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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淵失蹤後, 洪承恩在京師挖地三尺地尋找,也沒有查到兒子的蹤跡。
反而是兩天以後,在城隍廟外的亂葬崗, 找到了洪淵和跟着他的那兩個小厮的屍首。
聽說這件事以後, 滿朝嘩然, 洪承恩悲痛欲絕, 含淚告到永續帝那裏,然而刑部和大理寺派出了最好的仵作和案判,調查了數日也沒有任何線索。
王瑾看着洪承恩老淚縱橫,匍匐在永續帝身前控訴刑部和大理寺無能的模樣, 垂下眼眸在心裏暗暗發笑。
而榮恩公府裏,一切如常。
沈霄如往日一樣, 每天按時去杏林書院入讀, 起初的幾天他心驚膽戰, 十分心虛。書院裏沒有了洪淵,卻似乎并沒有人懷疑到他的頭上。
洪淵平日裏驕縱跋扈, 并不把夫子放在眼裏, 吵鬧課堂或者霸淩同窗是常有發生的事情。因此他的消失,對于杏林書院的諸位名師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
沈家知道沈霄事件內情的,只有沈書雲、沈霄、沈雷和沈嵩四人, 起初幾天他們也如履薄冰,怕沈霄最終敗露, 然而日子越久, 這件事卻越來越平息下去。
沈嵩私下對沈雷側面感嘆了朱霁一手遮天的本事, 父子二人也對未來朝堂的局勢有了隐隐的擔憂。
·
榮恩公的壽辰到來之前, 朱霁從甘露寺回到了榮恩公府。
朱霁是清早回來的, 路過墨泉時,見到了剛剛從蓬蓬遠春出來的沈書雲,後面跟着念春抱着一摞賬本子。
沈書雲見到他,面色有些尴尬,但仍然規規矩矩見禮。
朱霁本來心中瞬間一陣喜悅,見到她這般疏離的行禮,又陰沉下目光。
但是他再看一眼,見到沈書雲原本的鵝蛋臉,幾天時光就瘦了一圈,臉色也因為掌家的忙碌顯得黯淡無光。
榮恩公壽辰要到了,這是比中秋更忙亂的事,一定是太累了才會這樣沒有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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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霁心頭陡然覺得被什麽刺痛了一下。
“沈大姑娘,近日來很忙嗎?”
“回世子,祖父的生辰快到了,操持起來瑣事繁多,這幾日是沒有得閑。”
沈書雲看向朱霁身後的石板路,她得趕緊去上房找曹管家議事。
“這般憔悴的形容,來提親的表哥看了要憐香惜玉的。”朱霁陰陽怪氣地說,榮恩公的壽辰宴就在眼前,這幾日他心裏日漸焦躁,恨不得現在就派人把蕭唯仁掐死。
沈書雲知他為何尋釁,只是無奈地看看他,說:“世子請讓開路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朱霁皺着眉頭,不情願地讓開了路。
正要款步錯開朱霁走過去,沈書雲似乎想起來什麽,并沒有繼續朝前走,而是回過頭來,對朱霁說:“霄哥的事情,多謝世子。”
“不必客情,沈大姑娘也不要爽約就好,答應我的事情要記得做到。”
朱霁不等沈書雲反應,說完這話頭也沒回,朝着存雄居去了。
念春跟在沈書雲身旁,一邊走一邊問她:“姑娘答應安王世子什麽事情了嗎?”
沈書雲很平靜地說:“我答應他,會拒絕臨安蕭家的提親。”
念春大驚:“這事姑娘怎麽能答應他?這可是姑娘的終身大事啊!”
沈書雲沒有說話,匆匆去賬房與曹管家對完了賬本子,便低着頭朝祖父的淩雲院去了。
祖父正坐在輪椅上,在院子當中曬太陽。
暮秋時節已經雖然有了寒意,但京師在長江以南,這時節倒也談不上涼。
可是沈書雲卻看見祖父裏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很厚實,仿佛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能發熱了一般。
再看祖父的面容,又枯槁了幾分。明明中秋時,還精神矍铄的老人,現在雙眸黯淡到毫無光澤。
榮恩公見沈書雲進來,一雙烏蒙的眼睛瞬間有了一些神色,“雲娘子,過來坐。”
沈書雲本來是來給榮恩公禀報壽辰宴的開銷的。中秋節前,家裏因為京西水患落下了虧空,後來因為典賣贗品字畫,才得以填補。這才剛剛喘過氣來,壽辰宴的預算,也只能緊緊巴巴的。
這不是什麽好消息,只是榮恩公府目前財政吃緊的現狀罷了。
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祖父也不是喜歡奢靡的人,儉樸寫操辦,他也會支持。
但是見到祖父這樣如夕陽西落一般的形容,沈書雲突然不想提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她陡然感到一陣寒涼,或許與祖父的相處,是一日少過一日,能與祖父說的話,也是說一句少一句。
