什麽？”威黛哭得頭暈, 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威熙放開她, 擦掉眼淚, 目光清朗淨亮，眼尾和鼻尖紅彤彤的, “我之前以為威然是阿爾思人，策劃了法萊特槍殺, 設計了尼克斯七代, 然而經過這幾天的密集接觸, 他好像和尼克斯七代沒什麽關系。”

“阿爾思？尼克斯七代？”威黛是懵的。

威熙吐出一口氣。看來，還要從頭說起。

威熙于是把她十二歲星際穿越, 在外三十年後又回來，結果在瓦弗波德發現具有阿爾思設計思路的飛行器和阿爾思人的事簡短說了一遍。

威黛是幫威熙整理尼克斯系列飛行器資料的人，聽她一講，立馬理解了尼克斯七代的不同, 它确實和前六代風格迥異。

至于威然表哥……

“如果他是其他星球中途來此, 應該會和你一樣有一段行為異常的時期。”威黛凝眉道，“可據我所知, 沒有。”

“我曾經懷疑過他很小的時候就來到了這裏。”

“可這三十年他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

“所以我不确定。”

威然是非常謹慎細致的人, 他可以裝着愛護威燕二十幾年讓所有人以為是真的, 一步一步廢掉威燕的精神力, 耐心十足；現在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威熙不确定是不是也是他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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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不重要。”威黛見她又沉浸進去，眉目微冷，“我會幫你盯着威然的。現在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威熙眼神微閃。

“我希望我剛才的話你是聽進去了的。”

“嗯。”威熙應了一聲，“我知道了。”是她太心急了。

從法萊特出現那一刻，她似乎就一直被人牽着鼻子走。對方的目的是什麽，她猜不出，但是不管是什麽，她都應該跳出對方設計的網了。

可是阿爾思……

威熙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決定跟你講講阿爾思的事。”如果她的精神力真的出現問題，修複療養不是短期能完成的，威黛作為土生土長的瓦弗波德人，不一定能理解阿爾思的可怕。

“好。”威黛眼睛眨了眨。她好奇而忐忑。

“阿爾思作為一個星球，不是像瓦弗波德一樣只有一個國家。那裏有許多個國家，每個國家有每個國家的語言、歷史和文化，最開始是彼此隔絕的，後來随着科技發展，時空距離縮短，國家之間雖各有政權但已經密不可分。”

“所以這麽多國家裏沒有一個國家是以女性為主導？”威熙還沒講完威黛就猜出了威熙想說的點。

“對。”威熙頓了頓，“每個國家的歷史都是男人的歷史。女性在正史中很少被記載。”即便被記載，也是不會被強調的重點。

“女性一整個性別對歷史毫無作用？”威黛不敢相信，“那千千萬萬的女性去哪兒了？”

“嗯……也是有‘名垂千古’的女性的。”

威黛眼睛亮起來，“誰？！”

“商纣王昏庸無度，愛上美人蘇妲己，酒池肉林，耽于女色，引起一個王朝的覆滅。‘妲己’從此以後成為‘狐貍精’的代稱。”

“古埃及女王克利奧帕特拉性感美豔，迷住了偉大的凱撒和安東尼，被尊稱為‘埃及豔後’。”

“楊玉環——”

“等等。”威黛阻止了她，眼露困惑，“我不想聽女人的花邊新聞，我想聽這些女人的成就。”

“這就是她們的成就。”威熙看着她，“擁有美貌，情史豐富，讓男人為她們意亂神迷。”

“……”威黛噎住。很難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像是期待着吃一塊肉，結果塞進來一坨屎。她哀怨地看着威熙，“你故意的吧……”

“我沒有。”威熙垂眼，“阿爾思星的女性們內心深處最大的榮耀，是讓無數男人神魂颠倒。”

歷史這樣教育她們。

美貌，愛情，男人，阿爾思女性的三大追求。

威黛皺着眉，盡量理解，又無法理解，“那她們自己呢？有關自己的榮耀呢？這一生想要做什麽，沒有嗎？”

“威黛，不能這樣問我。”威熙知道她已經盡了力，然而更殘忍的事實是——“追求自我成就是在活着的前提之下。阿爾思的女性……活得艱難。”

這超出了威黛的理解範圍。

“我舉幾個例子。”威熙聲音微顫，“男人們喜歡小腳的女人，就會趁四五歲的女孩們腳骨柔軟折斷腳骨将女孩們的腳趾壓在腳底死死纏緊，纏成一雙不足三寸的小尖腳。”

