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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倒是很想知道, 能讓世子如此鐘情的人,是哪家的千金貴女?”

榮恩公的眼神深邃起來,病容之中迸發出了一絲狠戾, 而朱霁的目光就這樣毫不閃躲地承接了他的審視。

老爺子在試探他敢不敢說, 而朱霁卻毫不怯懦, 他倒想開誠布公說出來, 看看老公爺有什麽辦法。

空氣瞬間一瞬間凝結,朱霁眼神轉向了沈書雲,柔情百轉地看着她。

沈書雲的眼眶裏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水霧,手裏的茶杯沒有放好, 輕輕顫動了一下,在茶幾上碰出細微的聲響。

“這位心上人正是……”朱霁沉默了一瞬間, 緩緩地想把沈書雲的名字說出來。

沈書雲擡眼看他, 眼神中晃動着喝止的神色, 而眼睛中的霧氣,也幻化成了淚珠, 即将奪眶而出。

朱霁本是無所畏懼的人, 他不懼榮恩公的試探,反而想要做敢作敢當的人,既然已經深愛入骨,他并不想對榮恩公遮掩這份情誼。

但是, 就在馬上要脫口而出的沈書雲三個字的時候,她的淚水落下來, 一瞬間的悲戚, 讓他陡然心軟。

于是這三個字, 他終究猶豫了一下。

“世子!外頭的醫師等急了, 是不是到了給祖父施針的時候?”沈書雲擡起慌亂的眼眸, 趁着他猶豫,趕忙說道。

随後她輕輕拽了他的衣襟,催促他趕緊出去,不許造次。

一個未出閣的貴女,這樣扯外男的衣襟,哪怕對方是皇親貴胄的世子爺,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但是沈書雲是被逼的沒有辦法,她唯有用這樣略帶親昵的方式,才能讓他心軟。

她的眼神在對朱霁求情:祖父現在需要的是靜養,他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朱霁無奈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對沈公爺說:“這位心上人,目前晚輩并不想對任何人開誠布公地提起。總歸是一位才華橫溢、容貌出衆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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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恩公微微眯起了眼睛,帶着怒意和嫌惡,恨不客氣地對朱霁說:“世子若無事,請退下吧,老夫乏了!”

沈書雲如蒙大赦,趕緊催促朱霁:“醫師在外頭候着,請世子出去的時候把他們請進來。”

朱霁颔首,退出了書房,沈書雲也跟着出來了。

兩個醫師守和翁姨娘在門口聽候,見他出來,其中一個醫師上前詢問:“世子,公爺現在可有功夫?一會兒真的要錯過施針的時辰了。”

朱霁略略點頭示意,兩個醫師和翁姨娘就跟了進去,給榮恩公施針。

“書房裏有軟塌,也燃了炭火盆,就在此處施針吧,有勞兩位醫師了!”沈書雲對翁姨娘和醫師安排着,又對翁姨娘說:“祖父可能生了氣,請翁姨娘用心安撫。”

翁姨娘點點頭,看了兩人一眼,略略思索了一息,便帶着兩位醫師進入了書房裏,給榮恩公施針去了。

沈書雲把朱霁待到淩雲院的月門外一片寂靜的竹林中,看着四下無人,終于怒不可遏地對朱霁發脾氣。

她怒氣藹藹地瞪了一眼朱霁,悶聲質問:“你要幹什麽?非要氣死人不成?還是嫌棄現在祖父沒有下狠招懲治你?如此引戰好鬥,就是你安王府的本性嗎?”

朱霁見她生氣,臉色也并不好看,反擊道:“我只是帶醫師過來給公爺施針,難道不是最關懷老人家的?只不過是湊巧遇到了沈大姑娘正在和表哥相親,攪局惹了你生氣吧。”

沈書雲覺得這個人吃幹醋吃得簡直不可理喻。

沈書雲微微擡頭,疾言厲色地說:“世子,無論我與你之間有什麽私下裏的約守或者來往,請不要呈送到祖父面前。他已經是風雨歸舟的時候了,經不起情志的波動,更不能動怒。”

朱霁冷冷看着她。

“沈大姑娘真是為了家人可以萬死不辭,嫡長女的風範在下領教了。”朱霁說得很不留情面,他讨厭沈書雲把所有人都放在心上的樣子,惟獨對他從不曾流露出半分垂憐,只有在需要利用他的時候,她才會溫婉些對他。

“是啊,世子說的對極了。他們是我的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更何況,祖父在我心中,重如泰山,求世子以後不要再這般莽撞了。”沈書雲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憤怒,希望以理服人,能夠勸阻朱霁不要随意發瘋。