她不想浪費哪怕一絲一毫的時間說這些不快的事情,她只想祖父最後的人間歲月盡可能地平靜安詳。
“聽說……霄哥前幾天貪玩,夜裏在外頭吃酒沒回家?”榮恩公問沈書雲。
“是呢,還好東院大哥哥把他尋了回來,不然天涼保不齊在外頭着涼。”
沈書雲自然是不會對榮恩公說起,這幾日沈霄經歷了如何驚濤駭浪的大事件,她自己又如何忍辱負重,孤獨地判斷與抉擇,保全家族的平安和顏面。
榮恩公點點頭,道:“男孩子大了,往往是要闖禍的。你要多教教他,他雖說一直心裏和你較勁,但到底對你心中有一份敬重。”
“霄哥将來會有出息的。”沈書雲笑着,給榮恩公遞過來綿軟的糕餅,哄他盡可能吃點東西。
然而一口糕餅沒有咽下去,榮恩公就急匆匆咳嗽出來。翁姨娘忙湊過來給老人家擦拭身前的餅屑。
弄幹淨以後,榮恩公才平靜下來。
“存雄居那一位進來可安生?我聽曹管家說,他慣常去甘露寺行走?”榮恩公說話的聲音已經有幾分發顫,還是力圖在孫女面前克制着。
“是,應當是去禮佛。聖人沒有讓他禁足,咱們也管不住他的。”
沈書雲聽見榮恩公輕輕嘆息了一口氣,她知道祖父是為了朝廷的前途命運而擔憂。
“這般亂臣賊子,若是不能斬草除根,将來必會反受其亂。”榮恩公的聲音顫顫抖抖中蘊含了怒氣和無奈。
沈書雲勸他道:“只盼着明年大赦,聖人能讓他回薊州。那些大事,聖人自有決斷。我只是擔心這等燙手山芋,留在府上夜長夢多,終究是個麻煩。”
接過沈書雲遞來的茶水,榮恩公轉換了話題:“不提朝中事了,臨安蕭家今天遞了拜帖,人已經到了京師,目下正下榻在行館,明日要入府來給我請安。”
沈書雲聞言,心裏咯噔一下。
“雲娘子,祖父最惦念的是你的前程。”榮恩公看向她,老眼昏花中想看清楚孫女的真實心意,對這門親事到底是不是真有期待。
可是沈書雲只是低着頭,垂着眼眸沒有說話。
原本,她是對遠嫁臨安有所期待的,而祖父也已經為她鋪墊好出閣的一切。
可是,她沒有辦法對祖父開口,自己為了救下沈霄,答應了朱霁什麽荒唐的條件。
“雖說小時候見過,但是表哥如今的樣子,我已經記不清楚了。”沈書雲打馬虎眼:“總歸是個什麽樣的郎子,也要看過他為人處世、接人待物的樣子,才好決斷的。”
榮恩公微微點頭,只覺得孫女是在慎重考慮,倒并不是一件壞事,便說:“說的是。我也想知道這小子是個什麽樣的心性。只不過……”
他輕輕往前傾,一個姿勢坐久了,老朽的腰身覺得酸脹。沈書雲上前扶他一把,給他身後添一個隐囊,果然舒服了許多。
“只不過,你也到了年紀。祖父這把老骨頭怕撐不到明年這個時候,若是蕭家這臭小子不是個良人,也要在京中另有打算,這件事急不得,但也不能再耽擱了。我得在閉眼之前,把你托付給個好人家。”
榮恩公和藹地笑着,掩蓋着言語中的悲涼。沈書雲想哭,但是忍住了,只是有些撒嬌嗔怪道:“祖父還有的是千秋,這般着急把我嫁出去,是看上人家的聘禮了。”
“千秋……我也想再有幾個千秋……”榮恩公看着日頭從中天輕輕西斜,忍不住咳嗽起來。
起初幾聲沉悶的咳嗽,逐漸變成了劇烈的哮喘,翁姨娘臉色大變,拿過來橘紅給榮恩公銜在口中,但是老人家咳嗽得很厲害,根本控制不住。
片刻之後,榮恩公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再打開帕子,咳出一汪暗紅色的黑血。血量很大,沾濕了他的衣襟,觸目驚心。
這已經是三日來,榮恩公第五次咳血,只是比從前的幾回,顏色更深。
“快來人,去尋醫師!”翁姨娘立刻招呼院外候着的小厮和丫鬟,推着輪椅把榮恩公送回寝室,下人們七手八腳地進來忙碌,給老人家換洗衣裳。
連念春也被翁姨娘差遣着去盯着小丫頭給榮恩公煎藥。
沈書雲是女眷,自然不方便入內,她看着丫鬟小厮們進進出出,默然而凝滞地站在院子裏,等到翁姨娘出來,見她還沒走,才驚訝地說:“大姑娘,你哭了……”
沈書雲眼眸從旁處轉向翁姨娘,用手腕輕輕碰了碰臉頰,才發現自己已經滿面清淚。
翁姨娘用手裏的絹帕給她擦拭幹淨淚珠,有幾分心疼地說:“公爺近來的确是不太熨帖,一會兒醫師來了,再給添幾味藥,興許熬過了今冬,會有起色。”
沈書雲強制自己不再流淚,笑着點點頭道:“姨娘說的是。快到祖父壽辰了,我不該哭哭啼啼的,咱們好好準備,給老人家過個熱熱鬧鬧的壽辰。”
念春此時也回來了,對翁姨娘道:“藥已經煎上了。”
沈書雲點點頭,對翁姨娘說了些感謝的話,便帶着念春要回去蓬蓬遠春,轉身出院子,卻看見一人,風姿卓絕地立在庭階上,颀長身形穿着月白色暗紋的團龍直裰,在秋風中很有飒爽的氣韻。
“真巧,大姑娘也在。”
作者有話說:
昨天入V,感謝大家支持。
我會盡力保持日更,不更會請假。
謝謝親愛的小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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