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崩潰
原來生命,竟是這般脆弱。
郁衍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 水珠順着發梢一滴一滴流下來,打濕了衣服和臉頰。
他現在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麽思考。駱鳴暈倒後怎麽叫就叫不醒, 臉色慘白, 來醫院的路上郁衍開車的手都是抖的。
駱鳴體質很好, 常年都不生病,這種無緣無故的突然的暈倒反而更吓人。
會不會是腦子裏長了什麽東西,壓迫神經,暈倒了。還是身體其他部位出了問題……郁衍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心急如焚。
一條毛巾蓋在頭上。
“擦擦,別着涼。”陳霄雲坐在他身邊, 看着六神無主的人, 嘆口氣, 心想這是栽進去了。
“你說他會不會有事啊?人為什麽會突然暈倒?這種情況一般都會得什麽病?”郁衍逮着陳霄雲, 不住地問。
陳霄雲擡手壓在郁衍頭頂上,單手幫他擦頭發:“別瞎想了,你看他身體壯的, 肯定沒什麽事。”
但其實根據他的經驗, 這種無端暈倒确實挺怕人。低血糖、營養不良……這些常見的暈倒原因都不适合往駱鳴身上套,還能是因為什麽呢?陳霄雲的心裏也在打鼓。
“我要不要聯系他的父母啊?萬一真出了什麽事,萬一看不到最後一面……”郁衍越說越害怕。
陳霄雲連忙打斷他:“等急救完了, 看看什麽情況再決定要不要打電話。”
一個小時後, 負責急救的醫生從急救室出來, 一臉困惑地看向郁衍:“他之前出現過這種情況嗎?”
郁衍果斷搖頭:“沒有。”
“大大小小各項檢查都做了,沒發現有問題, 但病人就是不醒。”醫生如實道。
陳霄雲敏銳地問:“他三個月前出過一次車禍, 撞到了腦子, 會不會跟這個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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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部核磁共振沒問題啊,很健康,身體的其他各項指标也在正常範圍內。這種情況還真是少見,我當了二十多年醫生,就碰到過一個,他是第二個。”
“那個人最後醒了嗎?”郁衍焦急詢問。
站在郁衍身後的陳霄雲給急救醫生遞了一個眼神,對方心領神會:“不知道,後來病人家屬給他辦理了轉院,我覺得應該是醒了。”
真實情況是那個病人一直沒醒,為了查清病因,國內多家醫院的醫生進行了十幾次聯合會診,用了最先進的醫療器械,然而一無所獲。病人只能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萬般無奈之下,病人家屬辦理了出院。
生命就是這麽玄妙,會開出奇跡之花,也會讓人束手無策。
“轉重症監護室還是普通病房?”急救醫生詢問郁衍的意見。這種情況他也不好判斷,理論上普通病房就可以,但萬一出點事誰也擔不起責任。
郁衍想也不想:“重症監護室!”
重症監護室不允許探視,郁衍被攔在了外面,只能隔着玻璃眼巴巴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你去我辦公室待着吧,在這幹站着他也出不來。”陳霄雲道,“順便再給他父母打個電話。你們畢竟沒結婚,不存在法律上的親屬關系,萬一真要家屬簽字什麽的,你也沒這個權利。”
陳霄雲三兩句話,成功讓郁衍離開重症監護室門口。
郁衍拿着駱鳴的手機,用自己的生日解鎖屏幕,找到駱鳴媽媽的電話,撥了過去。
“臭兒子,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接通後,沒等郁衍開口,嚴佩佩的聲音先傳了過來。
聽着輕松愉快的話語,郁衍鼻頭一酸:“伯母,我是郁衍。”
嚴佩佩愣了下:“衍衍啊,怎麽了?是不是駱鳴欺負你了?”
“不是。駱鳴今天突然暈倒了,醫生怎麽查都查不出原因,他也一直不醒。”
嚴佩佩一聽,毫不猶豫道:“我跟你伯父這就買機票回去,衍衍不怕啊,沒事沒事。千萬照顧好自己,沒準那小子明天就醒了呢。”
明明聲音都在發抖,卻還不忘安慰郁衍。
郁衍蹲在無人的走廊角落,嗚咽着「嗯」了聲。
十六個小時後,嚴佩佩和駱祈雲來到醫院。一起來的還有一套全世界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是駱祈雲花了将近20億從醫療器械公司買來的。
此時的駱鳴還沒醒。
如果用這套設備還查不出原因,那就真的束手無策了。
所有人都在等結果。結果就是跟之前檢查的結果一樣——身體各項指标正常,查不出任何可能引起昏迷的原因。
醫生提出了一個新想法:“要不轉普通病房吧,家屬多陪病人說說話,或許會有效果。”
郁衍頂着一雙重重的黑眼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從駱鳴昏迷後他就沒合過眼,一直在胡思亂想。
“我在醫院附近訂了酒店,你們兩個去休息休息,今晚我守着。”駱祈雲看着狀态一個比一個差的嚴佩佩和郁衍,溫聲道,“別駱鳴沒事,你倆先不行了。”
嚴佩佩本來不想去,但看着郁衍的狀态,一點頭:“明天我來替你。走吧衍衍,去酒店睡覺了。”
郁衍不好意思拒絕長輩的好意,一步三回頭跟嚴佩佩離開醫院。翌日天剛亮,郁衍便來到醫院。
“伯父,您去酒店休息吧,我守着。”
知道他心裏擔心,駱祈雲沒說什麽,從沙發上站起身:“有事給我打電話。”
郁衍點點頭。
走到門口,關門時,駱祈雲向裏面看了眼——郁衍坐在床邊,抓着駱鳴的手貼在臉上,親昵依戀地輕輕蹭着,像只撒嬌的貓咪。
輕輕關上門,駱祈雲擡腳離開。
“你怎麽這麽能睡啊,”郁衍把玩着駱鳴的手指,專說那些能把駱鳴氣醒的話,“你要是一直不醒,我可是會移情別戀的。”
床上的人依舊昏迷着,沒有任何反應。
“我開玩笑的,你就算一直昏迷着,我也守着你。一直守到我死,或者你死。”
郁衍就是這樣的人,總是習慣做最壞的打算。他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并做好了準備。
中午時,嚴佩佩來了醫院:“衍衍,去外面吃點東西,這兒有我呢。”
“我不餓。”郁衍不想走。
恰巧下了班的陳霄雲來到病房,二話不說把郁衍拽走了:“不想再暈倒就去吃飯。駱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你得适應這種生活。”
“醫院裏有很多這樣的病人,他們一時半會出不了院,依賴別人照顧,他們的家屬不僅要工作、醫院、家庭三頭忙,還要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什麽事?”