可是,朱霁聽來卻更加生氣。

“我莽撞?沈書雲,你到底有沒有良心?費盡心力為你祖父尋醫問藥,到你這裏竟然是‘莽撞’?更何況方才,我到底剛才是沒有說出來喜歡的人是你。”

朱霁覺得自己明明在意她了,不解為何還要被她這樣規訓和敵視。

“是啊,我多謝世子一番好心,否則今日不知要鬧出什麽風波。”沈書雲心有餘悸,便不想繼續激怒這個瘋子。

深秋的竹林已經不似夏日茂密,竹葉的尖角也幹枯泛黃,一陣冰涼的秋風掃過,簌簌起了一陣竹葉摩擦的聲響,聽起來亂糟糟的。

沈書雲今日打扮得儉樸,也沒有穿披肩,一陣寒風讓她下意識抱了雙臂,打了個寒顫。

她想趕緊回蓬蓬遠春去,再站着要着涼了。

朱霁看出了她要撤退,卻不想讓她走。

“你不許我開誠布公對沈公爺說明白,可是,你真的以為我不說,沈公爺就不知道麽?”朱霁揚了揚眉毛,帶着一份傲然和挑釁對沈書雲說。

沈書雲無奈道:“知道和挑明還是不同。不挑明,我便能有些回轉的餘地。若是世子挑明了,以祖父的脾性,我不知道怎麽收場。”

“那便不收場了!”朱霁惡狠狠地說:“沈書雲,你總是令我做出與心意相悖的事。”

沈書雲聽聞他如此說,心中的憤怒也忍不住了,急火攻心地反問他:“什麽叫不收場了!我做錯了什麽,是我求着世子對我死纏爛打,不依不饒嗎?還是我央告世子,求什麽石色、刻章,就連搭救霄哥,也是世子本來就有心為之的事吧?何況,這又不是沒有代價?一門好好的親事,就這樣因為世子作梗,便不能應承。我心裏也有怨恨。”

話說出口,沈書雲也是一愣。

這些話,把朱霁活脫脫說成了一個寡廉鮮恥、對她糾纏不休的無恥之徒。

分明她并沒有多麽看得上蕭唯仁,分明自己也多次因朱霁的援手,度過一個又一個的難關,可是為什麽,就對她感激不起來?

況且,沈書雲很清楚朱霁的用心,他本不求她能感激她,只是希望她的日子過得順達些、平安些,沒有想到說起不留情面的話來,她是這麽娴熟。

“為什麽?因為我妒忌,因為我在意。”

朱霁眼神中燃燒着能燎原的野火,對沈書雲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妒忌你在意你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疼愛你的祖父,還是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裏的兄弟,你都可以為了保全他們,出人出力,惟獨将我視為工具,用得着的時候就和顏悅色,哪日我對你沒用了,便會被你棄之如敝屣。”

朱霁的妒忌一點也不假。

入住榮恩公府以來,他曾經對沈書雲懷有最美好的期待和熱情,肝腦塗地為之驅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幹得出來。

但是到頭來,他卻并沒有得到她一點點真心的回饋。他發現自己不僅僅嫉妒能夠光明正大來和沈書雲議親的蕭唯仁,更嫉妒被沈書雲尊敬和愛戴的榮恩公,甚至沈霄、沈雷都離她的真心更近。

總之,自己是那個永遠不會得到她一絲一毫真心和憐愛的人,這件事簡直讓朱霁憤怒。嫉恨到失去理性。

沈書雲不知何時,眼睛裏已經充盈了淚水,她覺得朱霁說得沒錯,自己是為了私利,一次次接受了他的援手,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朱霁确實拿出了十足的誠意來為她做了很多事情、解決了很多棘手的問題。

“世子若是這樣說,我的确是慚愧難當。大抵撐起這個門楣,我一介女流的确十分吃力,能得到世子的幫扶,實在是幸運的事情。總之,書雲都記在心上,答應做到的三件事,也一定不會打折扣。”

她一邊流眼淚一邊說着自慚的話,卻讓朱霁一下子亂了陣腳,心如被打翻的棋盤,所有的招數技法,都遍尋不着,只有一片混亂的黑白棋子,噼裏啪啦在心裏發出亂糟糟的聲響。

“這些都是我自願的,今日是我莽撞了,不該去與沈公爺針鋒相對,雲娘子……你不要落淚了,是我不好。”

他努力想找補回來,可是沈書雲卻笑笑,用衣襟狠狠擦了擦眼淚。

“世子放心,我答應了不會接受蕭家的議親,一定會做到。今後也力争能挺起脊梁,不出差錯。世子今後也可以風物長宜放眼量,把一番能為放在家國天下的大事上,不要對我再有期待,如此,對你我皆好。”

朱霁看着眼前的人,覺得心又被她狠狠地拿刀子紮出個偌大的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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