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海面上的浮冰是任意飄蕩的,并沒有方向。如果失去了掌控,很可能會往後漂移到後方去。

而後方,大漩渦宛如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緊緊尾随在了後方,光是往其中望上一眼,便會生出自己已然被卷入其中的錯覺。

崩散的木板在漩渦中打轉,距離海舟崩裂其實不到一刻鐘,可四散的船體已經被漩渦吞噬了不少。紀玉棠背對着李淨玉,雙眸注視着前方,有些暈眩。好似整個天地變得不真實起來,陰陽颠倒,天機錯位。在漩渦之中,萬物都被一股偉力揉搓得不像樣子,失去了自己的本來面貌,難以分辨形體。在這一過程中,萬事萬物一變再變,其中逸散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玄氣。

“你沒事吧?需要幫忙麽?”

李淨玉的聲音自後方傳來,紀玉棠凜了凜神,搖頭道:“我沒事。”暗自琢磨了一陣,她又問道,“這大漩渦是如何生出的?”

“不知道。”李淨玉應得幹脆,她轉身與紀玉棠并肩而立,像漩渦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漩渦之中是天地陰陽之變,只有造化之力才會将一切都撕成碎片。”說話的功夫,她伸手一攝,便将那朝着漩渦中急沖而去的船板攝了上來。“紀道友,你會造船嗎?”李淨玉問道。

紀玉棠:“……”她不會,但是煉器都是相通的,她看過相關的道書,而且她也有做草編的動手經驗。扯了扯嘴角,她理直氣壯道:“動手之後就知道了。”

李淨玉眨了眨眼,她被這句話震住,什麽叫“之後就知道了”?她擰眉思索了一會兒,又道:“如今在市面上流傳的祭煉之法中都是需要法力催動的,難不成你得到的傳承裏,有其他的法門?”

紀玉棠沒有吭聲,龍經是修道之典,其中有龍道神通,唯一跟煉器沾點邊兒的便是“內煉龍丹”。她望着扔在了腳邊的碧落木,連刀都不用,直接幻化出一只龍爪,将其中間掏空。李淨玉也不打擾紀玉棠,只是抱着雙臂笑吟吟地望着她。但是看着看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的确是一只船沒有錯,但擺明了是凡間的造船法啊,上面沒有任何的法禁,浪潮大一點都直接被打散了。

“冰會消融,但是碧落木不會。”紀玉棠感官敏銳,一擡頭就撞上李淨玉錯愕的視線和古怪的神情。她在這一刻忽然間明白了對方的心思,抿了抿唇,開口解釋道,“說到底在修士自身,小舟只是一個渡海的工具。如果能夠提前将危機扼殺了,那小舟長成什麽樣都沒有關系。”紀玉棠也知道自己是“異想天開”了。李淨玉的沉默讓她那股窘迫更甚,她驀地擡頭,提高了聲音道,“你有法力,可以稍作祭煉,這舟上要坐的不是我一個人。”

紅暈在面頰上攀爬,最後連耳廓都染得通紅。

李淨玉雙眸一瞬不移地望着紀玉棠,片刻後才柔聲地笑應道:“好。”

溫柔的話語像是四月的風吹過面頰,紀玉棠對上那雙漂亮的眸子,心神幾乎要溺在其中。但是很快的,她又回過神來,羞惱與尴尬并生。“不好”兩個字都擠到了唇邊,然而旋即又被她吞了下去。她轉身背對着李淨玉,深呼吸了一口氣,反複回憶她對自己的羞辱,慢慢的,她的雙眸中盈上了冷意,宛如霜雪凝結。

“你怎麽了?”李淨玉察覺到紀玉棠的變化,困惑地詢問道。

紀玉棠定了定神,轉身從容一笑道:“我沒事。李道友,餘下的事情便交由你了。”

本命法器靠觀想而生,可後續卻是需要寶材祭煉的,當本命法器升級為本命寶器時,便可與金丹一道寄托人仙道果,是自身道體的一部分,沒有人會把法器交由旁人來祭煉,故而只要是有心成就的修士,都會煉器法門。不過因為大道不同,手法自然也是不同。原本小舟還是“船”的形狀,但是因着法寶禁制的生出,它的外觀逐漸開始更變,最後形成了大型“碧海潮生珠”。

紀玉棠:“……”

“抱歉,我只會這一種。”李淨玉收了法力,捏起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她說得頗為誠懇。

紀玉棠“喔” 了一聲笑容有些古怪,她的思緒不由得飄飛,對方根本經觀想北鬥,而法器卻是寶珠,是因為不會祭煉其他的樣子嗎?祭煉功夫不到家?紀玉棠伸手拂了拂垂落的草編,詭異地找到了一絲平衡和安慰。她冉孤竹那般羞辱自己,可不也有不會的事情麽?

李淨玉掩着唇輕咳了一聲,道:“雖然說與小舟形貌有別,可上頭施加了禁制,只要不遇到超出你我二人本身等次的海妖,都可應付過去。”她有些後悔,早知道不應下紀玉棠提起的祭煉小舟之事了,将自己的海舟取出不好麽?

紀玉棠點了點頭,假惺惺地開口道:“天道曰圓,地道曰方,圓為天之相,其實也不錯。”

在有禁制的圓球中,總比獨立于浮冰上要來得好。上方的禁制削去了不少陰氣,刮落在身上的寥寥無幾,總算沒那麽難耐。紀玉棠如此,而對李淨玉更是好處不斷。她在祭煉“圓舟”的時候,将之與碧海潮生珠聯通,那刮下的陰風其實都借機存于寶珠之中,她可借着這濃郁的太陰之氣提煉自己的法力。

大漩渦追逐在後,只要不回頭便不會落入其中。而前方的海路——可能是二人的運道不錯,不曾遇到超過築基層次的海獸,幾經厮殺,到底将來犯之敵解決了。如今在海上飄蕩了大半個月,才隐隐窺見了白茫茫的海岸。

“到頭了麽?”紀玉棠已經無力計較同行的是冉孤竹還是其他人了。海上生涯使得她形容憔悴,衣上凝結着血污和腥氣,長發散亂,很是狼狽。

“應該是的吧?”李淨玉這話也不敢說得太滿,好機會遇見了“岸”,結果靠近了才發現是巨大的、望不見邊際的浮冰。到底有沒有走出玄冥陰域,只能夠靠四面流淌的陰氣來判斷。她盤膝坐在了紀玉棠的對面,身上的劫月天/衣不沾塵埃,仍舊是出發時的模樣。

紀玉棠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她有些後悔将玄象之珠中儲存的法力用完了,連施展個“清潔咒”的法力都不曾有。化龍經之中有神通為“天龍無垢”,然而以她現在的境界根本沒辦法學。正當紀玉棠胡思亂想着,一張幹淨的帕子帶着熟悉的香氣垂落在了臉上。她打了個激靈,正打算坐起,李淨玉的手指已經落到了她的面頰上。

“你——”紀玉棠愣愣地望着李淨玉。

李淨玉輕輕一笑,施了一個清潔咒法,替她除去身上的塵埃。

作者有話說:

李淨玉:你好髒啊——

紀玉棠:已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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