“我養了只貓,叫駱成才。你能不能去我家幫我喂喂它,給它鏟鏟屎。門鎖密碼是我生日。”郁衍道,“我最近想待在醫院。”
“駱成才,這名誰起的。”陳霄雲笑出聲。
“我起的,駱鳴兒子,也是我兒子。”
“行,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就像陳霄雲說的那樣,這是一場持久戰,精力不能全花在一時。在醫院寸步不離地守了三天,駱鳴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第四天早上,郁衍彎身親了親駱鳴的嘴唇:“我去上班了,下了班來看你。”
郁衍恢複了往日的生活作息,準時上班,準時下班,一日三餐頓頓不落。醫院暫時成了他的家。
“我買了一束向日葵。”郁衍拆開包裝紙,将盛開的向日葵一株一株放到花瓶裏,自言自語,“賣花的店員跟我說向日葵代表希望,我就買回來了。啊,對了,你送我的那株粉色月季活了,我昨天給它換了個新花盆。”
“最近雨下的真勤,周圍都是濕漉漉的,我不喜歡。我又長胖了一斤,厲害吧,不用你監督我也能長胖。”
花瓶放到床頭櫃上,郁衍側頭望着床上的人,他還是老樣子,眼睛緊閉着,沒有一點反應。
為了維持生命,醫生給駱鳴輸了營養液,每天也有護工幫他按摩身體防止肌肉萎縮。最開始是護工,後面郁衍學會了就自己幫他按。
按摩完,郁衍用濕毛巾給駱鳴擦身體,一邊擦一邊嘀咕:“你要是再睡下去,腹肌都睡沒了。”
“我擁有的不多,你算一個,所以千萬別離開我。”
自從駱鳴昏迷後,郁衍的話變得格外多,他好像在以這種方式确認着自己和對方的存在。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轉眼駱鳴已經昏迷了一個月。郁衍每天醫院、公司兩頭跑。嚴佩佩和駱祈雲最開始也每天泡在醫院,後來發現他們的存在十分妨礙倆孩子交流感情——每次他們來,郁衍就躲到一邊。慢慢來的沒那麽勤了,三四天來一次。
下了班,郁衍抱着一束新買的向日葵進了醫院,路過花園時碰到一位出來散心的病人,坐在輪椅上,被家屬推着。他住駱鳴隔壁,五十歲出頭,久而久之便熟悉了。
“又來看你老攻啊。”對方有氣無力地打招呼,臉上帶着明媚的笑。
郁衍「嗯」了聲,抽出一朵向日葵遞給對方:“送給您。”
男人是癌症晚期,一直在住院接受治療。郁衍無意中聽到過醫生和家屬的對話,說是最多只能維持一個月的生命。
男人接過來,愛不釋手。
然而讓郁衍沒想到的是,這匆匆數秒,竟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下班後,郁衍和往常一樣來到醫院,路過隔壁病房時,看到護士在整理床鋪,不由得擡腳走進去:“這個床位的病人呢?”
“去世了。”護士面色悲傷,“今天中午走的。”
床頭櫃上還放着郁衍送的向日葵,放在裝滿水的礦泉水瓶裏,花瓣依舊鮮豔。可收下花的人卻沒了。
原來生命,竟是這般脆弱。
郁衍機械地推開病房門,駱鳴依舊昏迷不醒躺在床上。
他會不會跟隔壁病房的男人一樣,在自己注意不到的角落和時間裏,就那麽悄悄地沒了。
鎖在內心深處的不安、恐慌、無助……一齊湧上心頭,情緒在一瞬間崩潰。
郁衍靠在門上,緩緩滑坐到地上,雙手掩面,痛苦地低泣着。
駱鳴,你到底什麽時候能醒。
我好害怕。
我快堅持不住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訂閱,鞠躬——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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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