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為了處理江母從錢家村收來的兩大桶田螺,當天下午,大堂嫂不止自己過來了,還喊了兩個妯娌一起來幫忙。

那兩人滿臉的喜笑顏開,看着竟不像是來幹活的,倒像是……

來聚餐的?

噢,懂了。

兩大木桶的田螺呢!那還不是小桶,而是能把虎頭整個兒塞進去的大木桶。真要收拾幹淨,還不知道要多長時間呢!

趙桂枝喜歡做吃的是真的,但她的确不喜歡處理這些事兒。擱在她上輩子,那是買條魚都要讓小販現殺好的,買塊豬五花都能叫人攪好的。

眼下當然沒有了上輩子的便利,但有人幫忙自是再好不過了。

就連江母都沒話說了,只叮囑趙桂枝晚間再盛出一盆,讓人帶回家去添個菜。畢竟,就算是親戚好了,都分家那麽多年了,總不好叫人白幹活。

吩咐完這些話,江母就走了,她也忙啊,要趕在不出攤的日子把能提前幹完的活兒都幹完。再就是,薛氏的月份也大了,是還沒到生産的時候,但确實不能再做那些肩挑手提的活兒了。等再過兩月,怕是就該生産了,到時候還得伺候月子,她就盤算着,能多幹一些是一些吧。

這個時候,江母還不知道趙桂枝準備幹一票大的。

等當晚虎頭和幼娘回來時,看到了二郎和三郎回來,倆人的臉上露出了一模一樣的驚喜表情。

幼娘是見到許久未見的親哥哥,打心底裏感到高興。虎頭的情況就有些不太一樣了,他是覺得……

終于有人能幫他分擔了,他奶終于不用逮着他一個人罵了!

“三叔三叔,這趟回來你們能在家裏待多久?對了!你們是回來過中秋的吧?那太奶奶的生辰呢?”虎頭兩眼放光,恨不得撲在三郎身上。

三郎一臉的受寵若驚。

別看他是家中的小兒子,但江家跟其他人家不一樣。這老大穩重能幹,頗受江父江母的敬重;老二天資過人,哪怕他自己是謙遜得很,但事實證明,他的讀書天賦哪怕是在鎮學裏,都算是上乘的;至于老三……

反正吧,別家是“阿二頭,夾扁頭,爹不疼,娘不愛”,擱在他們家,老大老二都很好,是有個不太好的但已經嫁出去了,還有個幼娘聽話懂事乖巧,唯獨江三郎這個小兒子,天生就是受氣包。

見虎頭無視了二郎,直接奔到了自己面前,三郎是又驚又喜:“喲,咱們家虎頭這麽想念你三叔我啊?也是,咱倆感情好,對不對?”

虎頭格外配合的點頭:“嗯嗯,全家裏頭我最最喜歡三叔你了!”

多假的話呢?

他前個兒還被江母罵得大聲表白,昨個兒瞅着賣剩拿回來的鹵肉,差點兒沒丢下親娘認趙桂枝當娘了,今個兒……

反正吧,虎頭的話傻子才會當真呢。

三郎就當真了。

“你放心吧,這趟回來我們能待好幾日呢!其實主要是你二叔,他要參加十月底的考試,舍不得浪費丁點兒時間,連回家都帶着他的書。”

聽到這話,虎頭只差沒兩眼放精光了:“那讓二叔去上學啊,三叔你留在家裏好不好?求求你,你就留下來吧!”

“這個……”三郎一臉受用的表情,卻還要故作矜持的不立刻回答,引得虎頭再三哀求。

江奶奶從竈屋裏出來,她剛才又偷吃了小半碗田螺肉,美滋滋的吧唧着嘴道:“你求他有啥用?他不跟你一樣,在這個家裏說不上話?他要是能自己做主的話,老早就不去上學了。”

三郎:……

虎頭:……

真相它來得那麽快,幸好美味的飯菜也來得很快。

吃飽喝足後,江母下達了最新的命令:“二郎留在家裏陪桂枝,你要念書也成,反正就待在家裏哪兒也別去。三郎你明個兒去一趟村學那頭,問問先生虎頭到底是啥情況,幼娘她總是心疼虎頭,也不舍得說他。你去,要是他淘氣胡鬧,你就替你大哥收拾他!”

虎頭驚呆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還不是挨揍,而是……

“那小姑姑明個兒不用上學了?”

“她要留在家裏幹活。”江母兇狠的瞪了虎頭一眼,“要是被我知道你在學堂裏胡鬧不好好學,我就把你屁股蛋子打成十七八瓣!”

好兇……

被兇了一臉的虎頭,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事兒,只因美味更勾人。無奈的是,趙桂枝吃了幾口就想起來了,提醒說小孩子多吃辣不好。

這就很離譜了,不讓孩子吃辣,那為啥要做那麽多辣的鹵菜呢?

