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追
“孩子,你要聽話;
年輕人,你要自控;
生活中,你要正直;
年老時,要出好主意;
死去時,沒有憂傷。”
每天晚上多利亞都會抱着他念這首詩。
父母在斯巴達軍隊攻入王宮的那一天雙雙自殺身亡,奶媽多利亞帶着他逃出城到斯巴達。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梅賽拉放下擱在額頭上的手,寒風已經将手凍僵,大雪鋪蓋了半個身體,與滿頭銀發相得益彰,竟讓人分不出到底是雪還是發。
“什麽事,費拉古斯?”
身體僵硬得無法移動半分,昨晚的殺戮和逃命已經讓他精疲力竭。
費拉古斯看着面前銀發異瞳美麗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就算跟了他兩年仍無法适應這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呆了片刻回答說:“克洛索大人派人來報他們已經到達斐奈登船,我們怎麽辦?”
希洛起義軍分成三隊逃離,一隊向北,一隊向西,一隊向東,讓斯巴達人無暇應接。
只是,今早探子回報,洛克裏帶領向北的一支隊伍已經被追上全軍戰死。
那麽接下來就該輪到這一隊了。
克洛索已經離開伯羅奔尼撒半島,到達庫特拉島然後向西穿越亞德裏亞海登陸一塊新的陸地開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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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沒有必要向東行的。
梅賽拉知道自己是帶這五百人去送死的。
他只是想去見一個人。
一個糾纏了二十三年的人。
即使用這麽多人做祭品也在所不惜,梅賽拉想自己可能發瘋了。
站起來,梅賽拉望着遠處白茫茫的山嶺,問費拉古斯,“前面是什麽地方?”
“邁賽納,邁錫尼城附近的地區。”
“嗯,出發吧,在天黑之前趕到科林斯,希望不會出現意外。”
“是!”
費拉古斯低頭回答後像傳令官吩咐,整隊出發。
經過一夜厮殺逃竄,士兵們疲倦非常,但眼看着自由已經近在咫尺,都振作精神站起來整裝待發。
梅賽拉翻身上馬,高舉權杖,勒馬轉身面對自己的軍隊,說:“同胞們,自由就在眼前了,不想一輩子被奴役的人就抛下你們的疲憊恐懼跟我前進,勝利就在前方,我們将在科林斯登船離開伯羅奔尼撒半島,創建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王國,你們願意跟着我走嗎?”
“願意!”
喊聲如雷,士兵們舉起平時勞作用的鐮刀鐵鏟和青銅器振臂呼喊,敬畏望着馬上那位神祗般的黑袍祭司,将全部的新任和熱忱交付給他。
梅賽拉仰頭舉起雙手對烏雲密布大雪紛飛的天空祝禱:“積雲的衆神之父,請護佑您卑賤虔誠的子民逃脫斯巴達人的追捕,我們将以最好的祭品供奉您。”
及腰的銀發被大雪卷起,銀色黑色的眼睛流出悲痛的自責之色,白瓷般的雙臂環抱在胸前低頭默默吟念頌詞。
******
“梅賽拉?!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阿哈奈驚訝看着出現在帳篷外孩子,肮髒的頭發仍舊遮住半邊臉,銀色眼眸中流露出罕見的固執。
阿哈奈左右看看無人,訓練剛剛結束,所有的人都在食堂吃飯,他因為再次搶奪食物失敗只好餓着肚子回來。
迅速把孩子拉進帳篷,用自己的毛毯把孩子凍得通紅的身體包裹起來,不知道他找到這裏來幹什麽。
上次在陶瓷街口阿哈奈鬼使神差的走回去分了半邊狐貍肉給他,被多利亞留下來潦草包紮了左手後還留宿一晚。
這孩子似乎喜歡上了他,離開時戀戀不舍拉着不肯放手,可能是因為他不害怕他的眼睛吧。