“男人們喜歡豐滿的胸部和纖細的腰身，女人們會用鯨骨，金屬條制作束腰，将胸部擡高，腰圍勒緊，直至喘不過氣來。”

威黛倒吸一口冷氣，“那纏腳的人怎麽走路？怎麽跑？站得起來嗎？那束腰的人怎麽呼吸，怎麽進食，內髒和肋骨不會變形嗎？”

“最重要的是，這些行為損害身體，不健康啊！不要命了嗎！”威黛瞪着她，“行走、奔跑、自由地舒展身體，這些難道不該比一雙畸形的腳、一個畸形的腰更重要嗎？”

“所以你看，她們如何去追求自我呢？纏腳不過是一百年前的事，束腰不過是兩百年前的事。女人們連控制自己身體的權利都沒有，你要她們覺醒自我嗎？”

“在你看來，行走，奔跑，社交，人身自由，都是女性理所當然應有的權利，對嗎？”

“難道不是嗎？”

“是的。”威熙想到自己在阿爾思的經歷，又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可是阿爾思女性從男人的財産變成一個人，享受人的權利，不過才剛剛開始。”

“當她們争取來這些權利，當這些權利寫進法律，根深蒂固的社會風俗以新的畸形審美和畸形觀念存活，她們走進新的牢籠。”

她們依舊看重處-女-膜，依舊崇尚瘦弱，依舊把自己當作財産在婚姻中标價置換。

有些人不知道，有些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些人視若無睹。

威熙親身經歷的三十年，感受到最大的悲哀是：

阿爾思女性整個女性群體的尊嚴感都很低，所以女生對女性這一性別是沒有安全感的。

安全感全部體現到男性身上。

女生們希望自己的男人有尊嚴，其實是把自己的尊嚴寄托在男人身上，她和男性成為了一體。

所以一個女性受辱，她們會同情憐憫，一個男性受辱，她們憤恨得仿佛自己的尊嚴掃地。

她們無法将自己從男性身上剝離，她們的尊嚴無處可立。

“威熙。”威黛拉住她，眼含憂慮。她又陷進去了。

威熙從思緒中回神，“我剛說到哪兒了？”

“不說了。”威黛不打算再聽了，“我大概知道了。”

“我還沒有講男人。”

“呵。”威黛冷笑一聲，“你剛才字字句句，哪句不是在講男人？”

威熙默。

“所有的自願都是默許，所有的推崇都是逼迫。”威黛聽懂一句話就夠了，“女人是男人的財産，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從物質到精神，男人倒是成為了男人，女人可沒有成為女人。”

“這樣的男人來到了我們的星球。”威熙看着她。現在威黛能懂她的心情了嗎？

“哦，是嗎。”威黛吸氣眯眼，“法萊特死得太輕松了。”

讓她早一點知道，法萊特死在誰的手上還不好說。

“我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威熙說，“也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麽，他們似乎在找我。”

“好的，我知道了，寶貝兒。”威黛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到了我預約的精神力檢測的時間。”

威熙一愣。

威黛聳聳肩，“最精密的精神力檢測肯定在軍部，你不是軍部的人，我就用自己的名字預約了精神力檢測，雖然不能直接出報告，但是卻能最直觀反饋出最精準的數據。”她需要權威人士給她說明威熙的精神力狀況，越快越好，這件事拖不得。

“你什麽時候預約的？”

“在觀看了您英勇霸道的游戲直播之後。”

“……”

所以今天的一切是威黛算計好的，她被威黛擺了一道。

威黛連忙擺手，“我可沒算計你，全是真情流露。”她是真的憋不住。

她之前因為擔心，确實想了多種威熙精神崩潰的原因。真相和她其中某種猜測相近，但是猜測遠沒有真相那樣殘酷。

威熙沒有說她在阿爾思真正經歷的一切。然而大環境如此，她經歷的具體的事帶來的痛苦和壓迫只會更加直接粗暴。

她現在更擔心了。

威熙知道威黛的擔心。她最近也确實感覺到異常，要說不憂慮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也不覺得嚴重到精神崩潰的地步。

“我已經約好了，馬上去。”威黛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沒有當回事，瞪着她。

“好，我去。”威熙調出飛行器，同時打開自動駕駛，打開光腦，繼續觀看法萊特的第二段錄像。

威黛：“……”

這是個工作狂魔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