答案當然是,這玩意兒是準備開賣的。

江母明個兒也有重任。

依着先前的計劃,她是準備等下次去錢家村趕集的時候,再去還兩個大木桶,順便再讓娘家的半大孩子摸一些田螺。但眼下計劃有變,她是真沒想到,這玩意兒居然會那麽好吃,深以為自家吃太可惜了,應該多準備一些原材料,鹵好了賣掉換錢。

二郎聽說後,忙道:“那我陪娘去吧,幫娘推車扛東西。”

“不用!”江母斷然拒絕,“只是兩個空的木桶有什麽好幫忙的?我自個兒能行。你呀!”

她用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打小就聰明好學的二兒子:“你就不能多陪陪你媳婦兒?你娘我還等着抱孫子呢!”

“奶!奶!”

空氣中的尴尬情緒甚至還來不及醞釀,就被虎頭高聲打斷了。

江母沒好氣的數落道:“叫我幹嘛?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虎頭從條凳上下來,蹬着兩條小短腿跑到了江母跟前:“奶!奶!你抱抱我,抱我啊!”

“抱個屁!你看我閑嗎?”江母完全沒理解這倒黴孩子又抽得什麽風,愣是打斷了她的話不說,還害得她忘了剛才想說啥來着。

平白挨了罵,虎頭可憐兮兮的回到了飯桌前,他還一臉的迷茫,扭頭問他娘:“娘,我是不是奶的親孫子啊?我是你撿來的吧?”

“瞎說啥呢!你當然是娘生的。”薛氏有點兒轉不過彎兒來,心說這孩子以往也不是沒挨過罵,這回也就是輕飄飄的兩句話,這就懷疑起自己的身世來了?

“那奶為啥不抱我?她剛還說她等着抱孫子。”

虎頭委屈,虎頭說了。

然而,沒有同情,只有滿堂哄笑。

……

次日,三郎起了個大早送虎頭去學堂,那可真的是早啊,反正比他自己上學是要早上了一刻鐘。畢竟,他上學的地方,前頭是學堂後頭就是學舍,幾乎是緊挨着的。不像虎頭上個學還要翻山越嶺的。

“你在嘀嘀咕咕啥呢?”大房家的扁擔湊到三郎身邊,他覺得他家這個小堂叔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三郎瞥了他一眼,用過來人的口吻訓道:“讀書講究一個多讀多背多寫。你想想你們每天早晚在路上要花多少時間,要是能利用上這段時間來背誦課文,豈不是肯定能比同窗學得好了?真笨!”

扁擔愣住了。

這年頭的孩子,哪怕是家裏咬牙出錢供着念書的,但其實多半都還是實行放養政策的。家裏人是指望學堂裏的先生好好教,自家娃兒好好學,旁的卻是沒有的。

可別說五六歲的孩子了,哪怕再大幾歲,不都是淘氣包?貪玩貪吃才是正常的,愛學習的?饒是江二郎好了,他在虎頭這個年紀,那也是厭學的,還是後來,等他親眼看到了父母和長兄的辛苦,這才收了心,打定主意要好好學。

扁擔要比虎頭好一些,并不是說讀書天賦的問題,而是他相對而言更能坐得住。

能老實坐在課堂上,也能乖巧的看着先生講課。這才剛啓蒙一年呢,先生教的東西都是極為淺顯易懂的,稍稍用點兒心思,都不需要課後複習,只要上課時認真聽講了,基本上就沒有問題了。

當然,一切都是靠對比,比起其他不愛學的同窗,扁擔這個老實孩子,至少在目前來看,是真的很不錯。

但也沒人告訴過他,要怎樣才能學得更好一些。

他邊走邊想小堂叔剛才的話,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

是啊,他們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的,睜眼就要吃早飯然後去上學,回到家就已經傍晚了,如果是夏日裏還行,天黑得晚,還能抓緊時間玩上一會兒,或者幫家裏幹些雜活兒。可如今都秋日裏了,幾乎每次回到家,沒多久天就跟着黑了。

大家的時間都是一樣的,那怎樣才能比別人讀得好呢?

扁擔其實也不是有多聰明,确切的說,他就是個普通孩子。被三郎這麽一點醒,他很快就決定,以後利用路上的時間來背書,反正要趕路也幹不成別的啊!

“人之初,性本善……”

三郎原本是在嘀咕他二嫂托他辦的事兒,生怕自己忘了,路上多念叨幾遍。結果,眼瞅着快到村學了,扁擔那倒黴孩子突然“嗷”了一嗓子,吓得他一個激靈,差點兒把要辦的事情給忘了。

“你幹啥呢?要背書不能趁早啊?這都快到了!”