梅賽拉微笑着從毛毯裏伸出拳頭,小手攤開,是捏成團的面包,不大,卻讓阿哈奈猛吞口水,距離上次吃飯已經一天半。
八歲之前錦衣玉食的他想不到有一天會落魄到對着一個小小的面包團讒言欲滴。
父親是胞族族長,說雅典民主侈靡風氣不适合成長,對将來要成為族長的阿哈奈來說不僅需要淵博的學識,更需要的是過人的膽識和魄力。
而沒有比斯巴達軍營更好的地方能培養一名鐵血戰士。
阿哈奈以平民身份被送到斯巴達開始漫長的八年軍旅生活。
自從那天找到軍營阿哈奈的帳篷後,梅賽拉就經常溜進來,時不時帶來面包橄榄之類的食物。
而阿哈奈也漸漸成長,學會用拳頭說話,像狼一樣搶奪食物,将同伴踩在腳下。
阿哈奈不知道梅賽拉是怎樣躲過軍營的巡邏隊的,反正四年下來他從來沒有被抓住過。
直到十二歲被編入少年隊,兩人成為最親密的朋友。
八歲的梅賽拉非常瘦小,看起來和四年前見面時沒有多大變化,盡管阿哈奈從不懈怠的教他拳擊射箭賽跑和擊劍。
編入少年隊,營地變遷,阿哈奈和梅賽拉失去聯系,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振作。
半年後阿哈奈在營地門口見到梅賽拉,他被教官抓住正在鞭打。
及肩的銀發被鮮血和泥巴污染。
他一聲不吭抱着頭蜷縮在地上任教官鞭打,銀色和黑色的眼睛流露出可怕的憎恨和憤怒。
阿哈奈當即撲上去抱住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人,向教官求情。
“朋友?”
教官聽了他的辯解後譏笑着問他,問周圍圍觀的人,大聲說:“你們說他是什麽東西?”
“他是希洛人!”
有人看到梅賽拉光裸的肩上的血紅,那是奴隸烙印。
“啊!奴隸!”
“他是卑賤的希洛人,怎麽會在這裏,快殺了他!”
“聽到了嗎,阿哈奈,身為高貴的斯巴達人,你竟然敢和希洛人來往,什麽朋友,簡直是天方夜譚!”教官笑着解下佩劍遞過來。
說:“為了彌補你的過錯,阿哈奈,殺了他!”
阿哈奈全身發抖,難以置信望着教官,怎麽可能,他竟然要他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這人是瘋子嗎?
教官見他不接劍,不耐煩起來,把劍扔到他腳下,說:“自己決定吧,要麽他死,要麽你們一塊兒死。”
阿哈奈把梅賽拉抱起來,為他把臉上的血污擦幹淨,跪在地上與他對視,兩人都恐懼得發抖,為即将到來的抉擇。
周圍的人抱着看好戲的态度等待着,今天這個希洛人是逃不掉被殺的命運的,不說擅闖軍營這項罪,就是離開自己的主人獨自行走在大街上他都該死,肮髒的奴隸,就該像豬猡一樣躲在角落裏。
梅賽拉看看周圍的形勢,逃跑不可能,而且,阿哈奈也會被連累,過了不多久,他冷靜下來,彎腰拾起劍,交給痛苦不堪的阿哈奈,對他微微一笑,說:“我終于找到你了,阿哈奈,這樣的話,我們就永遠不會再分開了,對嗎?”
“不!”阿哈奈抱住他拼命搖頭,大喊:“不要,不要,梅賽拉,我只有你,只有你,梅賽拉,不要離開我!”
梅賽拉像大人一樣抱住他黑色的腦袋,輕輕的為他梳理頭發,說:“別害怕,阿哈奈。”
教官戲谑看着面前兩個孩子,那個銀發的孩童露出不該屬于孩子的沉穩淡漠。
或許正因為是孩子……不懂得死亡的真正含義吧……
有人不耐煩起來,出聲打斷這幕令人傷感的離別,說:“羅嗦什麽,阿哈奈,奴隸和公民是不能做朋友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阿哈奈在梅賽拉的鼓勵下舉起沉重的鐵劍。
劍尖抵住孩子白皙颀長的脖頸。
因為用力不當,皮膚被挑破,一絲殷紅順着劍刃滑落。
孩子明晰的大眼始終望着阿哈奈,純真美麗。
阿哈奈的手顫抖得厲害。
這時偏偏一個不知道好歹的人上前蹲下抱住梅賽拉瘦小的身體,伸舌舔他白皙的面頰,邪媚對阿哈奈說:“殺了他,阿哈奈,看着這美麗的生命在自己手中凋謝,沉醉于血液的芬芳中吧!”
阿哈奈心底人性的暴虐被那人挑起,他臉色一變,反手一轉,在衆人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劍刃貼着梅賽拉的喉結往上一滑,刺穿那人的脖子。
滾燙的血花濺在梅賽拉稚嫩的面孔上,他睜大眼呆呆看着那人松開緊抱自己的手向後倒下。
“啊!”
有人後知後覺的尖叫起來。
阿哈奈把完全吓呆的梅賽拉拉進懷裏,腳踏地上那人的臉,冷笑:“你算什麽東西,也配碰他?”
教官氣急敗壞叫嚣着讓人将兩人包圍得水洩不通。
十二歲的少年緊緊抱住懷裏如風中落葉顫抖的孩童,天真的金眼裏第一次閃現血腥與誓言般的堅定神色。
血紅的白刃鐵劍橫呈在胸前,少年毫不畏懼看着周圍如狼似虎的士兵。
“怎麽回事?”
軍營裏鎮守的将軍聞訊趕來。
教官迅速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禀報。
“哦?”将軍挑眉看人群中臨危不亂的少年。
拉哥尼亞平原廣袤的春風拂動少年漆黑的長發。
少年有着令人着迷的深刻五官,眉頭飛揚直入發鬓,金眼燃燒了火焰一樣的憤怒,眼神高傲倔強,雖然滿臉稚氣卻掩蓋不了随着成長逐漸呈現出來的不同于常人的氣勢,氣勢駭人但絕不嚣張,姿态神色也絕對穩重讓人無法懷疑他有能力保護懷中孱弱的孩童。
撥開人群,将軍走進去,有人高聲警告他,“福米翁将軍當心,這小子是頭野狼,亂咬人。”
福米翁将軍沒有在意這些,走近了看少年,心中忽然浮現四個字,虎狼之子!
這孩子,絕非池中之物!
阿哈奈全副精神戒備,就算死也不能讓梅賽拉落在這些人手中。
将軍伸出手中的權杖指了指梅賽拉問阿哈奈,“你想保護他?”
阿哈奈點頭,抓緊手中的劍,絲毫不在意自己剛剛殺了一個人,只想保護懷中人周全。
福米翁滿意點頭,說:“那好,你剛才殺了人,”說到這裏故意頓了一下看阿哈奈,少年只是露出輕蔑的微笑,斜睨一眼地上的屍體,說:“他該死!”
衆人愕然,想不到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少年如此殘忍。
福米翁目光一凜,卻沒有發作,用懶洋洋的口氣說:“我可以不追究,甚至可以破例提供給他保護,但是——”
少年已經垂下劍尖,低頭查看懷裏男童的傷口。
“你從明天開始參加‘克裏普提’行動。”
人群發出驚呼聲,“克裏普提”行動是針對希洛人的特殊暗殺行動,從軍隊中挑選身強力壯的優秀士兵深入鄉下希洛人的村莊屠殺對方最強壯最優秀的男人,以保證斯巴達對他們的絕對奴役權。
“好。”阿哈奈毫不猶豫點頭回答,擡頭看着福米翁說:“要我殺多少人都可以,只要你,不傷害他。”
“不!”梅賽拉低聲哀求,含淚望着少年,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阿哈奈,不要再為我殺人。”
阿哈奈跪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臉,愧疚對他說:“對不起,我現在太弱小,保護不了你,所以只能用別的代價來換取。”
福米翁含笑點頭,在這個年齡段知道等價交換的孩子已經非常成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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