“噢。”扁擔可乖了,他覺得又學會了,背書要趁早,晚了就來不及了。

把這倆倒黴孩子送到村學了,三郎還跟先生約好了午飯時間坐下來關于虎頭的情況好好談一談。當然,他還是會幫着做飯的,其實生火做飯這種事情真的難不倒他,而且為了不難吃到其他孩子,他特地跟他二嫂讨了一罐子醬菜來。

是鹹香味的,盡管沒有香辣味的更好吃更下飯,但這也不錯了。

跟先生約好後,三郎就跑了。

他要趁着自己還沒把囑托忘光,先把事情給辦了。一路打聽過去,終于找到了:“這裏是二狗子的家嗎?”

“是二小子!”石二茍一聲怒吼,從堂屋裏出來,“你誰啊?噢噢,錢大娘的小兒子。”

江家三房的錢大娘啊!

老有名了,尤其從他上次去大坳子村幹活後,聽到了不少關于錢大娘的光榮事跡,那簡直就是潑婦中的戰鬥機,能舌戰群雌的女英雄!

不過他也不擔心他姐會吃虧,他是有濾鏡的好弟弟,他知道他姐可能耐了!

“你來找我有啥事兒?家裏有需要修繕的?還是又準備蓋房子了?”停頓了下,石二茍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是不是我姐……來來,咱們出去說。”

三郎過來前當然已經知道了全部的原委,因此他特別配合的跟了出去,倆人尋了個隐蔽的角落,開始了鬼鬼祟祟的地下接頭工作。

“你姐……那個女兒啊!就是我二嫂。”三郎先讓石二茍閉嘴聽他說,因為再不趕緊說出來,他就要忘光了。

“我二嫂托我轉達給你,說是要請你幫忙做幾個小物件。”

“第一樣,刨刀,不是那種木匠用的刨刀,也不是……反正就是用來刨、刨啥來着?對了,刨冬瓜皮的刨刀。”

石二茍一臉的慘不忍睹:“那叫削皮刀!”

“對對,就是這個!她就是這麽說的,我這不是怕你聽不懂嗎?”三郎又接着說,“第二樣,她說要木桶和塞子。木桶它就是木桶,但塞子它不是塞子,也不能說是蓋子,而是那種長得像蓋子,但作用像塞子的……你聽得懂嗎?”

“這話真的是你二嫂說的?”石二茍震驚了,他哥的大病已經傳染給他姐了?這就都開始不說人話了?

“不是,是我改的。”

石二茍差點兒沒忍住就要動手呼他後腦勺了:“她原話是怎麽說的,你照實了說!”

“她說她要木頭蓋子,能擰緊的那種。”三郎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不好意思,這都是什麽玩意兒?蓋子不是蓋在上面的嗎?怎麽還能擰緊了?

“我知道了。”石二茍又問,“她說沒說要多大的尺寸?”

“原話嗎?她說像酒桶那麽大。”三郎忍不住吐槽,誰家酒是放在木桶裏的?不都是放在壇子裏密封的嗎?

“行了,知道了。她還要別的嗎?”

“蚬殼灰。”三郎終于後知後覺的開始反思自己,難道蠢得只有他一個?因此,這次他言簡意赅的回答了。

石二茍迷茫了:“啥灰?她想幹啥呢?”

三郎大松一口氣,原來不是自己蠢,他忙道:“我二嫂跟我說了,她準備做冬瓜糖!沒聽說過吧?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冬瓜還能做成糖的!……你那是啥表情?”

還能是啥表情?

當然是回憶起童年噩夢時的表情啊!

他上輩子的親奶奶啊,也就是趙桂枝她外婆,每到逢年過節必買的兩樣東西就是冬瓜糖和金元寶巧克力。聽他小姑姑說,最早其實是金幣巧克力的,後來不知道打哪兒尋摸出了金元寶巧克力這種比金幣巧克力更難吃的東西,從此就離不得了。

托他親奶的福,長大後他既不愛吃糖,也不愛吃巧克力,就因為……

哦不,他想起來了!

罪魁禍首不是他奶,而是他哥和他姐,還有助纣為虐的他小姑姑。

那仨啊,自己不吃就往年幼無知的他嘴裏硬塞,他一個人吃四個人的份,吃的他都快PDST了,光聽名字就開始膩味了。

所以,他姐終于要伸出魔爪禍害古代勞動人民了嗎?

“我知道了。”石二茍伸出手拍了拍江三郎的肩膀,語氣相當沉痛的說,“我會替她辦妥的,回頭就送到你們家去。”

大概是他的表情不對,三郎忍不住問道:“蚬殼灰是啥?”

“就是河蚬或者其他貝類的殼,磨成的灰。這個算是中藥的一種。”石二茍也在尋思這玩意兒有上哪兒買,畢竟這年頭可不是随便下個單,就送貨上門的上輩子了。

見三郎還是一臉迷茫,他又添了一句:“我記得蚬殼還能治療腳氣來着。”他爸以前就用那玩意兒泡過腳,雖然他覺得沒啥效果。

三郎:……

腳、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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